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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失勿忘迷迭香

山崗上

1 <p class="ql-block">  天剛麻麻亮,王江水的手機鬧鐘就“叮鈴叮鈴”地叫了起來。這是她昨晚定下的起床時間,比平時早了半個小時。她從枕頭下面摸出手機摁掉鈴聲,正要一轱轆翻身起床,卻被睡在身邊的他拉住了。他說:“起這么早干嘛?你不累啊?”</p><p class="ql-block"> “你忘了?不是早說好的嗎?”她的聲音還帶著睡意,有些慵懶。</p><p class="ql-block"> 她說的沒錯,今天要做的事是前兩天商定好了的,但他還是堅持說:“再睡一會兒,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做。”他捏了捏她的手臂,好像還想說什么。</p><p class="ql-block"> 她以為他又想和自己“那個”,便向他挪挪已抬起的腰身,溫順地緊貼他躺下,等待他下一步的動作。自醫(yī)生向她交代“他想吃什么就給他吃什么”之后,她不但在吃喝上盡量滿足他的喜好,而且在性事上也解除了對他的限制,甚至可以說放縱地任由他揮灑,當(dāng)然也放縱了自己。青春勃發(fā)的大好時光被他的偏見、多疑和執(zhí)拗耽誤了四年,現(xiàn)在生命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她希望他不要留下任何遺憾,無論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p><p class="ql-block"> 他知道她會錯了意,悠悠地說:“你都累瘦了,多躺一會兒。”他碰了碰她細長的手臂,腦中浮現(xiàn)的是幾年前她如剛剛抽蕙的玉米棵子的模樣。</p><p class="ql-block"> “你勞累不得,我自己去做。” 她回著他的話,體恤地看了看昏暗中他囫圇的臉龐,躡手躡腳地起了床,生怕弄出半點響動,好像怕把他吵醒了一般。她沒有開燈,雙腳準(zhǔn)確無誤地避開孩子的玩具和其他雜七雜八的物件,麻利地穿過并不大的臥室,開門出去拐進了廚房。</p><p class="ql-block"> 她所在的那一片叫蛤蟆灘,以前可能是龜蛇蟲鳥的樂園,現(xiàn)在是麗城北邊最大的城中村,不少居民在政府尚未顧得上規(guī)劃改造前,七前八后地建起了自建房,七零八落,東拉西扯,好像一塊塊新舊不一的補丁。</p> 2 <p class="ql-block">  她租住的房子是王大叔家的,坐北朝南的五層主樓前面有一個大院子。王大叔在院中種了不少花木,看上去很漂亮的,特別是她屋前那籠迷迭香,時時散發(fā)出襲人的香味,還會開出藍紫色的花朵,深受她喜愛。但花木的蔥蘢嫵媚并沒有掩蓋住大雜院的本色。</p><p class="ql-block"> 她租住的是主樓一層西邊端頭的單間,十五平米左右。所謂廚房,是用木條與拆開的紙箱在臥室外的走廊上拼湊搭建起來的。這是租房時,房東王大叔對她這個單親媽媽同情體恤,破例同意她搭建的。窄逼的廚房里,有序地放著不多的鍋碗瓢盆等一應(yīng)物件。</p><p class="ql-block"> 她拉開廚房的燈后,立馬打開蜂窩煤爐子換了一個煤球,又讓炊壺坐回到爐子上,壺里的水還得燒一陣子才會開。這讓她有一點點時間走到大雜院里伸伸腰腿,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在狹窄而通風(fēng)不好的屋子里待了一夜,好像憋了一肚子濁氣。</p><p class="ql-block"> 時間雖已是暮春時節(jié),但晨風(fēng)清冽,使只穿了薄薄的七分褲和短袖T恤的她打了個寒噤。