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教寺里說崇教

空谷閑云

崇教寺里說崇教 ——閑云散語（48） 孔令賢 一面面紅旗嘩啦啦飄成一里長河。鑲嵌著領袖像、語錄牌、鐮刀斧頭造型的墻壁，宛如一葉葉風帆，懸掛于行走的船舶。家住昔陽紅旗一條街，看慣了起伏的車流、人流，聽慣了個體商家的吆喝如漁歌唱晚。而它北面盡頭，竟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寺廟。 　　圖：崇教寺即景。1，廟宇。2，從入口看寺廟。。3，廟南大型照壁。4，照壁前古縣城浮雕。5，入寺。6，寺院內看日出。7，廟宇外一角。 一座偌大的園林式建筑。坐北朝南的懸山頂房舍，為占地554平方米的主體廟宇。中軸線上，前殿后殿南北排列，東西配殿旁側就位。殿殿梁架交接，內外斗拱相銜。天井式構架，別有洞天。 前殿，也是廟門。八根木柱托起巨大空間，高聳的佛像，憨態可掬。后殿則為大雄寶殿，面寬七間，進深三間，供奉釋迦摩尼佛等，威嚴雄壯。 廟門南，百米甬道盡頭，有大型影壁立焉。古縣城浮雕地圖，于影壁前活靈活現。 庭院寬闊，遍植松柏楊槐，綠蔭蔽日。更兼位居上城北隅，廟宇背后，隔城墻遠眺，村落阡陌依山盡，沾水鳴水繞城流。霧鎖樓臺，煙迷津渡，恍入仙境。 于廟門前豎立的兩塊石碑——國務院公布的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山西省人民政府公布省級文物保護單位，似護法神器，鎮寺之寶。 古廟與紅街牽手，竟無違和感。我迷惘，崇教寺究竟崇尚哪門子的教養？ 其實，這也是個歷史謎團。 崇教寺創設于北宋熙寧二年（1069），距西漢哀帝元壽元年（公元前2年）佛教從印度傳入中國，已然一千多年。熬過水土不服的艱苦跋涉，經歷四次滅佛的歷史曲折，此時佛教早站穩腳跟，發展勢頭強勁。 從那時到明洪武十四年（1381）兼并壽圣寺，崇教寺寺宇、門廊、僧房、垣墻悉備，諸佛、金剛、羅漢諸像齊集，已然蔚為大觀；與元大德年間（1297——1307）縣城西南隅修建的慈云寺，坐擁縣城南北兩端，分別稱北寺南寺，為鎮城雙璧。 圖：國務院公布的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 圖：山西省人民政府立碑，省級文物保護單位。 圖：前殿供奉的三圣：如來，觀世音，大勢子。 圖：殿內的宋代梁柱構架。 圖：后殿，大雄寶殿。 圖：釋迦牟尼佛。 圖：阿彌陀佛。 圖：普賢菩薩。 圖：藥師。 圖：文殊菩薩。 圖：上下，廟院內的天井式結構。 　　圖：東配殿的地藏菩薩。 本為清涼勝地，偏居一隅，卻怎奈滾滾紅塵，偏來叨擾。 先是金至大四年（1311），于崇教寺東南百米處建起關帝廟，供奉夜讀《春秋》的關羽塑像。看那赤面蠶眉，一手捋長髯，一手持書，威風八面的樣子，先聲奪人。關公以忠義享譽人間，桃園結義、溫酒斬華雄、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故事，早已在民間流傳。與孔子并稱文武圣人。關老爺在此，搶釋迦牟尼多少風頭，連廟前那條通衢大道，即現今的紅旗街，清末也改稱老爺廟街。典型的儒家入世做派，與佛家無造物主、無我、無常的出世觀南轅北轍。他們彼此能成為芳鄰嗎？ 明洪武年間，崇教寺西南不足三百米處，有城隍廟興建。古時筑土曰城，鑿池曰隍；城隍為捍外衛內，保障一方之神，蔭佑蒼生。在此前后，崇教寺西、城隍廟東，又陸續簇擁起龍王廟、馬王廟、火神廟等。諸神出自人們的原始自然崇拜，是道教產生的基礎。道教主宰中華傳統文化，祭城隍、龍王、馬王、火神，均由道家主持。主張無為而治，道法自然，其出世思想也與佛家大相徑庭。“道不同，不相與謀”。他們相處，是否有尷尬之虞！ 20世紀30年代后期，日本侵略者占領縣城，崇教寺停止活動。新中國成立后，曾用作糧倉、庫房，堆砌雜物傢具，后來改作糧食局職工宿舍。我曾通過原東側配殿改成的街門進入，依然天井式院落，只是前殿后殿被改造成住房，居住六七戶人家。看這情況，就覺得滑稽：神像在焉，信徒頂禮膜拜，何等威嚴！而今神像既沒，人們照樣其樂融融，何等幸福！原來所謂神，有也威，無也威。佛寺存在的意義到底在哪里？ 　　圖：從廟宇后遠眺，城外景色在虛無縹緲中。 恍惚間，我亦如唐代詩人，也是僧人賈島，鳥宿池邊樹，“推”“敲”月下門，況味不同。“咚咚咚”敲門聲起，崇教寺厚重的大門打開，歷史深處走出個古人。他與崇教寺有過交集，一個舉動，令我醍醐灌頂，腦洞大開。 此人名喬毅，吾邑橫山人氏。明正統年間進士，官至工部右侍郎。 崇教寺曾于正統十二年（1447）十一月至天順五年（1461）八月進行過大修。竣工之后，“碑石琢磨乃合，護印僧昌廣等匍匐求于余為文，用刻為石。