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父:鄭可鑒 回憶撰稿</p> <p class="ql-block">子:鄭期鳴 整理修改</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一,我的外公</p><p class="ql-block"> 我的外公徐望之,出生于浙江吳興縣雙林鎮(zhèn)的一個官宦家庭。他的伯祖父、雙林徐氏三十二世祖徐有壬(1800—1860)為道光九年(1829年)己丑進士,清代數(shù)學家,1858年任江蘇巡撫。1860年在率軍抵御太平軍進攻蘇州的戰(zhàn)役中不幸殉職。</p><p class="ql-block"> 外公的父親徐庚陛(<span style="font-size: 18px;">雙林徐氏三十三世祖</span>),字次舟,附貢出身,光緒年間先后任遂溪、??怠㈥懾S、南海等縣知縣,官至江蘇道員。他“恤百姓,鋤強悍,折勢豪”,時稱“虎吏”,雖在朝野褒貶不一,但深為張之洞、李鴻章賞識,幾經(jīng)沉浮后為李鴻章幕僚。他白髪長髯,面目威嚴,后輩子孫不勝畏懼,我則稱呼他為胡子太公。</p> <p class="ql-block">(中間坐著的長者為李鴻章,李鴻章右側(cè)站立的為徐庚陛)</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外公徐望之1917年就讀于北京大學法科預科英文班,成績優(yōu)異,熱心社會活動,為北京大學法律研究會(1921年10月23日正式成立)發(fā)起人之一。1922年大學畢業(yè),他先后在京兆財政廳、天津縣政府、河北省政府秘書處、河北省訓政學院、河北省煙酒事務局財政部、河北煙酒第五區(qū)分局、山東鹽運使署任職,后任山東實業(yè)廳巡察員,南京市社會局文書主任兼歷史博物館主任。在擔任河北省訓政學院教授期間,他根據(jù)所授課程內(nèi)容編寫了《公牘講義》,1929年完成書稿,并于1931年由商務印書館出版。出版時,更名為《公牘通論》?!豆珷┩ㄕ摗吩谖臅鴮W和文書史研究上具有十分重要的學術(shù)價值,到1947年連續(xù)再版了8次。解放后,該書還作為檔案學舊著十三本之一,在1958年被中國人民大學歷史檔案系翻印。此后,該書又在海內(nèi)外三度出版:1979年由東京中文出版社出版,1988年由檔案出版社出版,1991年由上海書店出版。</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年輕時候的徐望之)</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1918年1月25日,由陳獨秀、沈尹默、胡適、孫國璋等主編的《北京大學日刊》刊登了《雄辯會國語第一支部第一次集會通告》,徐望之是正組(正方)的三位辯論員之一,辯論題目為“科學與宗教之消長”)</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32 年,外公徐望之赴任中國銀行煙臺支行襄理,兩年后升為總經(jīng)理。在此之前,煙臺張裕釀酒公司因<span style="font-size: 18px;">遭受火災和</span>管理層的矛盾糾紛,生產(chǎn)經(jīng)營敗落,債務負擔巨大,無法償還中國銀行的債務。外公徐望之到任后,想方設法推進張裕釀酒公司債務危機的處理。1934年,通過法律訴訟,將張裕釀酒公司的資產(chǎn)抵押給了中國銀行<span style="font-size: 18px;">煙臺支行</span>,并親自兼任張裕釀酒公司總經(jīng)理。</p><p class="ql-block"> 在外公徐望之的主持下,一邊修復廠房,更新設備,組織恢復生產(chǎn),一邊從海內(nèi)外招聘釀酒專家。