她習(xí)慣性地來到那籠迷迭香前,把它凋謝枯萎的花輕輕捋到手心里,然后把這些曾經(jīng)絢麗幽香的精靈埋在松軟的土中。在她撥弄下,一襲濃香鉆進她鼻孔中,她心中蕩起一陣神清氣爽的愜意,它的花語在她胸中氤氳開來。</p> 3 <p class="ql-block">一彎瘦瘦的月牙兒白晃晃地印在天邊,好像一個哭的表情符號,寡白寡白的。月牙如鉤,她仰起頭饒有興趣地看了看,臉上浮現(xiàn)出了暖暖的淺笑。</p><p class="ql-block"> 她活動了十幾分鐘筋骨就回到了廚房里。今天是她幾經(jīng)騰挪才調(diào)出來的休息日。她打工的紅桃美容美體中心是麗城康養(yǎng)保健行業(yè)的佼佼者,經(jīng)過五六年時光的磨礪與淘洗,她已成了那里的金牌技師,每天來找她服務(wù)的客人很多,他們大多是綁定她的客戶,無論做什么保健項目,都非她不做。她經(jīng)常要在他們之間客客氣氣地周旋,安排好他們來店的時間和保健內(nèi)容等,使自己有序而從容地為他們做好服務(wù),確保不怠慢和敷衍任何一個顧客。她與他們默契而心照不宣的相互關(guān)照,如陽光雨露一般不著痕跡地滋潤著彼此。</p><p class="ql-block"> 對來之不易的這一天,她早就盤算安排好了,上午去青龍?zhí)豆珗@拍照,下午和他去領(lǐng)證。作為一個從大山里進城打工的單身媽媽,影樓那些高價的服務(wù)她消受不起,但面對失而復(fù)得的愛情,在與他即將步入婚姻殿堂時,也是他行將逝去時,她不想太過于潦草應(yīng)付。她租了婚紗禮服,請了閨蜜肖雪素兩口子來為他們拍照,想要把他們幸福而短暫的時光留作永恒的記憶。</p><p class="ql-block"> 自懷上兒子弘兒之后,她就變得更加節(jié)儉了,面對這么一個特殊的日子,仍覺得進餐館吃午飯?zhí)莩蓿蛩阕约鹤鳇c鍋邊粑粑和酥油茶對付一下,晚飯才到北郊的燒烤攤犒勞犒勞閨蜜倆口子和自家人,為自己一家慶祝一下。因為按她的計劃,那時她與他已領(lǐng)了證,真正是一家人了。燒烤下烈酒是他的最愛,長期的口舌之歡,給那些病毒提供了太多的入侵機會,如今潛伏多時的它們已被激活,大肆攻擊著他的肌體。潰敗,徹底的潰敗已不可逆轉(zhuǎn),那就陪他來一次飲鴆止渴般的狂歡吧。</p><p class="ql-block"> 現(xiàn)在,她要先準(zhǔn)備好他們倆家人的午飯,然后再做自家的早餐。當(dāng)然,一家人還得梳洗打扮一番,會耽擱不少時間。這是她早起的原因。她揭開面盆看了看,昨晚調(diào)好的面發(fā)得很好,面盆里大小不一的氣泡散發(fā)著醇香,稀稠也正好合適。蜂窩煤爐子上的水已開了,她決定先打酥油茶再做鍋邊粑粑。</p> 4 <p class="ql-block">  “我來幫你。”在她提著炊壺灌滿保溫瓶將要抬起頭來的剎那,感到門口突然暗了,接著就聽到了他的聲音。</p><p class="ql-block"> “咋不再睡一會兒?”</p><p class="ql-block"> “睡不著。”</p><p class="ql-block"> “屋里濁氣重,先去院子里透透氣。”</p><p class="ql-block"> “不用。我會打酥油茶的。”</p><p class="ql-block"> “別犟,等哈又要胸悶胸痛了!”她加重了語氣。</p><p class="ql-block"> 他悻悻地轉(zhuǎn)身朝院子里走去,嘴里不服氣地嘟囔著。</p><p class="ql-block"> 他在院子里閑逛了一陣子,一股好似香樟樹的氣味老往他鼻孔里竄,可抬眼遠遠近近搜尋了一番,沒見香樟樹的影子,卻發(fā)現(xiàn)那奇香來自一籠像酸漿草一樣的東西。他家鄉(xiāng)沒有那東西,有的只是一地埂一地埂的酸漿草,平時一籠籠綠油油的,春天開出紅朗朗的花,在層層疊疊的地埂上像火像霞一般地燃燒著。他敢肯定那不是酸漿草,但不知道它的名字,心想等會兒問問江水。