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暉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欣君

刻骨銘心的印記，夢牽魂縈的思念。在我的生命中，惟有父母雙親賦予重如泰山深似大海的舐犢真情，是永遠無法忘懷的感動，永遠的感恩永遠的溫暖…… 雙親1953年在南京明孝陵留影。 悠悠歲月，清明與冬至，我和家人或沐著綿綿春雨或頂著朔朔寒風，來到瓷城西郊的那座郁郁青山，祭拜與山為伍伴風而眠的雙親，精心修剪雙親墓圍的青松，敬獻幾束燦燦的鮮花，焚上幾炷裊裊的高香，擁綴雙親這片隔世的風景，寄托親人們不盡的哀思，撫慰雙親寥寂的魂靈。 憶起母親，我常感心似刀攪！母親的歲月少有清風朗月少有艷陽鮮花，在她寂寞難熬的日子里，她所企盼的便是用她的摯愛、深情，她的良淑、勤奮為親人編織出一塊堅如磐石的地毯上，建造一座不求奢華但求溫暖，不求顯赫但求平安的家園。然而風刀霜劍撲朔迷離的生態環境，卻給了她太多的失望和悲涼！走過幾十年的坎坎坷坷，正當生活露出一方晴天，她那極度疲憊的心身也該好好享受陽光時，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卻無情而慘忍地奪去了她年僅64歲的生命！母親年輕時，臉若桃花明眸皓齒膚如凝脂身材姣好，喜穿素色衣祆凈凈爽爽，猶如深澗之泉，沉靜而清亮。家境小康的外公送她四年私墊，聰慧的母親從小便接受了一些東方傳統文化的啟蒙教育，這于她日后的為人處世得益非淺。20歲時，母親在瓷城與父親結婚后，曾隨父親到吉安老家苦度春秋。一到老家便脫下旗袍穿起短衫打著赤腳，烈日下學男人樣田頭耕種，農閑時學紡紗織布，在家伺奉公婆丈夫，恪盡孝道婦道，鄉親們對這鎮上來的能干媳婦無不稱道。但命運多舛，連生二女均體弱多病，不幸早夭，這對母親打擊太大，精神崩潰整日眼淚洗臉。外公痛心不已，將母親接回瓷城，父親到外公瓷行幫工幾年后，外公將處事穩重踏實做人吃苦耐勞的父親派往南京租店經商，母親隨行。母親任憑生活如何風云變幻始終不忘做人之本，時時提醒丈夫經商有道，在都市的燈紅酒綠中潔身自好。自己不甘閑居，報考一所教會辦的縫紉學校，她的啟蒙文化和聰明才智令她在學藝中脫穎而出，在她登有考試成績的畢業證上，分明印著剪裁96分、縫紉98分，榮居第一名。這是母親一生中僅有的一張畢業證書。“四清”運動時，父親因受聘于岳父瓷行經商，由不得他半點申辯，便被錯劃”工商業資本家”；傾刻風雨如磐烏云壓頂，全家墜入冰窟，文革中猶雪上加霜！父親被迫強制農場勞動，我與妹妹同一天各朝東西下放農村！從此母親心分三瓣，惟獨未給自己，將痛苦深藏，一面極力安慰因受冤而變得脾氣暴躁悲觀厭世的父親，一面白天含辛茹苦干活下班后回家，在昏暗的燈光下熬夜縫衣以掙幾個小錢艱難度日。自己節衣縮食咸菜拌飯，省下些錢買些好菜托人捎給在鄉下苦熬的我們。母親以她無私深沉的愛，用柔弱的雙肩支撐起了我們這個風雨飄搖的家。在我下放孤苦難耐的歲月中，非常思念慈愛的老母親，上蒼或許垂憐我思母心切，真的給了我一個意外的驚喜！