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晝來作夜來眠

外婆有一句話，常常在我面前浮現(xiàn)，隨著年齡的增長，越發(fā)爰咀嚼品味，在生活中遇到難題時，它已成為我的“解”。 記憶中的外婆，滿頭銀絲挽著一個發(fā)髻，早上她梳頭時才發(fā)現(xiàn)外婆頭發(fā)原來那么長。她面色白凈，似乎看不到任何斑點。 外婆到我家的時間是每年初冬種過小麥之后。這時候秋收剛過家里堆著五谷雜糧，還有許多高粱桿子。外婆把這些凌亂的高粱桿按粗細分類扎成一把一把的，然后開始穿鍋蓋，握篩子。穿鍋蓋時，用白色線在平行排列的高梁桿之間穿過來再穿過去，為了加固，第二層排列與第一層垂直分布。針腳的長短永遠都不會變似的。八九歲的我端詳著那排列有序光潔的高梁桿、均勻密實的針腳，驚詫無比，外婆就是一位神奇的能工巧匠！我也忍不住在旁邊比葫蘆畫瓢，十有八九被扎地鮮血直冒，也沒扎透那圓柱形的桿子，趕緊用力壓住指頭，一聲也不敢吭。 為使鍋蓋足夠圓，她橫著量，豎著量，確定一個中心位置，根據(jù)鐵鍋的大小找來一棵高粱桿釘在中心，然后慢慢旋轉，轉到哪里，就切割到那里。切割工作往往是外婆與父親合作。大概三四天的功夫一副漂亮光亮的鍋蓋做好了，左鄰右舍見了贊不絕口。 廚房工程完成之后，外婆與母親一起開始拆洗厚棉衣，破的地方補，補的時侯頗動腦筋，只聽見她們又商量又比劃得老半天，短的地方接。不兩天我會看到桌子上一沓厚厚的整整齊齊疊放著棉衣外照，待棉花曬透之后，穿針引線就開始了。 那時家里房間少，姊妹們多。外婆與我，父親，母親住在同一個房間里。冬天天黑得早，我們只好早早睡覺。只聽見他們仨嘮嘮叨叨的，不知什么時候我已睡著了。有一句話至今還在耳邊回響：“秀珍兒，人量有多大，福就有多大。”外婆對母親說。小時候無意識機械記憶也不懂啥意思。若干年后我結婚，生子，父母離世，疾病纏身，太多生活的無耐擺在面前，這句話竟悄悄地來到我面前，指引我，寬慰我，堅強我。 外婆離開我已26年了，偏偏這句話難以忘卻？岳母，女婿，女兒，孫女窩居一室，兩張木床。寂靜的冬夜里，溫暖的土墻瓦屋里，飄溢出絮絮絮叨叨的閑言碎語。當時感覺很幸福滿足，希望外婆在我家呆很長時間?，F(xiàn)在回味起來醇香無比———溫馨，甜美，眷戀。 外婆不識字，沒進過學堂。外公早早去逝，留下母親與三歲的大舅。外婆靠紡線織布換錢。幾年之后外婆改嫁到與外公同一個家族的弟弟家，又生育兩個孩子。每次去外婆家，她總是有干不完的活，洗衣，做飯，喂豬，做鞋……兒媳與他說話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沒聽見叫過媽……她全然不覺，全心全意投入家庭建設中。她沒有住過醫(yī)院，幾乎沒吃過藥，無疾而終，享年88歲。 外婆是一本書，一本心理學或是哲學的著作。外婆沒有脾氣，丈夫每天中午、晚上都要喝貳兩白酒，她會盡力弄兩個小菜或一個；外婆沒有養(yǎng)生的意識，飯最后吃，剩多吃多，剩少吃少，健康到老；外婆沒有說過一個“忙”字，雙手卻從未閑著，從未抱怨，心甘情愿；外婆沒有讀過書，她在生活中怎么踐行與圣人的道如出一轍？“險夷原不滯胸中，何異浮云過太空。夜靜海濤三萬里，月明飛錫下天風”。 讀書千千萬？遜色于外婆沒有文字的大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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