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寫下這段略帶傷感、懷舊性的文字,非關憶苦,亦非自矜。僅是懷念,懷念的是那段時光,而不是那個時代。懷念我那未曾盡情綻放,便匆匆凋謝的青春。懷念我和母親相依為命,共同度過的那一千多個<span style="font-size:18px;">日日夜夜</span>。懷念那一片土地上,淳樸、勤勞、善良的人們。</p><p class="ql-block"> ——題記</p> <p class="ql-block"><i>春耕平地</i></p> <p class="ql-block"> 公元一九六九年冬天,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最后一個冬天,要比往年的冬天冷了許多。進入農歷臘月,快要過年的時候,終于有一股暖風吹來,媽媽獲得自由了,我和姐姐歡欣雀躍,全家終于可以團圓了。雖然媽媽離開我們才一年多,但我卻覺得有十年之久的漫長,在這一年中,我曾多次在夢里夢見與媽媽重逢,但到了真正相見的那一刻,我和她卻是那么陌生、疏離,慌亂中,我竟不知要和她說什么??傊磺卸歼^去了,我們可以過正常的日子了。但是,好日子并不長久。緊接著,媽媽又接到了通知,到農村去、到艱苦的地方,插隊落戶。在當時,不需要任何的理由,更沒有商量的余地。那個時代,個人的抗爭,就如以卵擊石,屁用沒有。人,只只是宇宙中一粒塵埃,大海中一滴水,隨風飄揚、隨波逐流。而和那些還沒有“解放”,獲得真正自由的人相比,我們理應“謝主隆恩”了。</p> <p class="ql-block"><i>春耕翻地</i></p> <p class="ql-block"> 接下來,家里人開始討論,我是否和媽媽下放插隊。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父親所謂的歷史“問題”還沒有結案,沒有完全獲得“解放”,暫時不能走。我還有兩個姐姐,大姐已經是下鄉知青了,二姐剛剛被招進工廠。媽媽考慮,我已經和她分開很久了。這一次,說什么再也不能分開了。另外,她獨自一人,去荒涼僻壤的農村,生活也不方便。當我聽到要跟媽媽下鄉的消息,心中暗自喜悅,甚至有些小激動,那時候年齡畢竟還小,只要和媽媽在一起,就是件幸福、快樂的事。還有一點,我也想立刻擺脫那苦不言堪的日子,脫離那讓我窒息、厭惡的政治生態環境,下鄉,并不是我有多么高的勵志境界,但至少在那里,能呼吸著清新的空氣。心情再也不會那么的壓抑。隨著文哥,那一場紅色風暴席卷而來,我快樂的金色童年,嘎然而止。一夜間,父母成了叛徒、特務、走資派,我的人生一下子落入了完全意料不到的境遇中。媽媽,”文革”前,是在市委做文教系統的黨務工作?!拔母铩钡牡絹?,她首當其沖,天天戴高帽,掛大牌子,批斗游街,更有甚者,革命小將們還將她押送到首都,說是接受全國各地的紅衛兵的巡回批斗。我呢?也成了一個人人喊打的“狗崽子”,被堂而皇之的稱為“可以教育好子女”。在學校,時不時,放學后被留下來學習、表態,要與父母劃清界線。回到家中,經常能看到,屋中被人翻箱倒柜,搞的一片狼藉,就知道,這不是父親的單位,就是母親的單位“造反派”來過,搜查、抄家。他們檢查的認真程度,倒是令我肅然起敬。哪怕是一張碎紙片、一張殘缺的舊照片,也要反反復復研究一氣,絕不放過一絲的線索。甚至,父親早年送給我大姑的一臺蘇聯產的電子管收音機,他們也要跑到幾千里之外的南方老家,拆開認真檢查,看是不是“敵臺”。記得,父親單位“革委會”成立的那一天,他們加大了宣傳力度,竟然,把裝有高音喇叭的宣傳車,??吭诩议T口一整天,高音喇叭里,不間斷,聲嘶力竭,高分貝地播放著聲討父親的文章,不定時,呼喊著打倒父親的口號,震耳欲聾。