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他的店面就在縣城的朝陽街北頭偏東不到五十米的地方。近三十年來，他的店面好像一直在那，沒挪過地方；他的相貌也好像一直沒變。其實，可能是我自己也在同步變老，所以以我觀他，并沒感覺什么變化；也可能他就從來沒有年輕過。</p><p class="ql-block"> 說是店面，其實是一爿半地上半地下的一間小屋子。也記不清具體是什么時候認識這個修鞋匠的了，大概是在縣城讀高中時去修鞋就認識了。</p><p class="ql-block"> 為什么對他留下這么深的印象呢？因為總見他佝僂著，很少伸直站立起來過。偶爾有一次，見他站起來，也就不到一米的樣子--原來是天生的殘疾--著實驚到了我。顯然命運已經對他不公了，但他總保持著一張笑臉，平和而謙卑，所以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p> <p class="ql-block"> 很多年以后，我又回到縣城來工作，發現他和那爿店面還在那，就不免又要路過或專程找他幫忙，然后又慚慚熟絡起來。</p><p class="ql-block"> 他還是每天早早地把門板移開，把自己的家活什擺出來，少不了一臺補鞋機和一只小錘子，還有一些編好的掃帚和拖把--沒有鞋修的時候，他也做賣這些小物件。有人與他打招呼，他才抬頭與人笑笑，然后繼續自己的工作。</p> <p class="ql-block"> 他待人很熱情，你去修鞋了，他會給你讓一個小凳子和一只拖鞋，讓你安心地坐好。</p><p class="ql-block"> 他修鞋很認真，鞋拿在手里，他會仔仔細細地檢查，像是在研究一件古董，莊嚴而神圣，然后給出合理的修理建議。</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他的技術也很好，破鞋到了他手里總能起死回生，而且把修過的地方掩藏的很好，不會讓人輕易發現，也不會讓人穿上有不舒服的感覺。</p><p class="ql-block"> 不管是熟客不是生客，他不會區別對待，也不會亂要價，總讓人感覺給少了，有點不好意思。收錢的時候他還會謙卑地沖你笑笑，說：“收錢了，不好意思啊。”</p> <p class="ql-block"> 對于修鞋匠，雖然至今我也不知道他的姓名，但內心是愿意把他當作朋友的。閑來無事的時候，我或帶了一雙舊鞋，或什么也不帶，陪他枯坐，看街頭來來去去的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p> <p class="ql-block"> 有時我想，天地造人，有一人就有一人之業。修鞋也許就是上天為他設定的職業了，多年以來，對于身體的殘疾，他沒有自怨自艾，沒有怨天尤人，憑著這份職業技能和誠實的勞動來養家糊口，盡著一個男人的責任。也許在別人看來，這份職業多少有點低卑，但比起那些巧取豪奪、坑蒙拐騙、擺濫躺平、茍茍營營之輩，他不是更值得尊重么？</p> <p class="ql-block"> 禪宗六祖慧能說過人生有三宗罪：愚迷，驕狂，忌妒。愚迷不是智力上的缺陷而是內心的迷失；驕狂是看不起人；忌妒是見不得別人的好。在信仰迷失、物欲至上的社會，能有幾人能逃脫這三宗“罪”呢？而這個修鞋匠，雖然匍匐在地，跌入塵埃，但卻倔強而隱忍地活著，慣看人群攘攘，笑待秋月春風，在這混沌的世間堅守著一份自己的寧靜，不也是很難得的么？不同樣值得我們的靈魂去鞠躬么？</p> <p class="ql-block">楊啟林，2023年8月31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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