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爺子哪兒去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是不是到老干部活動室去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去找過了，根本就沒有?！?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一定是上街去了?！?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哎呀，哪可要出大事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快！分頭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中午，兒孫們下班的、放學的回來，發現郭老失蹤了，全家人驚恐萬狀，急得亂作一團，于是，大家緊急動員起來，打電話告訴親友們，托左鄰右舍去找的，親自到街道四處奔波的，誰也沒心思吃午飯，都按照分工，各自忙碌開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全家人提心吊膽、失魂落魄是有道理的。八十余歲的郭老患有嚴重的心血管病，一個人單獨行動，稍有不慎摔上一跤，那后果是不堪設想的。更重要的是，郭老革命一生，始終是一身正義，嫉惡如仇，他要是看到社會上那些不順眼的，或者那些丑男丑女在光天化日之下，表演的那些幾乎早已絕跡的丑態，那就不是生閑氣問題，而是憤怒得顫抖著大罵一通，這是有損健康的，嚴重時，會出現生命危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郭老的老伴打電話讓我去找，并提供了一個重要線索，說她上午出來買菜時，郭老就要跟著出去，說他想到廣場去轉轉，她制止住他，關上門就走了。郭老是我的好友，這當然是責無旁貸的事，我滿口答應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迅速趕到廣場，在地攤旁、商店內尋找著。我轉來轉去地，費了好大的勁，還是沒有一點蹤影。我正想換個地方去找，忽然我發現，在廣場東側的一家醫院門口，有一群人擁擠在一起，不知在圍觀什么。我到跟前一看，哎喲，這老兄原來在這兒！我拉郭老快回，家里人都快急死了。他根本不理我，還在怒氣沖沖地、義憤填膺地斥責著什么。這時，我才看見在人群中間，有一個面黃肌瘦、披頭散發的女孩兒，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臉部肌肉急劇地在痙攣著，四肢不停地在抽搐著，嘴角還留著涎水和白沫。可大家都在瞧熱鬧，沒有一個人去管她，這大概是郭老發火的原因。我忙問郭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女孩怎么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被家里人趕出來了?！?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為什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患嚴重的性病了，還有其他并發癥?！?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怎么不送醫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家不收?！?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為什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沒押金嘛?！?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竟有這種事？這太不像話了。我們是什么國家？出現這種事，簡直是給我們這輩人的臉上抹黑?！蔽乙矐崙嵅煌５卣f。</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這句話是火上加油，把郭老更激怒了，他更放肆地破口大罵開了，他從這個女孩、她的父母親、某些醫院、到社會上一些放蕩不羈和麻木不仁的人，淋漓盡致地都通通罵到了。真是罵得狗血噴頭，大快人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們對得起天，還是對得起地？對得起日，還是對得起月？對得起犧牲的，還是對得起活著的？對得起上邊，還是對得起下邊？......你們誰也對不起，連自己也對不起！你們真是些不爭氣的貨色！......你們這么做，只能給國家添亂，只能丟我們的臉，只能給社會抹黑，還有什么？沒有一點好處......現在，丑事出來了，誰都推來推去的，竟然沒有人管......，那些主管部門都哪兒去了？拿著人民的血汗錢，不給人民辦好事，干脆把“為人民服務”的招牌拿下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郭老一腔憤懣，還想滔滔不絕地講下去，這時，卻有一輛警車、一輛救護車，呼嘯著開來，接著，從車上跳下幾個公安人員和醫生護士，驅散人群，把那個女孩抬上救護車，說是要送到專科醫院治療。</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兩輛汽車開走后，我督催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下該放心了吧，快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郭老遲疑不決地跟著我，他邊走邊自言自語的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怎么搞的，不該發生的事發生了，早已絕跡的社會丑態又死灰復燃了，不該浮起的沉渣又浮起來了，多少年沒看到的臟人臟事又出現了，哎！......不過，還好，有人在管這事，好，好，該管，要管到底......這么干凈的土地，這么純潔的人，......不能再污染下去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快走吧，郭老，家里人一再囑咐你，少管閑事，少生閑氣，遇事睜只眼閉只眼......”</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能閑得住嗎？”郭老倒沖著我暴跳如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唉，郭老，郭老，天下這丑事太多了，你都能管得了嗎？你這不是自找苦吃嗎？只怕是一件事也管不好，自己卻要到馬克思那里報到去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擔心郭老跌倒，用一只手攙扶著他。我們并肩邊走邊聊，郭老顯得輕松愉快，一路不停地談他的觀感。