那天我放學回家,見此景,恨不得地上有條縫,立馬鉆進去?,F在,雖然母親暫時獲得了自由,但父親的問題還沒有完全解決,政治風云詭譎多變,說不上哪一天,再來個回潮,我在劫難逃,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p> <p class="ql-block"><i>1966年的我</i></p> <p class="ql-block"> 經過家里人認真考慮,最后決定讓我跟媽媽先走。這時,眼瞅著就要過年了,上面追的緊,必須在年前走,原因是中蘇邊境戰事趨緊,副統帥又下達了“一號命令”,準備打仗,城市人口要盡快地疏散,而我們所在的是重工業城市,又是“蘇修”的重點打擊目標。于是,家里人,開始緊鑼密鼓地為我們下鄉的物質做準備了。諸如水缸,扁擔、水桶,地爐,大小的鐵鍋,炕席等等。還要去派出所,辦理戶口遷移手續(城轉農)。在此后的三年,我從一個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小少爺”,投胎換骨,儼然成了一個家務、農活嫻熟,偶爾還冒出一兩句臟話,憨憨的農村小伙子。這是后話。一切準備就緒,整裝待發。</p> <p class="ql-block"> 終于等到了出發的日子。這一天,全家都起的很早,簡單吃了口飯,在父親的帶領下,來到了事先定好的集合地點。頭一天,已經將搬家的物品捆綁裝好了車,出發時,也沒有手忙腳亂。父親一百個不放心,特意向單位請了一天假,要親自送我們到目的地。</p><p class="ql-block"> 我們插隊落戶的地方是盤錦墾區(后更名為盤錦地區)壩墻子農場,東風大隊,我們是以大隊為單位,集結在一塊出發,我們只是全市“五七”大軍中,一小股“部隊”。為何,稱為“五七大軍”呢,當時,我并不知甚解,只是多年之后,我才查找到,原來是一九六六年五月七日,偉大領袖在看了副統帥轉送的解放軍總后勤部一份報告,其中牛田洋被樹為典型,他便欣然命筆,給副統帥寫了一封信,“軍隊應該是一個大學校......學政治、學軍事、學文化。又能從事農副業生產。又能辦一些小工廠......又要隨時參加批判資產階級的文化革命斗爭。"如果只局限于軍隊,倒還罷了,指示的最末一段如此行文:"學生也是這樣,以學為主,兼學別樣……商業、服務行業、黨政機關工作人員,凡有條件的,也要這樣做"這就是偉大領袖筆走龍蛇抒發的杰作,具有劃時代意義、光輝的“五.七”指示,也是后來形成了浩浩蕩蕩的 “五.七大軍”下鄉的理論根據,我也有幸成為了“隨軍”家屬。</p> <p class="ql-block"><i>春季插秧</i></p> <p class="ql-block"> 這天,晴空如洗,在陽光的照耀下,我們出發了,我們去東風大隊落戶的共有八戶人家,出行則是九輛解放牌大卡車,每輛車后面還掛著拖斗,滿載著家中的全部家當,另外,還有一輛車是專門是載人的,在卡車上簡單地扣上帆布蓬,能稍微擋一下風寒。車隊浩浩蕩蕩地出發了,目的地不算太遠,一百多公里,但道路非常難走,中間還要經過兩條河,過兩段浮橋。</p><p class="ql-block"> 少年不知愁滋味,我從小到大,沒去過農村,更不知道農村生活的艱苦。也不清楚這一走,是否還能回來。其實,我們也沒有置身于凄云慘霧中,至少沒有那種被拋棄、“流放”的凄涼流露在外。或許,他們在那場惡風暴雨中,該經歷的都經歷過了。到如今,一種被裹挾的忙亂,他們還沒來得及去想,是不舍的迷茫,還是如釋重負的解脫……或許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楚,對于未來,命運多舛也是無奈,只得笑臉相迎。</p><p class="ql-block"> 出了城,道路越來越顛簸,周邊的環境越來越荒涼,有些路面嚴重“翻漿”,車上的人被顛的東倒西歪 。