我永遠忘不了那個夕陽西下時分，我正準備在遠離村子的冷漿田起身回知青屋，忽見母親額上涔涔汗水濡濕了耳際的短發，瘦削蒼白的臉上泛起一洇紅暈，寫滿了疲憊和乏累，雙腳似乎有些不聽使喚，歪歪斜斜地蹣跚走來……我再定睛細瞧，心頭不禁一陣狂喜，這不就是我母親嗎！便向母親撲去，激動得與母親相擁而泣。原來母親是從市步行15里到黃泥頭，她曾聽說過我村里附近有個石灰場，她琢磨會有拖拉機運石灰經過黃泥頭到市里，就想在此能碰運氣搭到拖拉機否？聰明的母親還真撞上了大運；不過下午快2時才等到。待母親一路顛顛簸簸70多里到村里，已近黃昏了，可我又出工遠在冷漿田，母親顧不上已饑腸轆轆乏累不堪，在鄉親指引下趕到大山腳下的冷漿田里……當晚，我撒嬌地問母親，想女兒了吧，否則你啷個舍得請2天假？母親說：“當然想羅，女在鄉下吃苦做娘的啷個不想？上次你回家話你最怕上山砍柴，掀開衣把扛柴時被壓傷的肩上血紅印痕給我看，我難過得一夜困不著。我在吉安老家常砍柴，比你有經驗。明朝我們一起上山。”母愛無價！ 母親的情懷溫暖家人，還延伸為博愛。用她的正直和善良為遭難者也撐起了一片金暉。琴姐的父親文革中被迫害致死母親下放，市里已無家可歸。一日琴姐夫婦抱小兒來市辦完急事已深夜，便到親戚家借宿，可親戚便以“害怕查戶口”為名拒不開門，月黑夜冷朔風呼嘯，琴姐夫婦悲憤交集，茫然無措中突然想起我仁慈善良樂善好施的母親，心里猶如點燃一盞明燈，轉憂為喜直奔我家，母親立即熱情接納。並對琴姐說，有什么事，我這把老骨頭去頂，這里就是你們的家，”黑”就“黑”到一塊去。就這樣，母親頂著成份不好更易出事的政治壓力，勇敢而熱情地接待這些在文革中倍遭冷落歧視的“狗崽子”們。吉美、衛珍、霽青、金琳……來了，我家成了避難所、溫暖巢。母親盡己所能，雖是粗茶淡飯陋床舊被，但母親圣母般雪里送炭的仁慈與正義，令她們受傷的心靈深深感到人間的溫暖和撫慰，這個亂世間還是有種真情在。 母親與縫紉班的同學畢業合影。 國慶10周年全家福留念。（1959年） 1952年在南京與阿姨們合影，母親懷抱著我一歲的妹妹。 老家的堂弟來市看望父母親。 1978年文革結束了，父親“解放”了，我陪父母親在蓮花塘游玩合影。 1974年母親忽感身體不適且有趨重之勢，在我和妹妹強逼下，母親才讓我們陪同來到上海體檢看病，在外灘合影。 經查炎癥無礙，我倆開心地攜母特去照相館合影留照，慶祝母親無恙。 在黃浦公園留影。這是母親惟一一次與倆女兒如此親密結伴外游，不是女兒逼著她來上海體檢，她是決舍不得請假耽誤一點上班時間的，她心目中永遠是上班、上班！母親勤勞。勞動使她變得純粹變得堅強。她用瘦弱的筋骨畢生的心血，將生命之燈撥亮一簇又一簇，映成了一片太陽的光澤。畫瓷、研釉料、縫衣、機繡……甚至挑窯柴、建水庫、修公路……無論粗活細活，是苦是澀有屈有難，她都默默承受，一直掙扎在社會底層。頂著資本家家屬身份，她在“小集體”一直干到她去世為止。在此經濟體制下，付出多多所得少少。極不公平的勞動報酬中，多少年來一直表現著一種原始意義上的奉獻精神。人家企業女職工50歲便退休在家怡養天年，可母親64歲還在廠里搞保管。每天步行7里才到廠里，途中還要坐船橫渡昌江。一個乍暖還寒的初春日，母親下班在渡口等船時，突然被一擁而上的乘客擠掉江中，年過半百且體弱的母親驚駭萬分，她象片飄零的落葉，在冰涼的江水中幾經浮沉；幸虧被兩個好心人跳下水救起，才幸免于難。