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江老街瑣憶》

廬陵散人

《楓江老街瑣憶》 今天陪姨媽和媽媽去楓江鎮街上逛街辦事，打磨鋤頭，發現老街還在，以前以為改造后都拆除了，有點意外，勾起了童年的回憶，小時候最開心的事之一就是趕圩集了，老家話叫當gai,逢單是楓子光，逢雙是西沙埠。我家過去楓子江有十幾里路，走路或騎車，起早趕路，腳疼身累，但還是很開心，圖那份熱鬧，會添置農具物什，購買糖果食品，或者出售農副產品，就是什么也沒做，單是叫上一碗清湯面也是香氣撲鼻，心滿意足了。 逢年過節或者其它喜事，農民們就會上街扯幾尺布做新衣，我上大學的那套輕薄的灰色西裝就是在布匹攤上買的，是父母賣掉家里辛苦養大的小豬仔換的錢買的，記不清父母是用竹簍還是板車運到街上的，沒有水泥路，是黃土路，是丘陵山路，山路彎彎，爬坡過坎，碎石硌腳，灘草漫蹱，松荊割身。只記得風塵仆仆，大汗淋漓，然后占好位置，招呼買主。母親是天生的養牲高手，十分能干，一窩小豬仔一兩個月功夫就養的胖嘟嘟的，毛鬃光亮，肉色紅潤，耳靈目聰，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活蹦亂跳，似通人性，每次出欄賣豬都像女兒出嫁，十分不舍，但為了兒子的前途，他們從無怨言，樂此不疲，賣完豬仔，父親到集市旁邊的水溝里清洗滿身的汗水污漬，這個村里難得讀過高小卻因家境原因沒讀“共大”，文革前后當了幾年“公務員”卻因出身問題被除名的帥氣白凈的“知識分子”，隱約保持著讀書人的干凈和“另類”，也許夢里還在重返城市，重握筆墨，重沐榮光。可是十幾年的農民生活，無盡的風霜雪雨，無常的迅速變化世界讓這個漢子變得土氣俗氣蠻氣躁氣，庸常而低鄙，嚅囁而含糊。希望破滅之后，他寄希望于哥哥，哥哥不爭氣，他又退而求其次，把朦朧又急切的眼光投向孱弱的小兒子，經常在祖宗排位面前焚香祈禱，甚至在每次開學離家之前半強制性地要求我向祖先下跪明誓，我縱有幾分不適，奈何他已經先行重膝著地，叩頭如儀，伏首不起，淚眼雨滴。臺上是祖宗，后面是我，中間隔著虔誠的父親，三點一線，在風雨飄搖燈燭閃爍噼剝的老屋中演繹俎豆依托，克明薪火！凈手之后，父親從布袋里面掏出新得的錢鈔，蘸了一點口水，站在水溝里清點起來，心滿意足的樣子，然后出其不意地把錢半塞進嘴巴里面，用牙齒輕輕地咬了咬，然后說：“這是我兒子的讀書錢，菩薩保佑，一定會順順利利......”后面的我已經記不清了，淚水在眼里打轉。然后，媽媽對布攤老板說要買那塊最好的布料，得意地對她說，這是我兒子要去讀大學穿的衣服，老板娘投來羨慕的眼光和充滿楓江腔的祝賀，楓子光街上的這一刻，將永藏我心里的某個地方。 有一段精華部分的老街應該是拆除了，中間高兩端低的踩磨光溜的混泥土青石路冰涼冰涼的，兩邊店鋪林立，吊腳樓擁街，商品豐富，吆喝聲聲，親戚熟人偶遇，喜笑顏開，插諢打科。我很喜歡那個民國樣式的郵政局，里面的圖書郵票赤裸裸地誘惑我這個沒錢的小學生，特別是那些裝幀精美，畫影圖形的厚厚的大大的油光程亮的航空軍艦探宇之類的圖書，貼著玻璃柜看了又看，不愿挪步，就差咂柜橫奪了，那時候就暗下決心，等有錢的時候一定要狠狠地買一摞！現在去書店或圖書館，潛意識里還是去找尋這方面的書籍，也許相似，卻再也找不到這種感覺了。還有一個開心的事就是去老姨婆家做客（奶奶的妹妹)，特別是過年的時候，老姨婆家就是楓江街上人，有店面有吊腳樓，幾個子女又帥又漂亮，做生意或者公干，是這條街上殷實富貴的人家，更是我羨慕向往的生活，不啻天堂，她們家的年飯相當豐盛，大大的圓桌擺滿了美味佳肴，濃香撲鼻，飄滿街肆古巷，我很喜歡吃“鵝頸”，非真的鵝頸，而是一層金黃金黃的面皮還是什么的薄皮，包裹一團剁碎的精嫩瘦肉的條形的主菜，皮脆而韌，肉香不膩，滿口芬芳，味蕾飄蕩，推杯換盞，喜氣洋洋。在幾十年前，這該是怎樣的不宣而奢，不擺而闊，不鳴而貴！ 也許他們也念著我們一家的好吧，每次他們來鄉下，我們家都是好酒好肉招待，生怕招呼不周。我淳樸的二姐幾乎免費地幫大表叔黃淑瑜帶他殘疾的兒子幾年，盡心盡責，也落下病根，后來又幫二表叔黃淑云在楓江和西沙埠街上擺布攤賣衣服，車騎往來，輾轉奔波，十分辛苦，他們答應的一些承諾也不了了之，然我家沒有怨言，走親如故，子曰：“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長大以后，開枝散葉，各奔東西，就很少來往了，聽說表叔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當起了老板，幾年難得一見，只有奶奶和爺爺重病彌留的時候來探望了一下，想必還是這么英俊瀟灑吧。女孩子站在門口的那棟樓據說就是表叔家的老屋，小女孩說他們已經遷到市里面住了，這個老屋是他們家用2萬多塊錢買下來的，老姨婆一家也去城市居住了，只有斑駁的老屋給故人一點念想和追思。走出老街，新街熱鬧，設備新潮，生活的鼓點從不為誰而斷絕，就像路邊樹立的《楓江賦》里所寫：生長于斯，眷戀于斯，何其豪邁，何其煊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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