十冬臘月,朔風凜冽,寒氣逼人,大家不停地搓著手,跺著腳,煎熬著……車上的一位叔叔,風趣幽默,異常的活躍,一路上,他不停的調侃,開著玩笑,刻意去調節車上沉悶的氣氛,大家也算是捧場,有一句,沒一句,跟著附和、搭訕,強顏歡笑。</p> <p class="ql-block"> 經過幾小時的顛簸路程,終于來到了我們要插隊落戶的村莊,在村口,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村干部,非常熱情接待了我們,簡短的寒暄后,就帶領我們前往安排好的住所,我們家的房子是在村外,離村莊大概有幾百米遠,在車上村干部簡單介紹了房屋的情況,原來這房子是前幾年,政府為朝鮮僑民回國而建的,共有兩套,一套是兩室,已經有人住了。另一套是個單室,不知什么原因,住進的人后來又搬走了。現在分配給了我們住。當車開到了房子前面,我驚呆了、傻眼了……這就是我們要住的地方、房子么?這里是村外一塊沒有開墾的荒地,算上我們,一共有三戶,地勢比較洼,為了蓋這房子,每一戶房子用土方墊起了一米多高的地基,戶與戶之間隔幾十米,房子的前后一覽無余,一眼望去,一片白芒芒,大地覆蓋著厚厚的積雪。再看看,我們的房子,是一間干打壘的簡易平房,整座房子,找不到一塊磚、瓦、石塊,甚至連一滴水泥的痕跡都沒有,除了門窗,房梁使用了木材外,房頂則是用蘆葦打成捆堆積、處理后,在上面再覆蓋厚厚一層鹽堿土,夯實后完成。推開被大風吹刮地呼扇呼扇外門(門上的玻璃,已經脫落,用塑料薄膜重新釘上),進門,是用土坯砌的爐灶,做飯,捎帶著燒炕。旁邊有一塊地方,可以水缸和燒柴,地方不大,再進一道門就是正房了,大概有十三、四平米左右,一鋪火炕占據了房間的三分之一左右,屋里的地面其實和外面大地沒有什么兩樣,只是踩踏的比較實整。廁所,在外面的東大山側,說是廁所,其實就是挖個坑,上面橫放上一塊木板,再用蘆葦捆綁簡單圍上,遮擋一下。</p> <p class="ql-block"><i>春耕插秧</i></p> <p class="ql-block"> 大人們抓緊時間卸車,父親指揮著大家將比較重的物品盡量一步到位,免得他們走后,我們母子折騰不動,東西全部搬進來后,屋里被塞的滿滿的,人能活動的空間,十分有限。好在,就我們娘倆住,也不用太大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趁著大家忙著卸車,我悄悄跑到媽媽身邊,帶著疑惑、不安的心情問媽媽:“這房子我們能住嗎”?媽媽看看我,只是微微一笑,輕輕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沒做回答。霎時間,媽媽就像定海神針,穩住了六神無主的我。媽媽出生于名門望族,家境殷實,生活優渥?!捌咂呤伦儭焙螅€不滿十六歲的她,就離開了家,參加了革命,做地下工作者、政治交通員、游擊隊女戰士……新中國成立時,她已經是有著十年黨齡,獨當一面的女區委書記了。媽媽淡淡的一個微笑,給了我生活的信心和勇氣。</p><p class="ql-block"> 卸完車,差不多到下午二點多鐘了,司機師傅說:路不好走,要在天黑前趕回市內。車就要回去了。父親有些依依不舍,對我們還是不大放心,反復叮囑著物品要如何整理、擺放。但他的處境,也不可能留下來,只是愛莫能助。母親帶著微笑向大家揮了揮手,算是對大家表示感謝,同時也是同父親做一個暫時的告別。</p> <p class="ql-block"><i>興建水利工程</i></p> <p class="ql-block"> 看著急駛而去,漸漸消失在茫茫的雪地中的卡車,我和媽媽重新回到那間冰冷、凌亂的新家,看著散放在地上、炕上的雜亂物品,我有點恍惚,好似一下從高峰跌入了谷底,幾十天來的激昂、亢進、期待……瞬間化為了泡影。