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桃

草原飛狐

高云峰 我的外孫女叫史于新，2021年2月6日出生于上海，生命始于全球新冠流行的時侯。小名桃桃，春天里生長出的蓬勃鮮嫩的果實(shí)。桃桃的到來，全家人心田綻放了明媚的桃花。退休后，就到了上海女兒家，開始了哄外孫的工作，眨眼間新崗位工作就超過百日了。因?yàn)橛行氊悾诵莸目仗摫惶畹脻M滿當(dāng)當(dāng)，家庭里也有了以桃桃為主題的共同歡樂。桃桃讓我理解了“天使”的含義，孩子是家庭的天，你心甘情愿被使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全家哄“天使”的有四個人，問天使桃桃：“桃桃最愛誰？”桃桃答：“媽媽、爸爸、姥姥、姥爺。”桃桃上托兒所后，特別愛她的小黃老師，她愛的次序排列成了：媽媽、小黃老師、爸爸、姥姥、姥爺。爸爸心里有點(diǎn)酸，我不服氣的是姥姥。媽媽有奶，爸爸有血緣，姥姥姥爺憑什么就分出彼此？我發(fā)現(xiàn)只要姥姥和天使在一起，不停地說，看啥說啥，到哪說哪，祖孫倆說得意趣盎然不亦樂乎！就是這個老公最嫌棄的嘮叨、磨嘰，哄天使成了特長。天使不好哄，天使太聰明。桃桃和我呆在一起稍久，就要媽媽，我拿起手機(jī)裝神弄鬼說給她媽媽打電話：“喂！暢，你快來吧，桃桃想你了！”桃桃說:“不細(xì)媽媽！”“為什么不是？”桃桃說“媽媽音樂！”女兒的微信語音鈴聲是“好漢歌”，這個只有二十個月大的小人，沒有聽見好漢歌，就能知道不是媽媽，這個真還是嚇了我一跳。手機(jī)要打通才能和拿手機(jī)的人說話，打通要有鈴聲，每一個人的鈴聲不同，這思維至少有三個層次了，而她還不到兩歲。我忘記了我的女兒像她這么大的時候有多聰明，我自己都上初中了，人生最大的疑問是：一根電話線怎么就可以讓三堂玻璃廠的人和遠(yuǎn)隔幾十公里外的神木縣城的人說話，步走要一天的時間呀！我那時住在三堂玻璃廠，問了不少工人，沒一個說得清。陜北人把姥姥、老爺稱為外婆、外爺，桃桃發(fā)不了“外”的音，我們就讓她叫婆婆、爺爺，這樣桃桃就有了兩個爺爺。桃桃用婆婆爺爺和奶奶爺爺區(qū)分這兩個爺爺，而且知道爸爸的手機(jī)里有奶奶爺爺，媽媽的手機(jī)里有婆婆爺爺。既區(qū)分了不同的爺爺，還區(qū)分了兩個爺爺不同的歸屬。我真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驚嘆！孩子再聰明，也不過是不到兩歲的幼崽，我觀察她除了睡覺最主要的活動內(nèi)容就三項(xiàng)：吃、玩、講本（講繪本故事）。要改變我在桃桃心中落后的排名，必須在這三個方面下功夫。 一 孩子喜歡吃什么？除了媽媽的奶，一定是甜食，媽媽的奶也是甜食。我的童年是上世紀(jì)六十年代在陜北農(nóng)村里度過的，我對甜的酷愛記憶猶新。