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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影七(3)

驥鹽

<p class="ql-block">  儒中校園有一株凌霄花,落戶在總務處大廳中央。休業式結束后,花柱下等滿了七(3)班的孩子們。她們見到我堪堪起步的電瓶車,一窩蜂似的簇圍過來,蓬勃的朝氣也撲面而至。</p><p class="ql-block"> “老師,我對不起你呀。”Z同學放棄了“嘿嘿”壞笑的招呼方式,不再搞怪,——她的期末成績距離和我約定的優秀尚有幾分的偏差。</p><p class="ql-block"> C同學屬于半超常發揮,迎著我贊許的眼神,挑了挑濃黑的眉毛,一臉傲嬌地自豎大拇指,“我還不錯吧!”</p><p class="ql-block"> 我轉向進步不小的X同學,“這次考得挺好!”她還是那種獨特的閉嘴笑,還是那句“張狂”的口頭禪,“那必須的。”</p><p class="ql-block"> M同學一如既往地干笑著,有些小尷尬,我無奈地輕輕搖頭,不知如何評價。</p><p class="ql-block">  最活躍的居然是P同學。她是我任教小學時的老相識,過早承受了命途的多舛,幸喜活潑依舊,開朗不改。我疑惑地望著她,“你剛才大呼小叫的‘轉正’是什么意思?”</p><p class="ql-block">  “他們說,M老師說你初二繼續教我們。”P同學滿臉期待,卻掩不住那絲狡黠的笑。</p> <p class="ql-block">  有三三兩兩的師生路過,一陣南風也尾隨而至,混雜著些許燠熱的微風拂身而過,使濡濕衣衫的涌汗略有收縮,恰似我囁嚅不出的告別。</p><p class="ql-block">  “喜相逢、傷別離”是人情之常,而我是尤其。2022年5.19.釀就的離緒(詳見拙文《轉身》),還不時在與八(3)、八(4) 班同學“迎面問候、隨意攀談”的發酵中沉渣泛起。轉身,再轉身,正是歸途。</p> <p class="ql-block">  “別‘他們說’,‘M老師說’了,還不是你們說的。”我微笑著“戳穿”了她。</p><p class="ql-block">  “是啊,那么——”在跑道上始終一馬當先的W同學再次一馬當先,她笑瞇瞇的發問引來一片同問,“下半年你到底教不教我們了呢?”</p><p class="ql-block">  我首次正面回應,卻不是她們想要的答案,“我估計不待這兒了,應該回小學——”</p><p class="ql-block">  “老師,別走。”Z同學直接打斷話頭,難得的一臉誠懇;終究本性難移,她瞬息做了個鬼臉,“小學生不好玩,還是我們好玩。”</p><p class="ql-block">  “是啊,別走嘛。”附和者其聲不絕。</p><p class="ql-block">  “驀然傷感”的老毛病又犯了,此地不宜久留。</p><p class="ql-block">  “我還有點事。”我騎車落荒而逃。</p><p class="ql-block">  一朵凌霄殘花正巧敗落,直愣愣下墜,是沒有儀式的真正謝幕。有她們幾個傳話,我也勉強對全班作了簡略的交代。</p><p class="ql-block">  身后傳來呼叫,“那有空多來串串——”好像是Z,我已不敢確認。</p> <p class="ql-block">  緣遇七(3)班,執教社會課,于我是意外的驚喜。</p><p class="ql-block">  去年九月初,凌霄經過我一年的照料,初顯鼎盛的季候。我拾梯而上,固定逸枝、裁剪殘花,其后清除雜草、肥水灌根,殷勤彌補著暑期的缺位。</p><p class="ql-block">  梯下不遠處,是排隊做核酸的孩子們。八(3)、八(4)班兩月未見,熱情的寒暄此起彼伏,讓我應接不暇。七(3)班是初識,他們還有些拘謹,至多怯怯招呼一聲,甚至叫錯了我的姓氏。</p><p class="ql-block">  他們真乖巧!我作出錯誤的預判。</p> <p class="ql-block">  事實大相徑庭。他們沒過幾天就展現出別樣的面貌——熱情,一種熾人的熱情!</p><p class="ql-block">  辦公室與教室的距離并不近,我往往需要提前幾分鐘出發。甫進教室,各種招呼聲就破空而來,還有各種觸目可及的鬼臉和舞姿。