</p><p class="ql-block"> 夜幕漸漸降臨,媽媽問我是不是餓了。這時候,我這才覺得饑腸轆轆,已經一天沒吃飯了,媽媽說我們先做飯吃吧,“一語驚醒夢中人”,我重新又回到了現實的生活中,是啊,我來鄉下,除了想擺脫,那邊的政治生態環境外,最主要的還是要和媽媽在一起, 并對她的生活有所幫助。我馬上說,我去挑點水,再和鄰居借點柴火回來。媽媽說:還是我倆用扁擔抬一桶水吧,我說不用,我能行!我出門去了東邊的鄰居家,那位朝鮮族大嫂,十分實在、厚道,說你們做飯,燒炕用柴火,直接拿就行了,不用和我說。并指給我去挑水的地方。原來,當地基本上沒有水井,盤錦是退海之地,井打出來的水又苦又咸,所以,冬天只能喝水泡子(東北話,即水塘)里夏天下雨水存下的水,水泡子大約有五十多遠,冬天水塘已經封凍了,當地人,在水塘的中間冰上,打開一個冰洞,從那里打水用。我一呲一滑,戰戰兢兢地走到冰窟窿旁邊,又不知道如何打水,不敢離的太近,怕一呲溜掉到冰窟窿里。這功夫,正好趕上有人來挑水,看見我畏畏縮縮的樣子,他笑了,說,你是不是剛從城里來,我來教你吧,只見他將扁擔溝掛到水桶提溝上,抖一下,一桶水就打上來了。于是,我也學著試了幾次,成功了。盡管我踉踉蹌蹌,顫顫巍巍地把水挑回來了,媽媽很高興,說我們可以做飯吃了。媽媽也不會做飯,平時忙于工作,家里一直有保姆,現在,還是用這種農村的大鍋做飯,真是“大姑娘上轎子,頭一回”。我們娘倆經過一頓折騰,總算是把飯做熟了,至于青菜,那是奢侈品了,把來之前就準備好的咸菜疙瘩,切幾片,就著飯吃,餓了吃什么都香。做飯的同時火炕也燒熱了,屋里有暖和氣了。來的第一天,能自食其力,吃上第一頓飯,我和媽媽都很高興,頗有成就感。</p> <p class="ql-block"><i>秋收</i></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上,醒的很早,不知是新換了地方,還是屋里太冷,房子,久無人居,昨天炕也沒有燒透,有潮氣,睡的很不舒服。幸好,爸爸在我們來之前,在寄賣行,為我們買了狗皮褥子,墊在下面,解決了大問題。</p><p class="ql-block"> 晨曦,天色微明,推開那吱吱嘎嘎破舊的門,外面,格外的寂靜凄清,凜冽的寒風吹來,頓時,清醒了許多。放眼望去,滿目均是連綿不斷白茫茫的大地,渾然置身于原始的雪原之中,一種荒涼之中的凄美……只是遠處的村莊,裊裊炊煙、時不時傳來遠方的狗吠聲,才讓我清醒,這是有人煙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一大早,我們插隊的生產隊的趙指導員(那時隊稱為連)來看望我們,并送來一車柴草(稻草)。趙指導員是名轉業軍人,參加過抗美援朝,入朝沒幾個月,就在一次戰斗中負了重傷,后轉回國內療傷,但最終還是留下了殘疾,走路一瘸一拐,外號叫“趙瘸子”。他為人親和,見人,笑臉相迎。正直、剛硬 、滄桑,刻寫在他的臉上,身上有著揮之不去的軍人痕跡。百姓們背后叫他“笑面虎”。母親謝后,就開門見山對他說:我的組織關系,從今天就落在你們隊上,今后我就歸你領導了,有什么工作,就安排我做去。或許,趙指導從沒有見過市里的“大領導”,對他這樣客氣的說話。竟然,一時語塞,不知所措。母親緊接著說:我是來這里接受教育、改造的,你不要有什么顧慮。趙指導這才微微一笑,點點頭。</p><p class="ql-block"> 盤錦的農村進入臘月后,除了少數青壯年勞力,參加農場的一些水力工程建設和去葦場割蘆葦?;揪蜎]有多少農活了,大多數的人,貓冬,孩子老婆熱炕頭,打個小牌,喝個小酒,準備過年。我和媽媽也是“在家貓著”,時不時,去同來的五七大軍家,竄竄門,互相交流一下生活方面的經驗。其實,別的都好對付,就是上茅房,到外面如廁,是件觸及靈魂的“大事”,冬天,趕上北風煙雪,凜冽的寒風,就跟刀子一樣,瘋狂地肆虐著你外露的身體,這就要速戰速決。