</p><p class="ql-block"> “不怕小木匠笑咱們摳門寒酸?”他逛了大約半個鐘頭,其間偶爾聽到鍋碗瓢盆發(fā)出的聲音從廚房里傳來,隨后便嗅到了奶膻味濃郁的茶香,于是回到廚房門口,帶著幾分調(diào)侃的口吻對她說。</p><p class="ql-block"> “能嘗到我的廚藝是他的口福呢,他笑話啥?”她迎著他蒼白的臉笑笑,把自己精打細算的得意寫在了臉上。</p> 5 <p class="ql-block">  “你就吹吧。我來幫你揉面。”</p><p class="ql-block"> “真是個閑不住的賤皮子。”</p><p class="ql-block"> 他從她身后繞到里邊,接過她遞過來的面盆放在小小的案板邊,然后從面袋子里抓來一把麥面散在案板上,把盆里的面倒在上面用力揉起來。</p><p class="ql-block"> “呃,外面香香的那個叫啥?”</p><p class="ql-block"> “迷迭香。”</p><p class="ql-block"> “咋取個這么妖的名字?好像也沒啥稀奇的嘛。”</p><p class="ql-block"> “不知道,可能是很香吧,開出來的花也很好看的。”她說完瞟了他一眼,繼續(xù)說,“百度上說它是愛情、忠貞和友誼的象征,還說它的花語是拭去回憶的憂傷等等什么的,盡是一些才子佳人般的酸文醋意。”</p><p class="ql-block"> “哎,你不是很喜歡那些小情調(diào)嗎?”</p><p class="ql-block"> “誰說的?我只喜歡它的好看和香氣。”</p><p class="ql-block"> “你就是死犟死犟的,我說什么你都要唱反調(diào)。一個女人家,咋就不能溫順點?</p><p class="ql-block"> “我又咋啦?讓你大發(fā)感嘆的。”</p><p class="ql-block">“你說你當(dāng)初如果妥協(xié)一下,換個工作,那……”</p><p class="ql-block"> “唉,別說了,你敢肯定我換個工作咱們就不會分手?我看,你心里不干凈了,看什么都臟。”</p><p class="ql-block"> 這是他們之間的死結(jié),多少次為此而吵吵鬧鬧,不歡而散;多少次說好以后不說了,但總是忍不住要說起。現(xiàn)在她想平心靜氣地和他談?wù)劇R恢币詠硭氩煌ㄠ稀菓賽壅劦煤煤玫模约憾急凰膳肆耍ν蝗痪拖訔壸约毫四兀空f我是洗腳妹按摩女,我咋啦?非要我換工作,不換就丟下我跑得遠遠的去了,憑什么呀?</p><p class="ql-block"> “我聽雪素說,你和小木匠那次去找我們姐妹倆推背是要試探我倆?”她憋住心里的委屈,平靜地問他。</p><p class="ql-block"> “嗯……”說起自己當(dāng)年干的齷齪事,他也覺得自己很不地道。他囁嚅道。</p><p class="ql-block"> “是你的主意?”</p><p class="ql-block"> “小木匠。”</p><p class="ql-block"> “咋突然就嫌棄我不信我了呢?”</p><p class="ql-block"> “因為小木匠說……說肖雪素……”</p><p class="ql-block"> “他說雪素什么?”</p><p class="ql-block"> “他說肖雪素不是一個隨便的女孩。”</p><p class="ql-block"> “雪素不是一個隨便的女孩?”她愣了愣,似有所悟地接著說,“這讓你覺得我是個輕浮的女人了?是這個意思嗎?”</p><p class="ql-block"> “嗯,當(dāng)時是這么想的,但最關(guān)鍵的原因是我母親。”</p><p class="ql-block"> “你母親?”</p><p class="ql-block"> “以前我沒臉說她,現(xiàn)在無所謂了。”</p><p class="ql-block">“那時,她不是已去世了嗎?”