有些黑瘦的Y同學習慣跑過來近挨著我,問詢一些家長里短的瑣事;跑姿俊美的W同學干脆直撲過來,嘴里還嘟囔著“抱抱,抱抱”;拾金不昧的C同學喜歡提問國際局勢,深度堪比某些時事評論員;班長P同學往往掏出一本本的課外書,與我共享她的閱讀心得……</p><p class="ql-block">  更多的同學選擇投喂。他們疾跑到講臺,或敞開食品袋子任我自取;或撕開包裝紙,一個勁兒地遞過來;還有的最干脆,直接朝我嘴里硬塞。我一律辭謝,但未必能夠全部如愿。這種勉為其難的體驗,必將是我內心永恒的感動。</p> 相熟以后,他們開始隨意起來,而且隨意得頗有特色。<br>  我的老家鄰居W同學成績優秀,可總是一副疲怠的模樣:勸他復習,他說,“我不想看書”,讓他做綜合卷,他又說,“我還不想做卷子”;歷史超強的P同學卻怯于道法,我催作業時,他能一臉認真地反問我,“啊?還要做作業啊?”作為女生的P同學,在期中考前還席地坐在體育室前的走廊上休息,催她“抓緊點”,她嬉笑著,“老師,我很認真的,考前先要放松心情嘛”;帥氣的Z同學慣常用“確實!”來回話,導致后來的課堂上“未待提問頭先點,聽取‘確實’一片”;嬌憨的S同學接力成為捧哏,滿嘴“就是,就是”,無縫對接了后來風行全班的“確實”……<br><br> 教社會課我是新手。即便相對熟稔的歷史,我有時也要查閱《辭海》確認人名、地名,《道德與法治》小學時也曾任課,可幾乎是兩個概念。因而,我始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學識不足,擔心教學有虧,從而耽誤了他們。<br>  感謝孩子們!他們沒有遇師不淑的沮喪,反而與我相互勉勵,讓我強烈的不自信在歲月中漸次消弭,直至無痕。 在某節道法課上,《師生之間》的課件中預設了“你喜歡什么風格的老師?”這個問題,一貫沉穩謹言的學霸P同學語出驚人,她直言不諱“我就喜歡你這種風格”。也許這只是P同學高情商的某個側面而已,于我卻受寵若驚,竊喜中復又誠惶誠恐。或許是她的引領和導向,或許是他們被我的真誠所感,孩子們對我的親近與日俱增,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率在漸進。<br>  L同學笑瞇瞇地跑進辦公室,怯怯地翻開作業本,“老師,這題我不會。”(詳見《沉重的翅膀》)我明知對她的輔導效率較低,依然愿意不厭其煩地講解兩遍、三遍。W同學沉默寡言,表情恒定,一年內我幾乎沒聽到他說三句話,卻在校外相遇時愿意對我努力擠出一絲微笑。S同學喜歡把臉擠在限位窗戶的縫隙里,在樓上貓叫一樣地招呼我,每有回應則開懷大笑。<br>  更多的同學喜歡在自習課時聚到辦公室來,請教一兩題作業,胡聊三五句閑話。玩笑,偶爾不拘小節;稱呼,嘗試沒大沒小。但是,一切的語腔語調,一切的神情態度,他們都顯現出一股純真活潑的氣息。<br>  這種偏愛,自然成為我勤勉敬業的源動力,自然成為我們教學相長的最佳注腳。 當然,他們還有各式各樣的氣質表現,我們還有更多難以表述的溫馨時刻,我囿于筆力,唯有籠統概述,希望未曾提及的同學不要介懷。因為,我對所有同學的心都是一樣的,一樣的誠摯。譬如,我的大表外甥C同學,有著英文名的L同學,書法第一的W同學,以大運河命名的P同學,聲音渾厚憨憨笑的Z同學,能背誦朝代表的課代表P同學…… <p class="ql-block">  期末臨近,孩子們似乎有了離別的預感。記不清有多少同學詢問過我,“你還繼續教我們嗎?”我往往一笑置之。他們一般都不肯罷休,公共場合會附加一句“如果我們考得很好呢?”私下聊天就是“你去爭取一下嘛。”我明知絕無可能續教,因此不敢給予希望,但也不想讓他們失望,往往只能敷衍,“我也不確定。等等看吧,下半年就知道了。”</p><p class="ql-block">  希望、失望,讓時間來稀釋這一切吧。</p> <p class="ql-block">  離別已成定局,情緒必然迥異,何況是回歸小學,甚至可能終生不見。這是猝不及防的自我決定。然而,我身有所屬,終究過客;幸而,他們學業達標,我了無遺憾。我的記憶必定會永久保留這個學年,畢竟,七(3)班的社會課,是我從教以來任教的真正意義的最高年級,而且,我很確定,終生不復再有。</p> <p class="ql-block">后記: </p><p class="ql-block">  選擇個像描寫是艱難的,我只能以剪影的方式略作描述,在特定情景下我也只能割愛一些同學,希望遺漏的你們(ZBS YHB PY)不致怪我偏心。