夏天,成群結隊的紅頭綠蠅不斷地朝你的臉上、嘴邊、屁股上撲來,耳邊蠅聲嗡嗡震耳,還有蹲坑的四周蠕動著毛骨悚然,看完只想嘔吐的大白蛆……只有你家那條狗,靜靜地、耐著性子等候在那里,時刻準備著,你昨天晚上就開始制做,今早隆重出爐的“美味佳肴”,對它來說,則是全天最豐盛的大餐。這時候,你就要“斗私批修”,狠斗私字一閃念了,原先在城里住的是小洋樓,如廁用的是水沖坐便(當時家里已用坐便了)如廁,是一件幸??鞓返氖?。哪像現在如廁,如此的震撼,是一件痛苦且快樂的大事。難怪偉大領袖要發動那場“大革命”,城里面一些官老爺高高在上,并不了解下面老百姓的艱辛苦楚。</p> <p class="ql-block"><i>2020年重返曾經念書的學校,當年的一排土坯房教室,已經變成了一座四層的教學樓。</i></p> <p class="ql-block"> 時間過得真好快,冬去春來,生產隊開始忙了,平整土地, 做育苗床、再扣上塑料薄膜,育秧苗。拖拉機也大面積的耕地。媽媽要開始下地干活了,我也要去上學了。本來我是不想去上學,直接下地干活,要不然,三年之后初中畢業,還是去干活。媽媽堅決不同意,說你在這,要不上學,就回城去上學,經過幾個回合的較量,我還是服從了媽媽。說心里話,我是不可能丟下媽媽,讓她自己在農村生活。</p><p class="ql-block"> “政治路線”確定之后,干部是決定的因素,媽媽和爸爸商量,找關系,想辦法給我買一臺自行車,因為我要上初中了,村里沒有初中,我要到六、七公里以外,農場的初中上學,這就面臨著我要走路上學,一天要搭在道上三個多小時。而且學校的教學質量很差,教師大部分是臨時抽調上來的。這也是我不想上學的原因之一。不久,自行車買到了,是一臺上海產的28鳳凰牌自行車,它和一般的車不一樣,是臺加重型自行車,無論車架,車圈,車胎都要大一號,而且車子的前叉還加了一個保險叉,后面的貨架也是加長加寬的。家里原來沒有自行車,我也不會騎。其實,學車并不難。而且農村地廣人稀,摔幾個回合,也就會了。幾天之后,便能看到我騎著那輛鳳凰車,馳騁在鄉間田野的阡陌上……</p><p class="ql-block"> 一切按部就班,我起早上學,媽媽下地干活,晚上我回來早,就點火做飯,等媽媽收工回來一起吃飯。時不時,我會在場部的小賣店,買些罐頭回來,改善一下伙食。我們插隊的地方是水田,農活相對比較累,媽媽當時雖然才48周歲,但當地人都叫她老×太太,媽媽年輕的時候,有較重的關節炎,腿腳不太靈便,下地干活,穿上厚厚的膠靴子,走在水田里,田埂上,一不小心,就會個坐個大屁股墩,搞得衣服上連泥帶水,不得不回家換衣褲,換衣服后,繼續來干活。每當我放學回來,看見盆里泡著衣服,我就知道媽媽又摔倒了,我看著她很心疼,就勸她隔三差五,去田地里走走就行了,不要太認真。鄉親們和隊干部也說,你掙的是工資,又不是隊上的工分,沒事來,看看我們就行了。每當媽媽聽到這樣的話,只是微微笑笑而已,依然如故。</p> <p class="ql-block"><i>七十年代農村的集市</i></p> <p class="ql-block"> 在那個懵懂的年代,裹腹是件十分重要的事。古人也說道:哪怕多么孤單、落魄,也要好好吃飯。那時,城市里是每人每個月三兩豆油,每人每月發半斤肉票(記不太清楚了)??赡阍谵r村,平時想吃肉,“門都沒有”,除非人家辦事情或過年,人家殺豬,才能買到幾斤肉。偶然,聽當地人說,在我們附近,沙嶺,有個大集市,掌握了這條重要的信息后,我們“五.七大軍”的小伙伴兒,開始籌劃行動了,沙嶺是我們農場東鄰的公社,離我們的住處,約有十七,八里地,騎自行車去也不算遠。我們做足了功課,什么筐、袋子、綁繩,樣樣準備齊全。起大早,我們出發了,那時“文革”還沒有結束,正在向縱深發展,打擊“投機倒把”,割掉“資本主義的尾巴”,還在進行之中。