冰消雪化，最早在黃土地的凍土中蘇醒的是叫“麻麻”的植物，綠綠的、纖細(xì)的嫩葉若有若無地鋪展在向陽的地畔上，報告春的消息。饑餓的小孩子不關(guān)心春，只關(guān)心綠葉下面能吃的根。沿著綠葉用鏟子一挖，白白的毛線一般粗的根莖就露出來了。沒有水可洗，也沒有洗的意識，用手一捋，放在嘴里嚼，甜絲絲，麻絲絲的，吃的多了甜麻就變成了苦。掏麻麻的時候，偶然會掏到“爬郎朗”，爬郎朗比較稀缺，運(yùn)氣好，掏一下午麻麻可以掏到一兩根爬郎朗。好東西都比較難得，我幼年時爬在土地上覓食時就懂了。爬郎朗是紅色的根莖，有筷子般粗，特別甜，吃一百根麻麻不如一根爬郎朗，吃麻麻的苦只要一吃爬郎朗，口腔里的苦就被甜替代，舌頭不再發(fā)僵。春耕的時候，小孩子跟在犁的后邊點(diǎn)籽，偶爾會撿到小拇指粗的甜根子，不是甘草的根，甘草根是黑紅黑紅的，秋后才甜。我至今不知道甜根子長出的草什么樣，只知道甜根子白白的、脆脆的、水水的，咬在嘴里滿口生津。因?yàn)閾焯鸶拥⒄`了點(diǎn)籽，沒少挨大人的罵，有的小孩還挨了趕牛的鞭子。甜的食物夏天有玉米桿，秋天有高粱桿，冬天有甘草根。現(xiàn)在想來，我小時候在黃土地上刨鬧的食物都是甜的。我斷定，桃桃也一定愛吃甜食。從九月份開始，桃桃送半天托兒所，是班里最小的孩子，為了能夠送去托兒所，每天都承諾媽媽去接。有一天，我自告奮勇去接，女兒疑惑地看著我，我說：“放心吧，沒問題。”十二點(diǎn)整，我去托兒所接桃桃，當(dāng)她從彎彎的走廊出來，看見接的人不是媽媽，哇的一聲哭了，邊哭邊叫：“我要媽媽，媽媽！”我從兜里掏出事先準(zhǔn)備好的棒棒糖，在桃桃眼前晃來晃去，桃桃馬上破涕為笑，小眼睛小鼻子擠成一攢。第二天，我再去托兒所接桃桃，不事先買棒棒糖，而是把她帶到賣棒棒糖的商店，讓桃桃自己挑，桃桃挑好哪一款，姥爺就買哪一款，但只限一棒。棒棒糖的外觀造型有的像小烏龜，有的像小白兔，包裝花花綠綠，顏色不同，上面畫的卡通人物也不同。我仔細(xì)看了一下配料，主要是奶酪、面粉和糖，我嘗了嘗，哇！口感太好了，怪不得這么一丁點(diǎn)要四元。中午吃飯的時候，女兒問桃桃：“爺爺帶你干嘛了？”桃桃說：“買棒棒糖了”說得時候，小臉上洋溢著得意與甜蜜。女兒立馬警告我：“不能給桃桃買零食吃，尤其是甜食。”我嘴上答應(yīng)，心里不以為然，老爸喜歡了一輩子甜，活到六十歲，五臟六腑都挺好。有專家說，人喜歡吃什么，說明身體里缺什么，人身體里多余什么，自然會排泄什么。喜歡才會愉悅，愉悅才是最好的營養(yǎng)。造物主設(shè)計的人，是世界上最精妙、最智慧、最神奇的機(jī)器，該吃什么不該吃什么身體自己明白。理論歸理論，再接桃桃的時候不敢給她買棒棒糖了，這個小叛徒轉(zhuǎn)身就告密。到水果店買桂圓、藍(lán)莓、柑橘、葡萄干，還是挑甜的買，每天一種。有時候是我?guī)姨屹I，有時候是姥姥姥爺一起買。只要是我?guī)姨屹I，我就讓桃桃自己挑，并且問她要不要現(xiàn)在吃？只要她想馬上吃，我就滿足她。