他三顧茅廬,聘請留學比利時剛剛回國發(fā)展的發(fā)酵制造化學工程師朱梅兼任副總經(jīng)理,專門負責釀酒生產(chǎn),開發(fā)新品。沒過多久,公司很快就轉(zhuǎn)虧為盈。</p><p class="ql-block"> 1936年8月,由于徐望之的積極推動,張裕釀酒公司向民國政府實業(yè)部商標局提交了《商標專用權(quán)利創(chuàng)設呈請書》,申報注冊“解百納”商標用于葡萄酒商品。1937年6月“解百納”商標獲準注冊,從此,“解百納”成為了張裕葡萄酒的一塊金字招牌。也為煙臺張裕釀酒公司奠定了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企業(yè)精神。</p><p class="ql-block"> 1941年,入侵煙臺的日軍霸占了張裕釀酒公司。面對日寇魔爪下的張裕公司,徐望之望洋興嘆,萬般無奈,最終抱憾登上了南下的輪船。</p> <p class="ql-block">(1931年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公牘通論》)</p> <p class="ql-block">(在擔任張裕釀酒公司總經(jīng)理期間的1940年,徐望之和釀酒專家朱梅合譯《國際酒法》文章)</p> <p class="ql-block">(山東煙臺的張裕釀酒公司)</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心里,外公徐望之的形象無比高大,完全是一種百科全書式的存在。我一直認為,外公一生的成就和最大的成功就是一本書和一瓶酒。一本書就是《公牘通論》,一瓶酒就是“解百納”干紅葡萄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二,我和外公</p><p class="ql-block"> 1949年初,京津地區(qū)及周邊地區(qū)解放。外公徐望之為了國家的經(jīng)濟發(fā)展,仍然保持著他在山東時期的開拓進取精神和對事業(yè)的認真態(tài)度,并把主要精力轉(zhuǎn)移到了一個宏大的事業(yè)中來。他敏銳地察覺到民間有大量存量資金,思考著如何加以盤活,以推動經(jīng)濟的恢復和發(fā)展,此時的他已成竹在胸,準備投身興辦實業(yè)的實踐之中,以實現(xiàn)他早年就有的實業(yè)救國的理想初衷。</p><p class="ql-block"> 而正在此時,外公的母親(徐賡陛夫人,我的太外婆)病危,徐望之南下回上海探視陪護。時隔不久,太外婆就去世了。辦完喪事,外公就把道光年間建造的、位于雙林雨花庵弄的徐家老宅(現(xiàn)已經(jīng)被辟為徐有任故居),交付給我母親管理。雙林的徐家人都稱我母親為二姐,她為人豪爽大氣,公正仗義,深得眾人尊敬。</p><p class="ql-block"> 1949年春,國民黨軍隊節(jié)節(jié)敗退,上海及周邊戰(zhàn)事激烈,蔣軍每天出動飛機,狂轟亂炸,城內(nèi)商業(yè)凋弊,物價飛漲,學校也停了課。我父親當時在位于上海高橋的殼牌公司上班,我在浦東的洋涇中學念高中。當時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父親給我交學費,錢是用麻袋裝的,要讓黃包車拉著去學校的。</p><p class="ql-block"> 到了5月份,上海解放。外公和我父母商定,帶著我和他的兒子、我的三舅徐仁然北上天津。其實外公在南下為太外婆治喪之前,已經(jīng)計劃好了在天津辦廠的實施方案。之后他馬不停蹄地奔走于大江南北,著手創(chuàng)辦天津熱水瓶廠。