【謝恩師】大風起兮云飛揚

余敏敏

我上小學的時侯，正值文革高潮之際。烏龍鎮小學七八棟簡陋的仿蘇建筑被四周連綿起伏的庾嶺包圍著，猶如天然的圍墻。別看學校地處深山，不起眼、不規范，卻緊跟形勢，政治運動一步也沒拉下。校園內貼滿了大字報，震天動地的口號聲常常蓋過朗朗讀書聲。 【我的學校】鋼筆畫余敏敏 　　第一天走進學校，我的心里忐忑不安，迎面高高聳立的宣傳畫震撼人心：一只巨大的腳猛踩住幾個拼命掙扎的“小丑”，下邊寫著“將某某打翻在地，再踏上一支腳，叫他永世不得翻身！”墻上的大字報貼了一層又一層，厚得像媽媽粘貼的布殼，我天真地想：若揭下來拿回去，興許媽媽能用來納鞋底。 駝背老校工摁響了上課鈴，鈴聲像急促的奔馬，操場上嬉戲玩耍的學生們哄地一聲奔向各自的教室。我也不敢遲疑，朝教室跑去，可是剛跑到走廊上，冷不防從墻腳下的一個小洞里“刷”地捅出一根竹棍，把我“撲通”絆倒，摔了個“狗吃屎”，疼得我顧不得羞恥地哇哇大哭。 　　一位年輕的女老師聞聲跑過來，將我扶起，拍干凈我身上的塵土，又幫我系緊松脫的鞋帶，然后牽著我的手走進教室。她嚴肅地質問：“是誰在教室的墻根挖洞捅棍子？” 教室一片寂靜，但幾十雙眼晴盯住了前排的牛仔。他機警地感覺到了眼神的壓力，瞪圓一雙牛眼，環懟一圈，嚇得許多同學趕緊垂下了頭。 牛仔官名牛福來，綽號牛仔，長得健壯如牛犢。他是鎮革委會主任牛浩然的兒子，愛惹事打架，同學們都怕他。但他不愛上學，這幾年進出學校好幾回，十歲還在讀小學一年級，成了班上名副其實的老大。 女老師在講臺上自我介紹說她是我們的班主任，名字叫云飛揚。她叫牛仔站起來，問：“為什么在墻根下挖洞捅棍子？” 牛仔像條好漢，一梗脖子答道：“演習地道戰，準備消滅來犯之敵！” 云老師生氣地問：“同學是敵人？” 牛仔答：“不是，但我在練兵！聽我爸說蘇修想侵犯我國！” 《地道戰》這部電影我們看了無數遍，常常模仿電影里的人物對話或故事情節做游戲。云老師覺得牛仔有保家衛國的思想是好的，便緩和語氣提醒他：同學是戰友，不是敵人，不能用極端方式傷害同學。牛仔不服氣地“嗯”了一聲。 【老師云飛揚】鋼筆畫余敏敏 　　我吃了虧，也不服氣！上學時提前躲在牛仔來學校的路上設伏，準備用彈弓打他。但云老師覺察了我的企圖，她把我叫到辦公室，神情嚴肅地說：“彈弓打人是會出人命的！”她打開我的書包，取出彈弓說先寄存在她那里。然后給我講了很多歷史上冤家宜解不宜結的故事。 當年社會上武斗成風，校園內很不太平，同學與同學，班與班之間經常開仗。我們二班以牛仔為首，一班以蠻牯林青山為首，常為一點小事，聚眾互毆。這讓云老師很傷腦筋，她明白“擒賊先擒王”的道理，每天放學留牛仔和蠻牯聽半小時故事，講董存瑞、黃繼光、邱少云的故事；講解放軍團結協作打勝仗的故事；也講古代劉關張桃園三結義的故事，后來聽的人越來越多，兩個班很多同學都來聽。 　　云老師看到打架斗毆的風氣有所收斂，十分高興，她又自己掏錢去新華書店買來書刋，在年級上組織讀書會，大家傳閱書籍，再談讀后感。書籍是精神食糧，我們捧著它就像干枯的禾苗如饑似渴地喝上了甘露。牛仔和蠻牯也不例外，沒功夫去惹事生非了。云老師所說的“知識終將戰勝拳頭”的預言至少在我們年級是實現了。 【一班和二班常干仗】鋼筆畫余敏敏 　　時光如白駒過隙，一眨眼我們就讀四年級了。有一天傳來驚人消息：云老師被打倒了！學校要在操場召開批斗大會。我們扛著板凳排隊趕到操場，只見臺上云老師被幾個造反派按住頭頸，架起胳膊坐“土飛機”。