母親住了半月院身體剛恢復，不顧我們再三勸阻，又匆匆趕到廠里上班去了。她就是舍不得那每月的40元，生怕會增加我和妹妹的生活負擔！ 父親是極普通的一介平民。祖父是生活在貧困山村的老實本分的貧農，在舊社會苦熬幾十年，飽受人間冷暖世態炎涼，使父親從小看到是太多的虛偽和欺榨，他少文缺識的有限思想還無能讀懂這大千世界的光怪陸離。家處貧窮山村的他，品質單純還學不來狡詐和虛偽，只會以赤祼裸的冷漠來保護自己的生存空間。而當年的四清運動，又無情地將12歲便背井離鄉到鎮上學徒，成人后經鄉親介紹到后來的岳父家打工掙辛苦錢，自己並無片瓦寸土，卻不分青紅皂白強行被打入剝削階級另冊！巨大的政治壓力和惡毒的人格羞辱、繁重的勞動負荷，使他性格扭曲了，他對人世間的一切都報以冷漠寡情，甚至對家人亦是如此。那年母親猝亡繼而我婚姻解體，雙重打擊使我精神瀕于崩潰，渴求父親庇護搬到娘家時，卻遭到父親拒絕。孤立無助的我踟躕在遠離鬧市的山野阡陌，天地悠悠卻茫然不知歸宿何處，……所幸好友建平給予了我一份真誠的關愛，在她的蝸居，有了我一個棲身的空間。父親的冷漠，傷透了我的心，發誓從此不踏進父親的家門。但隨著斗轉星移歲月漸老，偶爾在街上遇到已白發蒼蒼踽踽緩行的父親，心里便涌起許多感嘆，于是在憐憫之余，心中的怨氣也漸漸消遁了許多。隨著閱歷逐深.對父親性格的形成也有了重新的認識和理解。亦想起父親在四清運動前，盡管性格孤癖清冷不茍言笑，但也有他不少閃光之處。相信么？他在單位對工作倒是有火般的熱情和干勁，他擔任彩繪車間的廠分工會主席和新花組組長，新花組年年被評為紅旗班組，自己亦是歷年先進生產者。記得我家房間一面墻上貼滿了他的獎狀，貼不下了，母親小心地卷起包好放進櫥柜里。有同學到我家玩，看見父親一面墻的獎狀，羨慕死了我！確實，父親對工作那真是一絲不茍認真負責，有些組員畫瓷潦草不規范，他嚴厲責成重畫並扣獎金，毫不留情。自己患有腎病醫生要他住院，他堅持上班，母親對此頗有微辭，勸他要以身體為重；他說他放不下班組，他去住院班組生產質量會下降，紅旗班組的榮譽怕保不住！他每天在家服藥就行。記得我剛考上一中時，父親借了一輛破舊自行車，前面搭著我，車后載著被褥書包，騎車時咔嚓咔嚓響個不停，累得父親滿頭大汗。車行10余里，半途還掉了鏈子，父親又忙著蹲下好不容易整好，已是精疲力盡了。那一幕，亦時常在我眼前浮現……化解父親心中塊壘，兒女親情應該是最好的良藥。我便給父親買了一臺18寸彩電，使寂寞中的父親臉上重呈了久違的笑容，出差給父親捎來鞋帽衣服及營養品，父親七十大壽，我和妹妹舉家慶賀，買來生日蛋糕，并給父親添制了一套毛料衣褲，父親穿在身上暖在心里，滿臉喜氣容光煥發，一家人享受天倫之樂幸福滿滿。父親對我也開啟了封塵已久的父愛親情。若我身體一有個頭痛腦熱，他即送來雞蛋奶粉。那年我生病住院手術，已年邁多病的父親不顧勸阻，顫巍巍地拄著拐杖也要趕到醫院守著我身邊，背地急得老淚縱橫，當面又強裝笑容安慰我鼓勵我，令我好感動好感動…… 我陪父親在蓮花塘散步、拍照。 父親在舊社會為了防身，還練過武術。假日帶小外孫出門游玩，興致來了他開心地教起了小外孫的防身之術。 1968年春節前，我和妹妹第一次回到吉安老家探看祖父祖母。二老均年屆古稀了，身子骨還硬朗，祖父老實巴交寡言少語天天去山上放牛和欄里喂豬，祖母性格較要強是村里出了名的能干婆，在家她說了算，祖父只有言聽計從的份。