走了好一會兒，郭老突然變得沉默寡言起來，很長時間不說一句話，我一看這老兄神情嚴肅的像一尊冷若冰霜的雕塑，又像古廟里兇神惡煞的佛像，我心里猜想，他一定又碰到什么不順眼的事情了，果然，我向不遠處一家電影院門前一看，發現幾個少男少女們，互相抱住脖子、摟著腰得在嘻嘻哈哈的胡鬧著，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穿著過分暴露的服裝，做出千嬌百媚樣子，一會兒抖抖豐滿的胸脯，一會兒扭扭渾圓的屁股，在那里邊舞邊唱著，周圍不少人在歡呼著，怪叫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成何體統！”郭老停下來，怒目斜視著那不倫不類的混亂場景，氣憤地嘟嚕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對這也不屑一顧，只催郭老快回。就在這時，電影院門前騷動起來，啼哭的，喊叫的，追趕的，打架的，亂成一團。郭老堅持要到跟前去看看，我拗不過他，只好陪著過去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們擠進人群一看，發現一個衣衫破爛，但很端莊、恬靜的小姑娘，站在那里用雙手抹著眼淚哭泣著，旁邊一個打扮得入時、嫵媚的少婦，被幾個小伙子扭住，逼她交出什么東西。顯然，這是一件剛發生的盜竊案，那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是個受害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們問過好幾個人，才弄清事實真相。原來，小姑娘父母離異后，誰也不愿撫養她，只好靠乞討為生，不少同情、憐憫她的人還慷慨地給些現金，據說已積攢到四、五十元。那個少婦因吸毒而傾家蕩產，被家人趕出門外，這天她毒癮大發，身上卻沒有一分錢，于是就動手搶小姑娘的錢，小姑娘奮力反抗，她還揪小姑娘的頭發，把她打的遍體鱗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郭老弄清事實真相后，便破口大罵那個少婦，罵得可難聽了，我都不好重復，不過有幾句話倒是很中聽的，他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多少人用鮮血和生命，給你們鋪好一條光明大道不去走，為什么卻偏偏要被妖魔鬼怪牽著鼻子走斜路？你這是怎么了？是不想活了？要是不想活就去死嘛，為什么要坑害你的親人？為什么要欺負這個被親生父母拋棄的小姑娘？她的父母親是衣冠禽獸，我看你也是蛇蝎豺狼，都是害群之馬，只能給我們這陽光普照的大地增添一層陰影，只能把我們這社會越搞越亂，只能害己害人害國家，還有什么好處？......這些危害社會的人怎么沒人管？他們哪里去了？人民納稅供養你們，不是為自己享樂的，不是以權謀私的......”郭老還想說下去，我趕快制止住他，我不是怕他說出更難聽的話來，而是我發現兩個民警把那個少婦帶走了，小姑娘的母親也被人喊來，母女倆正在抱頭痛哭。</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場風波平息了，我拉起郭老繼續往回走?？吹贸鰜?，郭老還是一付憤憤不平的樣子，跟在我身后惡狠狠地罵著什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們來到十字路口，穿越一條陰暗的地下通道，摸索了好長時間才走出來。郭老累了，我扶他坐在一家商店門口的臺階上休息。他喘息著，還用目光搜索著，看周圍有沒有異?，F象。突然，一個臉上、身上都沾滿血跡的老年農民，急匆匆地從他眼前穿過。他驚覺起來，隨即回頭問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是什么人？是打架了？還是殺人犯？喊住他，我來問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兒?！?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遵照郭老的吩咐，忙喊那位農民過來。這位農民哆哆嗦嗦地走過來，撲通一聲跪在我們面前，大聲啼哭起來。郭老問他這是怎么回事？老農支支吾吾的，終于吐出幾個令我們震驚的四個字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殺人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殺誰了？”郭老驚訝地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親生女兒。”老農毫不隱瞞地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們都大吃一驚，這老漢糊涂了，還是瘋了？怎么能殘害自己的親生女兒？我們怎么也想不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是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呀？”最后這個問號，是郭老大聲疾呼著喊出來的。</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個老農告訴我們，他的女兒在打工中，由按摩女、三陪女，淪落為應昭女郎。他不相信，但經一個月的調查，好些人證實，這是確確實實的事情。一向視名節勝過生命的老人，面對這殘酷的現實，氣得大口大口地吐出血來。他心頭像萬把利劍在猛刺，隨即血壓升高了，心口也劇烈地疼痛起來，有好幾次癱倒在地，嘴角吐著白沫，昏迷不醒，氣息奄奄。好心人扶起他，服急救藥，伺候他脫離危險。這樣反復數次，老人終于支撐不住了，但他還是掙扎著跪在女兒面前，苦苦哀求她回家。女兒拒絕了，并把五萬元交給父親，讓他蓋像樣的房子。老人憤怒了，把錢摔在地上，大聲咆哮著說，老子就是餓死凍死也不化這骯臟的錢。老人一再勸說，女兒就是不聽。他絕望了，萬念俱焚了。他想，既然羞恥的污跡無法洗刷，不如讓她死了好，這樣大家都干凈些。于是，在一家賓館的房間里，他乘女兒不備，抽出準備好的尖刀，在她的身上亂刺起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好！好！好！有血性！有骨氣！”郭老發現自己失言了，忙轉換話題說：“一個純潔的好姑娘，怎么干這種事？太下賤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郭老皺起眉頭沉思片刻，覺得不對，急忙督催老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快！快！到公安局去！自首去！爭取從寬處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人好像也猛醒過來，按照我們指點的方向，匆匆到公安局去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們怕郭老再惹事，便攔了輛出租車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奇跡出現了，郭老這次不但沒病倒，反而精神好的多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寫于1998年10月17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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