我知道心理學(xué)有一個米歇爾“延遲滿足”實(shí)驗(yàn)，延遲滿足有利于培養(yǎng)人的自律意識，而自律是一個人成功最重要的品質(zhì)。可是，面對孩子的渴望，我的心先軟了，立馬滿足孩子的心情我比孩子都急。人家女兒不是，外面買到東西必須回家里吃，再哭再鬧也不行。回到家里，必須先洗手，再吃東西。這下好了，有人不延遲，有人延遲，不耽誤孩子成功。大人總是以孩子的未來為理由，不給孩子選擇的自由，不給滿足的體驗(yàn)，孩子的世界也太憋屈了。在成人世界里，我們總抱怨有思想有主見的人太少，沒有思想沒有主見的人，不就是當(dāng)初聽話服從的乖孩子嗎？我的老婆，桃桃的姥姥會變著花樣給孩子弄好吃的，人類的幼崽就是一個小動物，具備小動物的所有特點(diǎn)，離不開食物是最主要的特點(diǎn)。姥姥今天熬小米粥，明天做面條，后天蒸饅頭。光是蒸饅頭就能變出十幾種花樣，白面、大米面、玉米面，圓的、方的、花卷，今天上面嵌個紅棗，明天上面按個花紋。哄得桃桃吃的小肚肚圓溜溜，母乳也斷了。在吃這一大項(xiàng)上，姥爺輸了姥姥幾條街。我去了一趟珠海，回的時候我就想著給寶貝桃桃買好吃的。忘不了我女兒小時候每次爸爸出差回家，有好東西吃的快樂。在機(jī)場超市把所有的食品都看了一遍，發(fā)現(xiàn)有一種叫“米格瑪”的食品，看配方主要原料是大米、奶油、白糖。我先買了一根嘗，酥酥的、甜甜的、香香的，符合桃桃喜歡的口味，其實(shí)甜、香、酥是所有幼兒喜歡的口味。記得我女兒小時候特別喜歡陜北榆林大街上一種叫甜棒棒的食物，玉米面膨化，加入糖精、香料、顏料，按照現(xiàn)在的食品理念，糖精、香料、顏料都是有害健康的添加劑。我這個把甜根子從泥土里撿起就往嘴里塞的人，哪有什么有害無害的理念，再說，上世紀(jì)八十年代末，還是食品短缺的年代，兒童食品少得可憐，沒的選擇。甜棒棒有小孩子胳膊粗，一米多長，有紅黃白藍(lán)綠各種顏色，上百根插在一個編織袋里掛在商店門口，花花綠綠，搖來搖去。我從幼兒園接出女兒，到了大街上，一看見飄飄蕩蕩的甜棒棒，女兒一邊撒嬌一邊叫喊：“爸爸，我要棒棒！”我會毫不猶豫的讓女兒選一根自己喜歡的顏色買，一根五角。我騎著自行車，女兒坐在我懷里的自行車大梁上，揮舞著手里的甜棒棒，又喊又叫又唱。 米格瑪直徑2厘米，長度不足10厘米，外包裝翠綠底色，整體設(shè)計成一個金黃卡通小人，一個6元，包裝成本絕對高于里面的米棒。我買了10個，不敢多買。回家的第二天，我去托兒所接桃桃，看見接的人不是媽媽，照例開始假哭。我掏出米格瑪，告訴桃桃：“你看，爺爺給你買了好吃吃！”這個東西桃桃沒有吃過，馬上停哭，疑惑地看著我手里花花綠綠的小棒棒，我把米格瑪放在桃桃的一只小手里，牽著另一只小手走出托兒所。走出托兒所，桃桃說“爺爺，我要奇！”“好，爺爺帶你去廣場的椅子上吃。”消費(fèi)違禁食品需要在監(jiān)管盲區(qū)。爺孫倆坐在廣場的休閑鐵椅上，我剝開一半包裝，露出另一半，桃桃開吃。