但是,百姓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中,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為了生活,把自家種的,養的,拿到集市換點零花錢,而當地的領導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樣,才有了這個集市。到了集市,各種農副產品,玲瑯滿目。這種場面,好久沒見到了。我們迅速搜尋,尋找各自所需的“獵物”,也顧不上,去討價還價了。雞、鴨、雞蛋、豬肉、蘿卜干,豆角干……立馬收入囊中。在回去的路上,大家滿載而歸,興奮不已,有一個哥們,高興之余唱起,當時較為流行的革命樣板戲《智取威虎山》中的《打虎上山》那一曲段。馬上就要進村了。一位大哥突然記起,父母臨來時,特意叮囑,趕集回來,要注意影響,不要太張揚、太“囂張”。于是,我們停下來商量,最后決定,要像當年小鬼子進村掃蕩那樣,“悄悄的進村,打槍的不要”,每個人要拉開一定的距離,或者是繞道進村,千萬不要魚貫而入。</p><p class="ql-block"> 有了幾次趕集的經驗,大家又在想,我們為什么不能自己養些雞、養鴨呢?于是,在我們下放戶中,掀起了飼養家禽的熱潮,有的家甚至抓小豬崽,養起了年豬。我們家里也學著養雞、鴨。說來容易,真正做起來,并不簡單。首先,養雞,要有雞窩,不然的話,母雞下蛋,都沒有地方下。家里原來的房子,在窗前留有一個泥柵欄,我就學著別人家,自己脫制土坯。其實,和泥、拖坯,真是件重體力活,也是東北人所說的“三大累”之一。先把和好的泥倒進木制的模子里搗實成型,脫模后曬干,就可當作磚用,這樣,我在柵欄里蓋起了雞窩。有了雞,雞有了窩,就不愁沒有雞蛋吃了。但是,養鴨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鴨子離不開水,每天它們都要去水塘,晚上會自己回來。后來,也許是“貪玩”,有時候就在外面過夜了,結果,漸漸地一個個都失蹤了。我們住在村外,地方非常偏。于是,大家都勸我們養只狗。終于有一天,我們抱養了一只灰色的小狗,長長的毛,挺溫順,很可愛,但是有生人來,也會吼上兩嗓子。我管小狗叫“灰灰”?!盎一摇焙蛬寢屘貏e親近,媽媽從外面回來,它會離的很遠就跑過去,撲上去和媽媽親熱。媽媽出門,它會緊跟其后,媽媽下地干活,它會在田埂爬著,等上幾個小時。晚上,媽媽到生產隊開會,它會在院子門口等著?!盎一摇焙臀覄t是不冷不熱,一直是保持著一般友好的關系,見我回來,只是輕輕地搖幾下它的尾巴,算是打招呼了。終于有一天,媽媽到十幾里地外的場部開會,“灰灰”非要跟著去不可,媽媽開完會出來,卻不見了“灰灰”,天快黑了,媽媽要趕路回去,沒有時間去找了。第二天,我騎著鳳凰車到處尋找,但還是不見蹤影,為此,我們娘倆傷心了好多日子。但還是在想,某一天,它自己會搖著尾巴跑回來,結果是令人失望的。一個生命個體充滿了你生活空間,突然間,它不在了,給你的生命跟世界帶來了無可填補的溝壑。這時,我才體會到“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這句話的真正涵義。</p> <p class="ql-block"><i>1976年底返城后的我</i></p> <p class="ql-block"> 大家總結歸納到,來到盤錦,你要過“三關”,只有過了這“三關”,你才能說,我曾經來過這片土地。第一關,大風關。盤錦是退海鹽堿地,也被稱為濕地之都。在六、七十年代,樹木非常少,一眼望去,均是白花花的鹽堿地,可以想象出刮起大風,是什么景象,當地人調侃的說道:“盤錦,一年就刮兩次風,一次六個月”。冬天,呼嘯的寒風猛烈刮著泥土地上僅有的幾根枯草,被刮起的枯草屑在風中打著轉。