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溫的故事

暗香盈袖

風，無聲，吹綠了大地；愛，無言，滋潤了心田。潤物細無聲，用來形容教師對學生的愛，是最恰當不過的了。 2004屆，是我教書生涯上最輝煌的一屆，也是學校迄今為止上本科線人數最多高考成績最好的一屆。年度考核時，“師德之星”“先進班主任”“優秀德育工作者”等榮譽稱號紛至沓來。然榮譽的背后如冰心所言：“成功的花，人們只驚羨她現時的明艷！然而當初她的芽兒，浸透了奮斗的淚泉，灑遍了犧牲的血雨。”三年的奮斗史刻骨銘心，早已鐫刻成生命中最華美的一章。如果把自己三十多年從教的經歷比喻成一本畫冊，那2004屆無疑是畫冊中最美的一頁。翻開畫冊，單單我與老溫的故事就足以讓我回憶一生。 老溫，是我的得意門生。那時我和所有的同學一樣稱他阿建。他姓溫，名富建。老溫與我的故事，雖是我與莘莘學子發生的平凡的故事之一，但那三年他是最能折騰班主任的一個，其中的點點滴滴把記憶烙印得刻骨銘心。老溫，身材魁梧，皮膚被太陽曬得有點黝黑。他目光睿智，戴著一副眼鏡，看上去很斯文，甚至有點靦腆，和他的高大身材很不相稱。他似乎永遠不會發脾氣似的。然就是這么一個外表很溫順的男孩，內心想法常與眾不同。 記得2001年秋季高一新生分班時，老溫并不在我班。那時全年段應屆共七個班，按成績分快班和慢班兩個教學進度。他在慢班（6），而我是快班（4）。九月份第一次月考成績公布后，老溫成績名列年段前10名。這么好的成績怎么會分配到慢班呢？一問才知道老溫入學時是別人代他報名的，因成績出錯被安排在慢班。于是校長特地找他班主任，要求讓老溫插到我班，我求之不得。萬萬想不到別的同學是千方百計想通過關系上快班都難，而老溫不買校長的賬，并不樂意來我班。他說：“我走了，班上同學有難題要問我怎辦？”原來老溫還挺講哥們義氣的。我立刻回應：“這好辦，他們可以在課外找你輔導呀！再說還有老師可以請教的嘛。”老溫不作聲了。他的成績不適宜在慢班，出于對學生的愛護，校長百般勸說，我苦口婆心極力動員，最后老溫才勉強答應。 　　老溫和她愛妻 為訓練老溫的膽量我讓他當班長。老溫擔心自己不能勝任，我看出了他在猶豫。“優秀的學生，成績只是一方面，品德更為重要。學生的“德智體美勞”中“德”永遠排在首位。而一個品德優秀的學生，應該學會尊重師長，有擔當有責任，在力所能及情況下，為別人排憂解難。”諄諄教誨的話語讓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保證到：“老師，放心！我會成為一個好班長的。” 在我的指導下，慢慢地有很多事情我不在時老溫都可以得當處理。他的膽量變大了，性格變活潑了。他不但學習好，組織能力管理能力也得到進一步提高。他為班級不辭辛苦，盡心盡力履行班長職責，在學生中威望很高。學校舉行衛生評比、歌詠比賽、運動會等，老溫都是我的得力助手。只要是我交代的事，他都能出色完成，協助我組織好學生參加各項活動并取得好名次。班級多次被評為“先進班級”，每一張“第一名”獎狀的背后，都凝聚著老溫和我的汗水，他為我班級管理立下了汗馬功勞。 班主任如果能培養一個優秀的班干部，那班級工作的開展就會事半功倍，得心應手。 　　老溫和愛妻2017年送的人參榕 然一年后，2002年高二文理分科，理科兩班重點班，由我和另一位男老師擔任班主任，老溫被分配到他的班級。上課一周后，他要求調班，電話打到正在省骨干培訓的我，我說這事我做不了主，得找分管領導副校長。老溫于是找副校長，但被拒絕了。老溫很執拗，不達目的不罷休，三番五次找副校長，最后副校長被他磨得沒辦法，提出一條件：老溫的成績必須在班上第一名。老溫說：“第一不行，麗梅（一女生）我贏不了，第二可以。”校長答應了。我如虎添翼，心里美滋滋的。 期中考后成績出來的第二天，老溫沒有請假缺課了。事后得知，原來老溫趁我去辦公室，偷偷看了我放在講臺課本下的成績表（成績和名次不能公開，供任課老師和家長參考），他的名字排在第三，誤以為答應副校長要考第二的話食言了。