終究,探驪得珠需要更高的寫作功力,我還不具備;即便本文,早已散亂無序,不堪卒讀。但是,人生經歷的記錄本無完美,姑且以心誠偽飾,貽笑各位吧。</p><p class="ql-block">  然而,P校長一個挽留電話,讓此文似乎成了謊作。</p> <p class="ql-block">附</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儒中淵源(番外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儒岙中學是我命定的人生驛站,幾度臨門,幾度擦肩;最終兜兜轉轉,我只能隨波逐流。</p><p class="ql-block"> 遙遠的1997年,是我第一次與儒中失之交臂,不過,我至今不曾抱憾。</p><p class="ql-block"> 那年我師范畢業,聽天由命地等待工作分配。其時儒岙尚有23所小學,就職農村,是大勢所趨,也是理所當然。</p><p class="ql-block"> 其時,姐姐正跟某人相親。他在追求之初就打起我的主意,承諾助我入職儒中,以換取我的全力支持。</p><p class="ql-block"> 年輕人的愛情觀畢竟純粹,情感豈可受身外之事擺布?我毫不猶豫地予以回絕。</p><p class="ql-block"> 姐姐明顯沒有相中他,但因為我,她猶豫過一段時間。至今與我閑聊,她還有那么純屬多余的一絲愧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其后,我在報國小學開啟職業生涯。起步倒算平穩,然而任性張狂的后果,自然遭遇小小挫折;我爽性自我放逐,決意另覓他校。</p><p class="ql-block"> 那是2001年的夏日,氣溫遠不如當今酷熱。當時手機已經袖珍小巧,有如今手機電板的尺寸,而我還不是移動的客戶,只有BB機能對外即時聯系。氣喘吁吁地跑到公用電話亭,我回撥了L校長的電話,我知道新學期的去向應有著落;然而鬼使神差地,我竟不假思索地否決了去儒中的提議。</p><p class="ql-block"> 或許,我還有哪里跌倒哪里爬起的執念;或許,才疏學淺讓我內心產生了莫名的退意,又或許,當年數次跟姐姐申辯“我不想去”后,需要這次心理的自證。</p><p class="ql-block"> 至此,我已想不出任何交集儒中的緣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安然扎根農村小學,潛心于個人駁雜的興趣愛好。平生不盡意,寄情書酒花。</p><p class="ql-block"> 轉瞬,兒子幼兒園大班即將畢業。同年,我參與進城考試,終于失敗。</p><p class="ql-block"> 再轉瞬,兒子步入青春期。早一年,我已在新昌購房,奈何學區與儒中仿佛,更奈何,兒子學業不敢奢望。</p><p class="ql-block"> 再再轉瞬,兒子在儒中屆臨中考,學業依舊艱難,我極想盡點最后的心力伴讀左右。恰逢所在小學撤并,我虔心申請,最終如愿以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兒子不出意外地折戟考場。三年來逐次取得的進步一紙清倉,我們一夜回到解放前。強烈的自我否定持續地控制著我,天命既定,人事已盡,我心如死灰。</p><p class="ql-block"> 暑假漫漫,唯有醉酒。日均一箱啤酒,似乎根本不能疏解我的焦慮、自責與絕望。</p><p class="ql-block"> 喝酒治標不治本,無濟于長久。那就讀書吧,做點喜歡的事(當然喝酒也是我第二喜歡的事),也許能排解負面情緒。我恢復了夜讀的習慣,重翻了《蘇東坡傳》,選讀了李白的一些詩文;果然,療效初見。</p><p class="ql-block"> “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至此,客居儒中,還是歸根小學,我已去留任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2023年7月19日改定于天姥山下</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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