秋日的陽光暖暖地照著，廣場上有曬太陽的老人，有放風(fēng)箏、滑輪滑的孩子，有長長的彎來彎去排隊做核酸的人們。桃桃吃米格瑪，小臉上沾得到處都是膨化的米末，小嘴噘起咀嚼，兩條小腿在椅子上一前一后踢來踢去，渾身都洋溢著滿足與快樂。趁桃桃高興，我問她：桃桃愛不愛爺爺？桃桃說：愛，還使勁點(diǎn)點(diǎn)小腦袋。我上趕著提出更高要求：那你親親爺爺！桃桃的小嘴吃東西顧不上，用稚嫩溫軟的小手輕輕地?fù)崦艘幌挛业哪槪L(fēng)拂面，一股熱熱的喜悅在我的胸腔涌流。 二 大城市孩子玩只有兩個地方，公園或者商場里的兒童游樂園。去公園要好天氣，開車，帶帳篷、山地車、露天桌椅、備用衣褲、衛(wèi)生紙、消毒液、紙尿褲、水、吃食，出行一趟，仿佛搬家，一個小孩至少兩個人陪，要不就約鄰居有小孩子的幾家人一起玩，這種活動只適合女兒女婿帶著出去。有幾次我騎自行車帶著孩子去公園，別人都是一家一個根據(jù)地，只有我們爺孫倆無家可歸，流浪在人家豪華的營地之間。桃桃情緒十分落寞，懶洋洋地?fù)鞊鞓淙~，要不就是張大小嘴，傻傻地看人家放在天上的風(fēng)箏，玩不了多長時間，就開始打哈欠。為了提振她的情緒，一會兒吃一種“干糧”，三個小時的儲備，一個小時就吃得凈光，有一次帶的干糧不夠還在公園門口買了一個烤紅薯。原本戶外游玩，變成了露天野餐。在公園里，桃桃最喜歡玩的是看蒲公英種子飛上天。我教給桃桃怎么對著蒲公英的白絨球吹，桃桃的小手捏著細(xì)細(xì)的莖，小嘴噘得圓圓的，對著同樣圓圓的、白白的蒲公英種子絨球卻吹不出氣，她還不會吹氣。就在她著急的時候，吹來一陣微風(fēng)，小手里的蒲公英種子輕輕地飛離了莖枝，一個個像小傘飄飄搖搖地向空中飛去，桃桃特別專注地看著小傘在陽光下輕盈地起舞。桃桃很快就知道爺爺吹得蒲公英不如微風(fēng)吹得好看，爺爺吹得用力過猛，小傘亂舞，微風(fēng)吹出來的小傘輕盈地飄。撫育孩子何嘗不是吹蒲公英，不能用力過猛，微風(fēng)細(xì)吹，才能自由自在地舞出最美的姿態(tài)。我?guī)Ш⒆油妫o目的，像一個牧人跟在一只小羊的身后。小區(qū)里有一個旋轉(zhuǎn)木馬，一個大轉(zhuǎn)盤，里外兩圈木制的各式動物，讓小孩子騎在動物上隨著音樂轉(zhuǎn)圈，桃桃特別愛玩。一開始，我也和所有的家長一樣，站在桃桃旁邊跟著轉(zhuǎn)圈，一圈又一圈，轉(zhuǎn)得老漢頭昏眼花。幾次下來，我看見聰明的桃桃手把鐵桿握得緊緊的，小身板挺得直直的，像坐在馬背上的蒙古孩子，自己很會調(diào)整平衡，不會掉下來，就讓她自己騎。有一次和桃桃的小朋友一起坐，這個小朋友比桃桃還大幾個月，她的媽媽站在孩子旁邊，緊緊拽著孩子的衣服。轉(zhuǎn)盤啟動了，發(fā)現(xiàn)我沒有陪桃桃轉(zhuǎn)，這個小朋友的媽媽又要管自己的孩子，又要管桃桃，發(fā)現(xiàn)桃桃不用手握鐵桿，嚇得大叫：“桃桃不要放手！”又發(fā)現(xiàn)桃桃跟著音樂搖晃，還把手放開，年輕的媽媽嚇得大驚失色，幾乎是嘶喊：“桃桃不要動！不要搖！”