其實，他是和另一位同學并列第二。回校后，我批評了他三點：一遇事不夠冷靜；二有事沒好好溝通；三無故隨意缺課。他虛心接受批評了，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錯。 后來每次考試，不知是巧合還是老溫的實力問題，一學年他的成績很穩定，一直排名第二。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高三上學期時，有段時間發現他上語文課時心不在焉，常常走神，無精打采。果然一次月考，老溫的成績急劇下降，名次退到班上十幾名。找他談話，他說近來沒休息好，下次一定考好。可下次成績退步得更厲害了，這下我蒙了！急了！ 既然找他問不出結果，那我就從側面著手吧。于是我找了他同宿舍的同班同學。該同學起初推脫不知道，在我一再追問下，才支支吾吾說出了實情。原來事情的經過還是因我而起。當初我發現男生大部分數理化好，而語文和英語薄弱，女生則恰恰相反。于是我讓男女生互補。或許是同學間更容易溝通，其效果立竿見影，好多同學薄弱的科目通過這種獨特的方法，成績迅速提高了。正當我洋洋得意自己的聰明才智時，沒想到處在青春期荷爾蒙躁動的高中生，補著補著給補出感情來了。老溫在給一女同學補理化時早戀了，準確地說是暗戀了。他對本班的一美麗大方的女孩非常好感，可中學生不允許談戀愛。情感的暗流涌動困擾著他睡不著，吃不香，學習成績不下降才怪呢。 早戀是中學生普遍存在的問題，學校明令禁止中學生談戀愛。為防患于未然在高一入學的第一周，我就專門開一次主題班會課“中學生該不該談戀愛”。自以為把其中利害關系說明說透了。可作為過來人，我們深知情感這東西是說不清的，當它像云像霧像雨又像風莫名其妙地來到你身邊時，你是擋也擋不住的。 面對早戀，有的班主任立刻向家長匯報，借家長之手掐斷萌發的情絲；有的雖不指名實有所指暗中指責、批評，甚至有個別用譏諷的語言當眾羞辱早戀學生。如此種種，不但不能將早戀“扼殺”在搖籃中，反而可能讓早戀的學生陷入更深的感情泥潭，有的自尊心收到傷害后而壓抑、痛苦，甚至自殺。 了解了老溫成績下降的具體原因后，一場長達一個小時的談話拉開序幕了。我先把自己的孩子支開，然后切了一盤水果，特地從鄰居討了點茶葉，泡了一杯茶。再親自去教室里請老溫到自己的宿舍。當他看到我溫和的目光，微笑的遞給他一杯茶時，他緊張的神情頓時放松了。接著我自我檢討，說讓男女生互相補缺補漏學習的出發點是好的，但有些細節欠考慮。一說到這，他臉色發紅，不好意思低下頭了。 我一看時機到了，可以對癥下藥了。我先夸了那女同學一大堆的優點：五官清秀，氣質脫俗，談吐優雅，學習成績也不錯。這樣一個女孩子，我要是男孩，我也喜歡。他聽到這，笑了。 接下去的談話，我和老溫不是師生關系，而是如朋友般，推心置腹地聊天。從時間、經濟、精力等方面，曉以利害，喻以事理。最后，我說暗戀很美，若真喜歡她，那就先不打擾她，暫且把感情擱在一邊，用理智戰勝情感，用高考優異的成績換取你追求她的資格。待高考后你也不用藏著掖著，不是雖美麗卻常是無言的結局的暗戀，而是可以公開的發起進攻窮追不舍。一句話，與其匆匆步入愛河，不如靜靜等待成長。 整個談話過程，不是強硬的訓話，也不是枯燥的說大道理。據老溫后來和同學說，要不是我及時發現問題，他可能會越陷越深；要不是我尊重他的隱私，保守他的秘密，他可能會羞于見人而輟學；要不是輕松愉快的交談，他可能不但不聽勸，還會適得其反，事與愿違。 老溫暗戀風波總算被我春風化雨般的談話平息了。2004年，離高考剩下100天時，老溫再一次“折騰”我，又一次考驗了班主任的處事能力。一天，他留下一封信，大概意思是：他不想參加高考了，萬一考不上很丟臉，就算考上大學也沒什么意思。高考進入倒計時，學生們都進入奮戰百日迎接高考的緊張備戰中。而他倒好，無視近三年的努力直接放棄。校長讓我立即去他家說服他馬上回校。我先打電話落實他是否在家，落下心中的石頭后，并沒有多說什么，也沒有叫他馬上回校。