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鉛華短篇小說(二）

周自衡

這天，石城山的大地窩棚里張燈結彩，全黑風隊的人都聚集在這里。孫二愣頭戴禮帽斜挎綬帶，英子一身紅衣褲。二當家老幺當證婚人，一拜天地，二拜山神，三是夫妻對拜，喝了交杯酒。圈英子的地窨子做了英子和孫二愣的洞房。全黑風隊的人殺雞滴血盟誓，孫二愣利用這個機會，和大家伙又一次發誓言表心跡聚人心，大家伙痛痛快快的放開量，酒一直喝到大半夜。從此英子死心塌地跟著孫二愣打家劫舍，過起了腦袋別褲腰上的土匪日子。黑風隊原來是孫二愣和二當家老幺兩頭，這回又多了一個英子。她把原來二當家老幺的財糧權接了過來，掌管了黑風隊的所有錢財。英子打小看著母親為鄉親治病救人，來到吳家幾年也受到吳家仁義慈悲道德的熏陶，頗有些豪俠仗義憫人之氣。小不點的奶奶前些日子有病沒錢看。正趕上黑風隊把延春一家燒鍋老板的兒子綁了，勒索現大洋200塊。英子把分得的10塊大洋，自己又備上10塊送給了小不點，讓他連夜送回家給奶奶看病去。英子的義舉大家伙都看在眼里，心里都很佩服。二孫二愣在這石城山占山為王，有時候自己也想，總這樣打打殺殺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他利用積攢下來的銀兩在延春街兌了一家四個幌的大酒店，后面帶大車店的那種店面，取名義興隆飯莊。擇日把街面上大大小小的頭頭腦腦都請了來，放了鞭炮正式開張營業了。孫二愣沒啥文化，可事情頭上遠遠近近考慮得還算周到細致。黑風隊的人出去砸窯搶劫都是戴著黑面罩。平時孫二愣單槍匹馬出去時，沒人知道他干什么去，和人實在躲不開報號就是哈爾濱道外洋行的，延春街面上沒人認識他。兩年光景一晃就過去了，吳雙讀書的警察學校是東北警察系統的最高學府。吳雙在學校有個非常要好的同學，恰好是吉林省警察廳王廳長的兒子王加點，放假時跟吳雙來青山屯玩過。每逢年節，吳雙回家時，二叔會打獵，就給同學家拿去飛龍、狍子肉、榛蘑、蜂蜜等山珍野味。王廳長對這個吳雙印象也特別深，就這樣吳雙一畢業就拿到了延春縣警察局長的委任狀。吳雙告別了老師和同學，星夜兼程趕回了延春，不久就走馬上任了。孫二愣聽說吳雙回來了，又當上了警察局長，知道吳雙這小子一定不會善罷甘休，遲早要找自己算賬的，他便更加低調了許多。一般情況下就不拋頭露面了，有個大事小情地就讓二當家老幺過去跑跑。跟英子說起這些，英子也是一臉的愁悵。如今又能說什么呢？她心里有吳雙，她猜吳雙心里也會有自己，不過有些拿不準，如今自己落到這步天地，人家可是延春城里的大官了。吳雙吉林警校畢業回延春當了警察局長以后，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為父親報仇，有時候也想起英子，不知道英子現在咋樣了。別看是警察局長，而且縣里還有保安大隊，要想鏟平胡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別說延春縣地界上大大小小十幾伙綹子，就石城山這一伙黑風隊就彈弄不了。