他說服了天津從事進出口貿(mào)易的資本家支懋熙、何作旺等人出資合作,外公自己則以非股東的身份擔任總經(jīng)理,支懋熙任襄理,何作旺任監(jiān)理。不久以后,天津第一家熱水瓶廠——生生熱水瓶廠誕生了,產(chǎn)品商標名稱定為“飛馬牌”。</p><p class="ql-block"> 剛剛解放那一陣,百廢待興,工廠要復工,工人等就業(yè)。外公利用他在社會上的聲望和他的關(guān)系,先后組織了八百多人到天津參加生產(chǎn),不僅工程量浩大,而且工作難度也非常大。</p><p class="ql-block"> 北上天津的工人,以山東人為多,其次是上海人。不少上海的業(yè)內(nèi)同行在外公的感召下,也到天津生生熱水瓶工作,承擔了不少關(guān)鍵的技術(shù)崗位的工作,色括在配料、熔化、吹膽、真空、鍍銀等車間,機修、煤氣、裝飾、制版、噴漆等崗位。工廠在短期內(nèi)就逐步進入正軌,生產(chǎn)井井有條。</p><p class="ql-block"> 支、何等大股東也非常佩服徐望之的統(tǒng)籌能力與工作熱誠。工廠正式開工后,工作也日趨順利。由于質(zhì)量優(yōu)等、價格合理,產(chǎn)品上市就受到市場認可和顧客的歡迎。</p><p class="ql-block"> 進入1950年,全國絕大部分的省份都解放了。天津生生熱水瓶廠也處在了一個快速發(fā)展的階段,各種規(guī)格的飛馬牌熱水瓶生產(chǎn)工藝日臻完善,產(chǎn)銷兩旺,職工熱情高漲,股東收入豐厚。當時我在廠里當學徒工,積極工作,努力學技術(shù),還設計了具有立體感的熱水瓶外殼工藝,得了設計獎和制版獎,工資從學徒工的每月15元增加到30元。在外殼圖案上,我還設計了萬壽花版式,很受消費市場歡迎。于是我又從學徒工升到了設計員,工資也增加到了每月60元,個人生活大為改善。</p><p class="ql-block"> 一天,外公對我說,熱水瓶的產(chǎn)業(yè)鏈平穩(wěn)單一,產(chǎn)品從頭到尾都可以在一家工廠內(nèi)完成,我們必須要考慮工廠的發(fā)展和產(chǎn)品的創(chuàng)新。于是他從天津本地請來擅長做玻璃儀器的、有一定實際經(jīng)驗和技術(shù)的師傅到廠里,專門成立了玻璃儀器組,讓我也參加,教我學習如何做玻璃儀器。由于當時有一技之長的師傅們,普遍的文化程度都不高,影響了技術(shù)和工藝的進一步提升。加上市場上的技術(shù)配套也有限,所以產(chǎn)品還是面臨著單一局限,只能做一些為制藥工業(yè)配套的安倍瓶和疫苗瓶。能利用細玻璃管,加工一些冷凝器配套使用的冷凝管已經(jīng)算很了不起了,極大地制約了工廠的發(fā)展。</p><p class="ql-block"> 又是外公利用他的社會關(guān)系,從民國時期留下的研究機構(gòu)檔案里找到了大量有關(guān)玻璃制品、玻璃儀器的設計圖紙、文獻資料等,讓我好好學習研究。這段時間在外公叮囑下的學習研究和實際工作所積累的專業(yè)知識,讓我受用了一生,尤其是當我在祖國西部的開發(fā)建設、從事玻璃制品和醫(yī)療儀器的事業(yè)的幾十年中,這些都成了我最擅長的專業(yè)素養(yǎng)。</p><p class="ql-block"> 隨著經(jīng)濟建設的推進和制度建設的完善,天津的不少行業(yè)和工廠都成立了工會,我也加入了工會組織,成為了當時最早的一批工會會員,并積極參加了工會的工作和活動。當時的天津生生熱水瓶廠作為一家私營企業(yè),決策層明確規(guī)定廠內(nèi)不可以成立工會。</p><p class="ql-block"> 作為總經(jīng)理的外公,平時待人處事都比較通情達理,廠里的勞資矛盾也并不突出,所以廠內(nèi)比較平靜。但是由于熱水瓶廠崗位眾多,分工各有不同,難免存有苦樂不均,反映在工資待遇上也不盡合理。