我了解老溫，這里一定事出有因，否則老溫不會無緣無故放棄高考。這種情況下采取強硬的態度，他非但不來學校，還可能逼他直接中途輟學。我征得分管領導同意后代他請了一周的病假。 當晚晚自修下課后，我為老溫的事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什么原因高考臨陣脫逃呢？難道又泛感情波瀾？不會！老溫一向說一不二，一諾千金。家里出事了？不對！他爸昨天還電話，沒聽出什么不對勁。從哪了解呢？忽然“萬一考不上很丟臉”一句，讓我突然明白怎么回事了。老溫曾告訴我，說他爸高中之前，從不過問學習，可進入高中尤其是今年高三，幾乎天天打電話，每次電話內容都是問學習考試情況。想到這，不管他爸休息了沒，我馬上電話過去。果然被我言中了。前一天，他爸打電話時又是一通關心學習的話，千叮嚀萬囑咐那些老溫聽得耳朵都起繭子的話。老溫頂了一句“我學習忙，以后不要天天電話，煩死了”！父子為此爭吵了幾句，沒想到老溫賭氣干脆回家了。人需要壓力，有壓力才有動力。但一旦壓力大于承受力時人會跨的。當即我在電話中，請老溫父親以后一周最多一次電話即可，有事我及時聯系他。不要給老溫太大的壓力，相信他會不負眾望的。 我怎么解決問題已心中有數了。次日中午，我讓副班長和老溫的一鐵哥，帶點水果去老溫家。交代副班長如果老溫問班主任有沒說什么，你告訴他讓他在家好好休息，至于參不參加高考，不急著決定。一天、兩天、三天、四天過去了，我沒有再打過一次電話催他。他爸爸急了，一天幾個電話詢問。我安慰他爸說再等等吧，如果他想通了，自然不請自來；如果想不通，來了還會再回家。果然，到了第六天晚上，他打電話到我家，說他爸這幾天都沒打電話，他一人待在家好無聊，自己冷靜下來看問題，也理解了他父親望子成龍的一片苦心，已準備下周一繼續來上課。 中學生常有逆反心理的，你越是逼他做某事，他越是和你對著干。而你給他一定的自由了，他反而約束自己了。老溫回校后，比之前任何一刻都努力，我知道他“要我學習”的思想觀念已變為“我要學習”了。老溫的事給我敲響了警鐘，高三學生更該勞逸結合，松弛有度。我后來一周組織學生一次放松心情的活動：有時課間操唱唱流行歌曲；有時班會課去學校后面爬爬寶幢山；有時讓學生講幾則幽默笑話；有時讓男生去打打球，女生跳跳繩……同學們調侃道：感謝老溫！是老溫豐富了他們的課余生活，是老溫給緊張枯燥的高三生活增添一絲生氣，一點活力！ 那一年的高考，老溫以高出本科最低錄取線90分的成績考入省一所重點大學。高考成績遠超于原班上排名第一的那位女生。高二時曾暗戀的那位女生也考上了本科。 收到錄取通知單后，老溫和他父親提著一大包禮物來我家感謝我。他父親說：“沒有你，我的孩子上不了大學的。”而我心里清楚，老溫的刻苦努力是他成功的關鍵，而我只是做了我班主任應該做的事。 再后來老溫真的如我說得那樣，熱烈地追求心儀的女同學，大學四年畢業后他如愿以償，走上了婚姻的殿堂。結婚那天，曾經都是我的愛徒的他們特地邀請我參加了他們的婚禮。如今老溫的事業蒸蒸日上，老溫妻子也成了一名優秀的園丁，而我和老溫的故事還在延續。 　　老溫夫妻婚紗照之一 “愛生如子”是學生家長給我的高度評價，這一點的確毫無夸張。我給成績優秀而家境貧困欲輟學的學生代繳學費；帶留守生病的學生去看病；利用周末免費為差生補缺補漏；自掏腰包買課外閱讀的報刊雜志……我與老溫的故事，或許平凡得不足掛齒，但它是珍藏在我心底一段美好的記憶。我感激他曾帶著同學們與我一道燃燒激情的青春歲月，感激老溫們曾把我平凡的世界點綴得精彩美麗！ 從教三十多年，沒有什么輝煌的成績，只愿用辛勞澆灌每一朵花，用心血滋潤每一棵樹苗。“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和無數的教育工作者一樣，但憑一顆熱愛學生的心，一腔愛崗敬業的熱血，默默耕耘，無私奉獻。 文字/圖片：暗香盈袖創作：2023.0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