別看黑風隊也就二十幾號人，警察局也是二十幾號人，再說渉及到繳匪時，保安大隊蘭大隊長他們也能湊上三十幾號人，可這要不是上邊組織的統一行動，誰又能支使動誰呀。年年喊繳匪，從未看減少過，而且越繳越多。新官上任三把火。吳雙到任熟悉工作后初步確定了三把火：擴編，買槍，抓隊伍建設。他帶領全員開展大練兵，整頓風紀，提高警員能力，外抓治安，肅毒治盜防火，要抓的事情挺多。擴編工作好辦，吳雙指使人寫了一張招聘廣告貼到警察局大門口的告示牌上，增加20個編，一天就招夠了。不管工作多多，吳雙心里一直裝著如何為家父報仇的事。替父報仇首先得有實力，人是招進來了沒有槍也不行呀，再說警察局的武器裝備都是些老掉牙的貨，跟個燒火棍差不多。等著上邊撥，說不上哪個猴年馬月，既使來了，數量也不會夠的。換新的錢從哪兒出呢？就兩個渠道，一是向上邊要，這個基本沒戲，二是加收稅捐。延春的大廠小店的稅捐本來就是歸警察局管轄的，可是原局長是賓州調來的，人也不常來，延春的稅捐收繳權讓保安大隊蘭隊長他們給霸過去了。吳雙剛回來腳跟還沒站穩，這要插手稅捐就是搶了蘭大隊長的飯碗，吳雙一直猶豫著拿不定主意。保安大隊長蘭大腦袋蘭金甲遠近聞名，是個坐地炮延春一霸，在延春街是個西頭一跺腳東頭亂顫的主。聽人說早先就熊警察局，有香油的事都是保安大隊的，雞毛蒜皮的事都推給警察局。賓州來的這個警察局長是王八鉆灶坑——連憋氣帶窩火。蘭金甲早就聽說青山屯吳家大院的吳小子吉林警校畢業派回來接了這個警察局長。一個毛孩子他蘭大腦袋掐半拉眼珠子沒瞧上，可是瞧不上歸瞧不上，蘭大腦袋是啥人呀，做事留一半，日后好相見。那天蘭金甲在義興隆飯莊安排一桌給吳雙接風，縣公署的縣長副縣長，主要部門的頭頭腦腦悉數到場。這個恭維吳雙年輕有為，那個回敬他前途遠大，都是些逢場作戲的瞎忽悠。吳雙酒量不行，假裝有點多，借著給蘭大隊長敬酒的機會，把要說的話都抖落給他。本來嘛警察局是上管天下管地中間管空氣，兩條腿的不管眼鏡，四條腿的不管板凳。說得蘭大隊長哼哼哼嗚嗚嗚，半晌沒說出個子午卯酉。然后跟縣長說，我們警察局要開展稅捐大清查了。縣長巴不得呢，正愁著縣公署都要開不開門了，如何增加縣公署的收入呢，聽吳雙一說，連忙點頭好好好行行行。其實這本是工作上的事，不該在酒桌上講，吳雙這點還是知道的，但這個場合說出來可是一石三鳥，既得到了縣長的點頭，也讓他蘭大腦袋知道這個行動是縣公署批準的，同時又向蘭大隊長宣布我們警察局可要把稅捐的權收回來了。吳雙來不來先將了他蘭大腦袋一車，蘭金甲這時大腦袋也不轉個了，這吳小子還真不是個等閑之輩，挺尿性，歷害歷害，聽說他省廳還有人呢。蘭大腦袋心里一百個不情愿，瞅瞅縣長副縣長不知道說什么好。稅捐大清查在全縣開始了。那晚，吳雙領人突擊清查廟胡同。廟胡同是延春街的商業中心，南北長不過百十米，東西寬不過十幾米。街兩旁幾十家商鋪，有雜貨鋪、剃頭棚、皮貨店、中藥鋪，飯店，南頭還有一家只能掛掛馬掌的烘爐。從北頭進來，道東第一個小胡同里開著幾家窯子房，最紅火也是最大的就屬怡春里了。窯姐頭牌叫大白梨，沒人知道她姓啥名誰，長得白白胖胖，整天畫得跟墻上貼的年畫上的大布娃娃似的，又會賣弄風騷，遠遠近近的來客都是慕名而來。此時已是紅燈高掛，人影婆娑，留聲機那綿綿小曲在胡同里回蕩。