＂ 　　寫什么呢？喬毅開始有點作難。“余孔門之徒也。其與佛之為教則未知也。雖然佛氏之言談說道指明心性，宏遠幽微，或有類乎吾儒者，然似是而非，近理而無其實，君子非由也。”顯然，他對佛教是排斥的。 然而，畢竟是儒家飽學之士，深思熟慮后，終于求同存異，找到打通兩者關節的鑰匙——個人修養的善行。他寫道，“是其教雖不敢擬于孔子，原其心亦無欲使人戒其惡而入于善，而愚頑不肖之徒，亦多從其教而易其非焉，未無小補于庸鄙之輩也。” 思路既通，下筆如神，《重修崇教寺記》一揮而就。 先生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一個“善”字，作為普世價值，除卻出世入世壁壘，在怎樣做人、做什么樣人，將儒釋道統一起來。 儒家以孔孟學說改造社會、改造世界為己任。《大學》曰：“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一切以修身為基礎。怎樣培養個人的優良道德？仁義禮智信，說到底是善。孟子曰：“君子莫大于與人為善。” 道家道法自然，強調本真。“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善是人之初的品質，人生的自然形態。道德經云：“上善若水”，人生最高境界即為善。 佛教最初教義重視人生的實質性問題，強調說話做事合乎正道，有規矩，提倡清凈生活。四大皆空，懂得忘掉、放下，其實質在于強調個人修養。佛家講究善惡因果報應，也與道家靈犀相通。《周易》：“為善之家，必有余慶；為惡之家必有余殃。” 忽然覺得，杏壇詠詩，佛壇誦經，道場作法，條條大道通羅馬，不同結構的漢語言，能說同一個字：善。 也許基于這樣通達，唐代以后，儒釋道相互融匯，交流互鑒，顯示“三教合一”的宗教和諧特點。諸神可以共處一地，同居一室。民間迎神賽會，常借某神廟主神誕日，迎來諸神，進行規模甚大的綜合祭祀，逐漸形成固定的廟會。崇教寺廟會在四月初一，關帝廟會五月十三，城隍廟會正月初九，龍王廟會六月十三。20世紀50年代后，縣城諸神廟會合并為“八一”廟會，舍去祭神內容，主要進行城鄉、內外物資交流。 諸教融合，也改變了某些神的身份。關公為三教共祭的神祗，佛教稱其為伽藍菩薩，道教稱為關圣帝君，儒家則稱之為武圣。 　　其實，無論泥塑、石雕、木刻，神像僅是人為設置；它所表示的神，無非是人們的所思所盼所愿所依。神，原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信則有，不信則無。還是國際歌唱得好，“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世界，全靠我們自己！” 至于法律規定公民有信教自由，也有不信教自由，那是國家對人權的尊重。人皆可以為堯舜，人心向善，殊途同歸。縱然善男信女，穿越華麗神秘的宗教儀式，潛心修身養性，探求苦學宗教真諦，也可到達善的彼岸。《聊齋志異》講述那個古人，嶗山學道不成，反碰得頭破血流；何也，不吃苦，不專一，不誠心，是也。前車之鑒，出家人大忌。 圖：僧人萬煜（左）在處理廟宇事務。 圖：與住持僧萬煜（左）合影。 　　圖：在大雄寶殿采訪。 崇教寺有傳教布道、行善積德的傳統。明正統年間那次修葺，僧人恪守清戒，篤于奉獻，不顧寒暑遠近，隨人化緣，雖餒腹寒身而竭力立碑。或許正感于此，才有喬毅先生的碑記。 現在條件好了，今次整修寺廟，完全由政府出資掌控，無非為保護古代文物，開發宗教資源。我見到的崇教寺僧人，已用上手機、電視、電動車、冰箱、互聯網。生活改變著苦行僧，依然吃齋念佛，只是不知有否前輩們那種虔誠與初心。 圖：上中下，紅旗街與崇教寺交匯處。 　　圖：紅旗街上的浮雕彩繪。上，＂向雷鋒同志學習＂。中，＂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造世界歷史的動力＂。。下，20世紀70年代的電影海報。 進出崇教寺，來去紅旗街，面前總浮現做人楷模張思德、白求恩、雷鋒、焦裕祿，總想起偉人的至理名言：“一個人做一點好事并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不做壞事……”便覺得，從仙境到人寰，并不遙遠。作者：孔令賢，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主要作品，散文、報告文學10部。作品獲趙樹理文學獎等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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