大風來了,你想站住都難。走路,你不能順著風走,你必須半頂著風,前行。第二關,飲水關。冬天沒有辦法,只能喝水泡子里(水塘)的水。夏日,白天鴨子在上面游蕩,豬也在水塘邊上打滾。晚上,則是孩子們的戲水樂園。所以,大部分人都是選擇水渠里的灌溉用水。這水是從遼河引入的,黃黃的,滿是沙泥,挑一缸水,讓你一眼看都不到底,要等著慢慢沉淀。不過,還是城里人講究,他們買了明礬,按照比例放進去,這樣泥沙很快就沉淀了。如果你是在地里干活,渴了,那可顧不上那么多了,趴在田埂上,直接就喝水渠里的水了。第三關,蟲子關,這對一些人,也是最難度過的一關,盤錦的蟲蟲種類繁多,但主要的還是蚊子、小咬、跳蚤、螞蟥。先說螞蟥(水蛭),下水田,你不可能總穿著膠靴子,一是夏天太熱,二是干起活來不方便,這時候,螞蟥會神不知鬼不覺,悄悄吸附在你的腿上,盡情地吸食你的血,大的螞蟥有10多厘米長,縮起來像栗子一般,即使是小的螞蟥也有1-2厘米,叮在你的腿上,有時你很難扯它下來,要用力拍打它才能下來,被螞蟥咬破的傷口血流不止,要流到抗凝血的毒素排出才能止血。固然,夏季的蚊蟲也特別多,盤錦蚊子的個頭比城里的要大許多,戰斗力也更加強悍,隔著外衣就能給你來上一口,只是毒性不是很大,癢一陣也就過去了。小咬,據說軀體越小的蟲子咬人越狠毒,別看它比芝麻粒還要小,但它們全靠大部隊兵團集合作戰,特別是在陰天或是傍晚時分,它們傾巢出動,劈頭蓋臉,前赴后繼,趕又趕不走,躲又躲不開。跳蚤,才是最令你心煩意亂,“恐懼”極致的蟲子,當年魯迅先生曾說蚊子比跳蚤可惡,理由是跳蚤咬人不聲不響,并不囂張,蚊子卻要嗡嗡嗡,發表一通“演說”,告訴你,要吸食你的血,這是它的生理需要,但我對魯迅先生的跳蚤蚊子之論,不敢茍同。蚊子告訴你,發出預警,讓你提防。總比那不聲不響,上來就給你來上一口,玩陰的跳蚤好多了。跳蚤一旦沾上你身,必上下通吃,不吃夠,決不肯罷休,跳蚤而且是無孔不入。一只跳蚤,可以讓你一宿不睡覺,咬的你滿身大紅包,體無完膚,慘不忍睹。以至于,我回城后多年,全身還留有跳蚤咬過的痕跡,每當提起跳蚤,還是心有余悸。說也奇怪,蟲蟲咬,也是因人而異,我和媽媽在農村睡在一鋪炕 上,她就沒有任何的反應,只不過早上起來后,會發現身上多了幾個紅點。</p><p class="ql-block"> 一九七二年底,“政治氣候”有所回暖,大批的“五七大軍”戰士,陸續返城,一批干部重新安排了工作。我也隨著母親返城,繼續念書。一年多后,我中學畢業,作為“知青”再次下鄉。直到三年后,當我從手到心,都結滿了硬繭,被“招工”返城時,卻才發現,我最美好的青春碎片,已經深深掩埋在了那一片片空寂、荒涼的灰白色的鹽堿地之中。盤錦,它是我的第二故鄉,我曾多少次在夢中回到那片風雨故土,那里有我青少年時期抹不去的記憶。花樣年華,有多少人到農村去,有多少個青春,懵懂著,去實現那所謂崇高的紅色農民夢想,又有多少個生命被理想主義一次又一次擊個粉身碎骨,跌入生活最底層的泥淖……</p><p class="ql-block"> 往事鉤沉,幾多感慨!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安妮·埃爾諾在她《悠悠歲月》的書中寫道:“<span style="color:rgb(1, 1, 1);">每個人唯一的又是與所有人分享的記憶,是他經歷過的時代的痕跡”。</span></p><p class="ql-block"> 謝謝您的閱讀<b>!</b></p><p class="ql-block">文中部分圖片源于網絡,鳴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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