云老師臉色慘白、痛苦不堪。王校長則在一旁宣讀云老師的罪狀：“一作風有問題，企圖勾引校領導；二經常用毒書刊毒害學生……” 看到心愛的老師受此虐待，我們心如刀絞，不服王校長對云老師的指控！因為很多書是我們自愿從家里拿來，湊到年級讀書會的。牛仔和蠻牯沖上臺，推開造反派，把云老師攙起來。造反派先是大吃一驚，后大怒，掄開拳頭就揍他倆。云老師有氣無力地大喊：“同學們下去！不要摻和大人的事！”話音未落，又被造反派死死按在了地上。 牛仔吼道：“那些書是我們的，要斗就斗我們吧！”蠻牯也大聲嚷嚷要陪云老師挨斗，接著我們好些同學也跑上臺站在那里犟著。山里娃單純質樸，誰好誰壞，心里都有桿秤。堅強的云老師見狀失聲慟哭。 有人飛報鎮革委會牛主任，老牛聞訊大驚，火急火燎地趕到學校，先在老師里面了解情況，然后登臺說：“要文斗不要武斗，今天的會先散了吧，待把事情調查清楚再下結論！”校長無奈，只好悻悻然宣布批斗大會散場。 　　牛主任心里很清楚，兒子的率性所為，是發自內心對云老師的愛戴。他現在是二班班長，學習成績進步飛快，老牛見狀喜上眉梢，兒子大器晚成，老牛家祖墳終于冒了青煙。云老師的苦心沒白費，連孩子都知道感恩，我老牛若還做睜眼瞎，豈不是豬狗不如！于是他趕緊調查此事。 【牛仔和蠻牯都當了班長】鋼筆畫余敏敏 　　沒有事實依據，妄下結論，這樣的言論只是謊言。調查最有發言權，經過仔細調查，事情真相大白。原來王校長是個老色鬼，覦覬云老師的美色已久，多次欲對她圖謀不軌，云老師十分憤怒，說要向組織反映此事，王校長覺得先下手為強，于是編造謊言、羅列罪名加害于她。牛主任干了一件令師生們拍手稱快的好事：宣布云老師無罪，而那個色鬼校長被隔離審查…… 　　云老師帶我們班一直帶到小學畢業。現在回想起來，當年能夠遇到云老師，真是一生的幸運，她是我們黑夜前行路上的一盞路燈，我們共同經歷的悲欣交集成了一生寶貴的回憶。她讓我們獲得了團結、進步、感動、熱情、尊重和陽光！我們的人生因她而改變，因她而變得有意義！而她卻謙遜地說：“我的人生因為有你們而四季芬芳！” 　　小一班班長蠻牯，小二班班長牛仔高中畢業后參了軍，1979年2月參加了著名的對越自衛反擊戰。他倆同在一個連隊，在攻打諒山的戰斗中，他倆英勇殺敵，打死打傷越軍7名。在敵人暗堡機槍的瘋狂掃射下，倆人都身負重傷，牛仔左胳膊被打斷，蠻牯雙腿負傷。越軍圍上來想要活捉蠻牯，蠻牯的手已經伸向掛在胸前的“光榮彈”。千釣一發之際牛仔沖了過來，端起機槍拼命掃射，打退了敵人，又奮不顧身地沖上去炸毀了敵人的暗堡，他返回來再把蠻牯背下了火線。這對被云老師調教好的烈馬，在戰場上成了生死兄弟。 【英勇殺敵】鋼筆畫余敏敏 　　云老師聽到他倆的英雄事跡后流下了感動的淚水，心中無比自豪。在一次師生聚會上，她親手將自己做的大紅花戴在了到場的幾十個學生胸前，她說：“過去你們得了“三好學生”我給你們發小紅花，現在你們建設祖國，保衛祖國做出了巨大貢獻，我給你們每人戴大紅花。 我們激動地將一面簽有全年級同學名字，繡有“大風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兮振中華”的豪邁錦旗贈給了我們的老師——云飛揚，她是一朵永遠飛揚在藍天之上，為我們鼓勁加油的吉祥云！ 感謝好友的閱讀與雅評 2023.9.7寫于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