尤其是負責原材料、產(chǎn)品進出的裝卸搬運工種,由于機械化程度和技術(shù)含量低,人拉肩扛、勞動強度比較大,工人們多次向廠里提出增加工資得不到滿意答復,罷工風聲越來越緊。</p><p class="ql-block"> 我作為工會會員,所以在這件事情的面前,不自覺地違背了自己的外公、身為總經(jīng)理徐望之,站到了罷工的職工一方。當監(jiān)理何作旺知道這些情況后,對我大發(fā)雷霆,說我們生生熱水瓶廠不能成立工會,要制止這部分工人的罷工行為。何監(jiān)理寫信給我的母親,說我不守廠規(guī),與股東和管理層對著干,并告訴我母親說要開除我的廠籍。</p><p class="ql-block"> 母親接到信以后,馬上寫信給我外公,詢問我的情況,外公回復說他沒有同意開除我。他認為現(xiàn)在社會發(fā)展很快,說我政治上要求進步,能跟上時代潮流,沒有什么錯。還認為我這些正是我的成熟進步。外公讓我母親放心,說他知道如何對待我、更不會因此讓我失業(yè)的。</p><p class="ql-block"> 外公在處理罷工和我的問題上,與其他大股東產(chǎn)生了分歧。由于我的考慮問題不周全和處事方式的簡單,從而認為廠里這部分工人要求增加一點工資的訴求是合情合理的,廠里給出一個工資上的傾斜,罷工也就會平息了,卻沒有預料到因此會引起股東和管理層的矛盾分歧。事后我再三思考,選擇了隱忍辭職,別無他法。</p><p class="ql-block"> 臨走之前,我對工廠監(jiān)理、大股東何作旺先生說:經(jīng)歷這次罷工風波,我已不能繼續(xù)留在廠里工作了,我愿意辭職。我與工人們一起努力干了好幾年,一起留過汗,體會到他們才是天津生生熱水瓶廠的主人,請您善待他們。何監(jiān)理聽著只是“哼”了一聲。我想可能他認為他也是對工廠負責,是在行使他的股權(quán)應有權(quán)利和義務吧。</p><p class="ql-block"> 隨著五十年代初的社會政治經(jīng)濟的發(fā)展,外公徐望之不久也離開天津回到上海的修德新邨家里養(yǎng)老了,不久就于1956年病逝了,時年才67歲。據(jù)我所知,外公徐望之的喪事是由天津保溫瓶廠操辦的,我想,外公雖然在生生熱水瓶廠沒有股份,人事關(guān)系可能保留在了公私合營后的天津保溫瓶廠了。外婆凌氏一直活到90多歲。和我一起隨外公去天津生生熱水瓶廠的三舅徐仁然,后來去了新疆。之后,各種的政治運動接踵而來,家里親人間的相互關(guān)系也慢慢地淡了、斷了。</p><p class="ql-block"> 天津生生熱水瓶廠在五十年代的社會主義改造熱潮中,實行了公私合營。根據(jù)當時的贖買政策,當時生生熱水瓶廠的幾個大股東,作為資方人員,在公私合營后的廠里也適當?shù)匕才殴ぷ鲘徫?。后來我到天津出差辦事,專門去了一次公私合營以后的生生熱水瓶廠——天津保溫瓶廠,見到了以前的監(jiān)理何作旺先生,他跟我說起了當年的一些故人舊事,還很不好意思地對我說“當年得罪你了”,這可能算是他在向我表示歉意了吧。而我卻在想,領(lǐng)我走上人生之路、給我諸多庇護的外公徐望之如今也已作古,提那些不堪回首的陳年往事還有什么意思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zhuǎn)眼間七十多年過去了,如今的我也垂垂老矣,每每回思當年舊事,心中仍不禁感激外公徐望之對我的提攜、呵護和教誨。</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說明:這篇《回憶我的外公徐望之》是我94歲老父親近兩個月來回憶并撰寫的,隨后我進行了修改整理補充。在此分享給各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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