好不容易轉(zhuǎn)完這趟危險之旅，這個孩子的媽媽嚇出一頭汗，雖然不認(rèn)識我，卻一個勁夸我：“您太大膽了！太膽大了！” 還有一次恰好我老婆在場，發(fā)現(xiàn)開始轉(zhuǎn)了，她的寶貝外孫一個人坐在外圈的“兔子”上，姥爺在柵欄外逍遙。更要命的是，音樂一起，桃桃放開兩手，晃動著身體跟著音樂節(jié)奏搖晃。姥姥嚇得大氣不敢出，雙眼緊盯著木馬上旋轉(zhuǎn)的寶貝，魂魄早被木馬轉(zhuǎn)散了。好不容易熬完五分鐘，還沒等我抱桃桃下來，就開始大罵不靠譜的姥爺。老婆說，如果坐在里圈，掉下來也就是皮肉之痛，可是外圈掉下來會卷進(jìn)轉(zhuǎn)盤，后果不堪設(shè)想。讓老婆這么一通訓(xùn)罵，我也覺得有點(diǎn)后怕，主要是被設(shè)想怕著了。第二天，我一個人專門到木馬旁邊研究了一番，壓根不存在老婆說的卷進(jìn)盤底的后果。 人生在世，從生到死，充滿了不確定，充滿了風(fēng)險，除了認(rèn)命，降低風(fēng)險最好的途徑是學(xué)會應(yīng)對風(fēng)險，學(xué)會險中求生的本領(lǐng)。我的人生理念，尤其是這種理念指導(dǎo)下的育兒行為，受到老婆、女兒，也可能還有女婿的尖銳批評和嫌棄。去商場的兒童游樂園桃桃最喜歡，萬達(dá)的游樂園有四個項(xiàng)目：彩球池90元，小火車15元，小馬車30元，游泳池100元，全部玩一遍兩個小時235元，我的媽呀！游泳池一個小時，全程不用家長陪，桃桃走到門口，就有阿姨迎上來叫：“桃桃來了！”桃桃張開雙臂和阿姨擁抱，這是老會員了。有專人換泳衣，有專人陪泳陪玩，有專人負(fù)責(zé)洗浴、打潤膚油、噴香水。我想起自己小時候怎么玩，溜土坡怕磨破褲子，先把褲子脫了，跳圈打瓦怕磨破鞋，先把鞋子脫了，上樹怕掛破衣服，上下衣都不穿，只有身體不怕磨損。也怪，身體越是磨損越堅硬越耐磨損。游樂場我也是帶著去了兩次再沒有去，玩兩個小時花幾百塊，窮孩子出身的姥爺覺得有點(diǎn)過分。給親外孫花錢，再多也舍得，這孩子不就是我的遺產(chǎn)繼承人么，遲給不如早花。我是覺得這種玩法總覺得哪里不對勁。我發(fā)現(xiàn)游樂場里兒童玩的項(xiàng)目都是兒童和器械互動，和場地互動。我小時候沒有這樣豪華精致的器械和場地，我們玩都是小朋友之間玩，捉迷藏、老鷹抓小雞、抓骨頭、疊羅漢等等，人就是“器械”，我們互為器械，這么說，我們玩的器械更豪華。我們這種互為器械的玩法，容易傷了身體，更容易發(fā)生肢體沖突，有時候會大打出手，頭破血流。現(xiàn)在回憶往事，小時候和誰打過架，最懷念誰。我們這些山野草娃，是在玩樂游戲中學(xué)會了如何保護(hù)身體，學(xué)會了人與人的相處，學(xué)會了怎樣贏，也適應(yīng)了輸，特別是學(xué)會了怎樣面對人與人之間的矛盾，怎樣回避矛盾，化解矛盾。生存的智慧，游戲比教育更早、更直接、更深刻。女兒小的時候，我們住在榆林行署東山家屬院，大家都住在平房，有一大幫小朋友一起玩。