吳雙領著幾個警察直奔大白梨的二樓房間，一腳把門給踹開，只見大白梨正陪著一位先生斜躺在床上抽大煙。要說警察局管著管不著窯子呢，只要窯子和窯姐按章辦證按時納稅并不違法，但是你銷售大煙搗登煙土容留人員吸食鴉片那就是重罪了。正在此時，抽大煙的那位先生忙用衣袖擋臉。吳雙一眼就認出來，二毛愣，你還認識我不！二毛愣自打幫著黑風隊騙開了吳家大院的大門，得了孫二愣100大洋，裝卸隊就不干了也不敢干了，跑到哈爾濱搗登大煙土去了。這次回來就是推銷大煙土，順便來廟胡同玩玩大白梨，冤家路窄，讓個吳雙給撞上。二毛愣立刻渾身篩了糠，翻身起來頭磕得像搗蒜，央求吳家少爺饒了我吧，我是被逼無奈，我不去黑風隊要殺我全家。吳雙那殺父之仇奪妻之恨都凝聚在槍口上，怒目圓瞪了一會兒，下令把二毛愣、老鴇連同幾家窯子經營大煙的東家一并帶走。經初步審訊，二毛愣死活沒有交待搗賣大煙的勾當，只是把黑風隊二當家老幺花100塊大洋，雇他假扮秧歌隊拉場子的，叫開了吳家大院大門的事給交待出來。吳雙決定把二毛愣先羈押起來以后再說，把其他幾家經營大煙的窯子房東家罰款了事。三購槍款不多日子就湊齊了，吳雙打算去吉林購槍。他在吉林警校那兩年，對吉林已經很熟了，什么黑市白市的，吳雙也早有耳聞，決定自己去吉林買槍，也想順便多買幾條送給蘭大腦袋，自己上來就把稅捐收繳權奪了回來，他蘭大腦袋嘴上不說心里那可說不準咋想呢，送過去幾條槍也好緩和緩和，都在一個街面上干事，沒有舌頭碰不到牙的，搞太僵不好。去吉林一道胡子泛濫搶劫的也多，這錢可怎么帶呢？這兵荒馬亂的年月，弄不好丟了錢是小事，小命都難保呀。想了兩天終于想出一個辦法。吳雙把食堂大師傅做飯穿的油漬麻花的大衫借來，把現鈔和銀票都縫在衣服的夾層里，就鳥悄地上了路。坐延春到珠河拉腳的馬車走了兩天，在珠河坐上了火車，趕到吉林已經是人困馬乏了。他想吃點飯然后找個地方睡一覺。出了火車站，吳雙畢業一晃也有一年多了，吉林的街面也沒有啥變化。他找了個門頭大一點的飯店就推門進去了，來到前廳點了兩個小菜一碗湯。不一會兒工夫，店小二胳膊上托著兩盤菜來到桌前。一看桌前坐著的是個穿著油漬麻花邋里邋遢的人，便捂著鼻子沒好氣地把菜一盤一盤地出溜到吳雙面前。吳雙哪受過這個，憋了一肚子氣。過了一會兒，店小二又端來一碗湯放在桌子上。吳雙立刻吼道把湯端起來，店小二問為什么，吳雙說兩盤菜你都是出溜過來的，這湯也應該出溜過來。店小二一看這是碰著茬子了，他店大壓客呀，你算老幾呀，你想找茬怎么著！我找的就是你這個茬，吳雙沖上去二話不說揪住店小二的脖領子就是兩個大嘴巴。打人啦！打人啦！店小二掙開吳雙的手跑去叫人。吳雙一把把桌子掫了，操起凳子乒乓一陣亂砸。店家這時候早就打發人去報了警。吳雙正砸得起勁，進來幾個穿黑衣的警察，上來兩個一人抓住吳雙的一只胳膊。吳雙！吳雙砸得氣喘吁吁，聽有人喊自己，一看領頭的竟是他警校要好的同學王加點。王加點一看吳雙穿著油漬麻花的外套，你怎么造這樣，這是干啥呀？說著拉起吳雙嘴上叨叨著，走走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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