年屆古稀的她還能紡紗織布，種的自留地別提伺弄得多豐盛多亮眼了。與其他農民一樣，勤勞吃苦是Ta們安身立命的根本。在回鄉的第二天太陽還未出山，祖母迫不及待便喊我和妹起床，囑我們吃她親手做的“米果”和煮雞蛋后，穿起新衣，她要帶我們去村里轉轉。我們乖乖隨從，于是她一手攥一個，臉上漾溢著洋洋自得的笑意，繞著村子走了一大圈，逢人就擺臉說，是我孫女從景德鎮來看我和老倌了，帶來蠻多好東西孝敬我老婆子。邊說邊要我們喊這個姨娘喊那個大伯……引得鄉親們夸我倆好懂事好有禮數的好女俚；又長得白凈凈好排場。祖母聽了更喜形于色，滿臉皺紋笑得象朵盛開的菊花。祖父87歲仙逝祖母88歲仙逝，那年頭在村里算是高壽有福之人了。這是我給祖母抱著我的小堂妹拍的她平生第一張照片，祖母高興得笑得合不攏嘴。她也是第一次看到照相機這玩意兒，在她心目中，很為有我這個能干有文化的大孫女而自豪呢。照完相，祖母摟著我在我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親得我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慈愛的老祖母！ 上海黃浦公園 母親生了四個女兒，大姐二姐早夭，母親視我與妹妹為掌上明珠，雖疼愛但不溺愛，該嚴厲時照責不誤；諄諄教導我們如何做人如何上進，從點滴抓起從不姑息。感恩母親！滄海桑田歲月嬗變，昔日的“黑七類崽子”而今的女兒，借光當年的撥亂反正，終于以一己之力不負父望，為生存之路有了如許的霞霓日光。有人贊道羅氏倆姐妹，老大才女老二美女。老二美女不假，從小就是個美人坯子。其實妹也很優秀，是單位的副縣級干部，高級專務。我浪得虛名，自身幾斤幾兩捫清，人家過獎了！ 太湖之濱 日本長崎 而今的我 小妹16歲 26歲. 50歲 55歲 好友們歡聚為妹妹慶賀73歲生日。 生命在未來中，還將面臨人世間無數的變化，而憶念是永遠不會封凍的大海，在生命的原野上，被春暉撫摸著照耀著，是無與倫比的幸福。無論未來的冬日如何寒冷，而憶念永遠給我以溫暖以激勵，生命因了這片金色的春暉，便升騰出更多的精彩，對人生的意義亦有了深刻的詮釋。天堂的父親母親，音容宛在德馨流芳！女兒永遠銘念！ 后記 年近八旬的我，已至暮境，余生幾何？對雙親生前點點滴滴常縈心懷叩我情弦，幾番欲文卻艱于動筆，千頭萬緒心潮逐涌……今日終于成文捧上一束芬馥的康乃馨，遙祝天堂的父母雙親祥云瑞氣人間天堂永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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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暉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欣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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