我們家是女兒，經(jīng)常會被頑皮男孩弄哭了回家：“爸爸，你去打二牛，他欺負(fù)我了！”哭得梨花帶雨。誰家的小孩誰心疼，真想出去把二牛踢一腳。說給女兒的話卻是：“二牛不是有意的，爸爸讓二牛給你道歉。”要不就是：“爸爸怎么可以打二牛？二牛是二牛爸爸的孩子，爸爸打了二牛，二牛的爸爸會打你的爸爸。”或者：“下次二牛欺負(fù)你，你告訴二牛的爸爸媽媽，讓二牛的爸爸媽媽打二牛”。再以后，女兒和我說的是她和誰好誰好，和誰在一起玩，其中沒有二牛。生存的智慧，選擇的智慧，化解矛盾的智慧，要自己在實(shí)踐中自悟，我擔(dān)憂桃桃從哪里悟？ 三 桃桃剛剛過六個月，她的爸爸媽媽就開始給她講繪本，誰讓人家的爸爸媽媽都是博士呢。也怪，這個完全懵懂中的孩子，只要一講繪本，就安靜下來。過了一周歲，每天講繪本的時間差不多得兩三個小時，在家里，除了睡覺吃飯基本都是要求講本，家里光是繪本，中、英、日三個語種，買了有二百多本。 我小時候沒有繪本一說，我在陜北老家高念文大約上小學(xué)四年級才第一次看見“小人書”，電影《紅色娘子軍》劇照，沒見過世面的農(nóng)村孩子十幾顆腦袋攢在一起看這本不到巴掌大的書。我女兒生在八十年代末，那時候兒童讀物少，加之有限的錢過日子都捉襟見肘，哪有余錢買兒童讀物。不認(rèn)字之前主要靠她媽媽講故事，認(rèn)字以后她就自己連蒙帶猜看圖書館借來的童話書。 起初，女兒女婿覺得自己的孩子愛聽故事，愛和書打交道，特別興奮，特別自豪，特別投入。天天如此，日日如此，別說煩不煩，有工作任務(wù)的人，時間就耗不起。姥姥姥爺來了，給桃桃講本由兩個人變成四個人，四個人分擔(dān)不僅不覺得有負(fù)擔(dān)，還成了與孩子在一起的樂趣。而選擇誰講，則與誰在桃桃心目中的地位密切相關(guān)，順序?yàn)閶寢尅职帧⒗牙选⒗褷敚c她最愛誰排列次序一致。姥爺雖然排名墊底，但只要有機(jī)會，會使出渾身解數(shù)，平時鄙夷的庸俗不堪的小品、脫口秀式表演，不知不覺自己就上演了。爭奪孩子的愛，是家庭里看不見但你能感覺到的氛圍。 我發(fā)現(xiàn)，講本其實(shí)是桃桃留住愛與親情的方式，誰講本誰就陪伴在她身邊，她的小心眼里一定發(fā)現(xiàn)了繪本這個東西可以幫她把喜愛的人纏在身邊。逐步開始讓姥爺講本，不是因?yàn)槔褷斨v本的水平提高了，是姥爺在她愛的天平上分量在加重。當(dāng)然，米格瑪也有一點(diǎn)點(diǎn)功勞。姥姥講本的時間在四個人中的比重明顯上升，大有超過媽媽爸爸的趨勢。姥姥這個人沒有當(dāng)演員，真是白瞎了！她講本普通話說得好，繪聲繪色，更重要的是添油加醋，人家繪本里根本沒有的內(nèi)容，她任意發(fā)揮，有時她講的內(nèi)容離開繪本幾十里還不掉頭。我在旁邊聽得一愣一愣，她講的這些繪本我也講過，哪里有她說的這些。不過，她甩開繪本講的內(nèi)容，還正是育人的干貨。有一個繪本書名叫《抱抱》，講的是小猩猩找不到它的媽媽了，它看到長頸鹿有媽媽，大象有媽媽，河馬有媽媽，它就開始哭，哇哇哇的大哭。每當(dāng)講到這里，桃桃淚水就在小臉上涌流，有一次還哭出了聲，她一定是和小猩猩共情了，覺得沒有媽媽的孩子太可憐了！我們發(fā)現(xiàn)講這個桃桃太傷心，就避開不講。隔一段時間，桃桃會自己找來《抱抱》，默默地翻看，你會看見她用小手摸眼睛，那一定是又看到小猩猩找不到母親的情節(jié)了。我講本有一個問題，容易走神，不是覺得繪本內(nèi)容不好，不合邏輯，就是覺得不押韻，要不就是不符合兒童認(rèn)知。比如這段話：“公園里，有假山，假山小，有圍欄，不讓爬，光讓看。”別人可能覺得沒問題，還挺順口。而我覺得“光讓看”這句話有歧義，既可以理解為只是讓看，也可以理解為讓“光”看，光首先是名詞，其次才是副詞。寫成“不讓爬，只讓看”就沒有歧義。相比于《三字經(jīng)》《千字文》這些古典幼兒啟蒙讀本，現(xiàn)在難得一見讓人賞心悅目的兒童讀本。講本的過程，也讓我有這樣一個發(fā)現(xiàn)，我認(rèn)為好的繪本，桃桃不一定喜歡，桃桃反復(fù)讓講的，不一定就是我認(rèn)為好的。 四 因?yàn)椤懊赘瘳敗保畠汉臀易兞四槨Ｌ姨視虼笕颂岣鞣N各樣的要求，在女兒的教育理念里，有些要求堅決不能答應(yīng)，比如玩剪刀。而孩子特別會和大人博弈，你不滿足我這個要求，我會立馬提另一個你更不愿意滿足的要求。不讓玩剪刀，就要吃媽媽的奶，而媽媽正在實(shí)施斷奶計劃。我?guī)姨以趹敉馔妫姨乙悦赘瘳敚胰绻唤o吃，她馬上就會說：“我要找媽媽！”升級版是假哭，沒有眼淚，但表情特別痛苦。找媽媽的要求肯定是滿足不了，只好給吃“米格瑪”。這一天，女兒帶桃桃來到我們家，進(jìn)門桃桃就躺在地板上耍賴，這一定是路上提出的條件媽媽沒有滿足。桃桃躺在地上邊哭邊說要吃“米”，姥姥和她媽媽都以為她要喝米湯，只有我知道這是要吃米格瑪。珠海帶回的米格瑪還剩兩個，我就去包里拿出來，準(zhǔn)備滿足桃桃的要求。女兒一看我手里拿的米格瑪，勃然大怒，厲聲呵斥桃桃：“不要吃！就是不能吃！”一臉冰霜。這哪里是教育女兒，分明是給自己的爸爸發(fā)威。我一氣之下把米格瑪扔在地下，把躺在地上被媽媽的呵斥嚇蒙了的桃桃抱起來，心里說：“寶貝，不要委屈了，爺爺?shù)睦夏樢矝]處藏呀。” 一下午，我再沒有理女兒，背坐在書桌前看書。不知什么時候，桃桃小手里拿著一顆圓圓的巧克力站在我背后對我說：“爺爺奇！”我回過頭，俯身接過巧克力后，桃桃用她稚嫩的小手摸我的臉，這一刻，面上的寒霜被暖風(fēng)吹去，臉舒心暢，老眼酸澀。緊緊地抱桃桃入懷，痛痛地在心里叫了一聲：“爺爺?shù)膶氊悾　?lt;/span> 2022年12月23日于上海青橙2023 春節(jié)修改于神木2023年6月再改于盛樂 本文發(fā)表于《草原》2023年第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