</p><p class="ql-block"> “是,但她的陰影一直在……”他喉嚨里好像被什么東西卡住了,說得有些艱澀。</p><p class="ql-block"> “如果……就別講了。”她看著他憂郁的神情,關(guān)切地說。</p><p class="ql-block"> “不,我知道你心里對我一直揣著疑惑,現(xiàn)在我啥都看開了,就告訴你吧。”決絕令他氣息急促。</p> 6 <p class="ql-block">   她對他將要說出的話充滿好奇,但又不好表現(xiàn)出來,只好繼續(xù)忙活,裝作一副你愛說不說的樣子。</p><p class="ql-block"> “村里人都說我媽在城里當(dāng)雞,說,說她……是得爛病死的……”他說著聲音哽咽,氣喘急促,一臉痛苦的表情,淚水溢出眼眶緩緩地流下。</p><p class="ql-block"> 四年前,他像一頭剛剛長成的兒馬,走到哪里都自帶一種充滿荷爾蒙氣息的氣場。在她打工的美容中心包房里,他們倆禁不住彼此的誘惑展開了靈與肉的纏繞。他是在同室工友小木匠慫恿邀約下去探班的,看著雪白床單上升起的一輪紅日,他自豪地一把將她抱起拋向空中……</p><p class="ql-block"> 然而,心里的陰影一點一點地洇過了自豪與自信,讓他覺得沒費功夫得來的東西心里總是不踏實。最終小木匠對女朋友肖雪素得意得了不得的夸贊,成了戳破他自信的麥芒,他對她的信任嗞的一聲萎泄一地……</p><p class="ql-block">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主人往往就控制不住它的發(fā)芽生長。從此之后,他便懷著對她職業(yè)的偏見,與她杠上了——要么換工作要么分手!</p><p class="ql-block"> “天底下有不接觸男人的工作?你對我失去了信心信任,我換工作又有何用?”她以自己的倔強死死頂住他的蠻橫。他與她誰也說服不了誰,誰也不讓著誰。于是,他去了遙遠的南方海濱城市。</p> 7 <p class="ql-block">  她撫慰著身心俱痛的他,腦子里還在回味他們兩情相悅的初戀。四年前在麗城打工時,他和小木匠是同室工友。在那個桃花紅李花白的春天,他們倆同時戀愛了,找的就是紅桃美容美體中心倆形影不離的閨蜜姐妹。一個叫王江水,一個叫肖雪素。那時,人們叫他瑪卡,在那瑪卡被炒成植物偉哥的年代,充滿了騷里騷氣的戲謔味道,而在她眼里他是一匹油光水滑的兒馬。她來自金沙江邊,身形高挑健美,性格熱情潑辣,人如其名,像狂放的金沙江水,帶著幾分野性。他倆的愛情像春天麗江拉市海邊盛開的雪桃花,熱烈而爛漫……</p> 8 <p class="ql-block">  “媽媽,媽——媽,我要尿尿。”臥室里響起了兒子的叫聲。他放下揉好的面,急忙朝外走。</p><p class="ql-block"> “我去我去……你慢點。”她的聲音緊追著他的身影。</p><p class="ql-block"> “我去,小家伙和我不認生了。”他回道,沒有回頭,轉(zhuǎn)身進了臥室。</p><p class="ql-block"> 小家伙三歲多了,其實他可以自己起床尿尿的。經(jīng)常忙碌而顧不上他的媽媽,已教會他獨自解決這類小問題。往日早晨都是媽媽催促他起床,為他穿衣裝扮的,今天可能是醒來沒見到媽媽,屋里又靜又暗,讓他不習(xí)慣而呼叫媽媽的。</p><p class="ql-block"> 他拉開燈,滿臉樂呵呵地向已坐在床沿上的兒子叫道:“弘兒,爸爸來嘍。”兒子尋著聲音朝他望去,立馬笑了。一個月的相處,他已熟悉了這個叫爸爸的人,早已和他玩得不亦樂乎了,那“爸爸爸爸”的叫聲,嫩生生的叫人甜到了心里。但自收到自己的體檢報告后,每當(dāng)聽到兒子叫自己的聲音時,他表面上樂滋滋的,但內(nèi)心卻充滿了愧疚和傷感,為自己當(dāng)年的多疑與偏執(zhí)。</p><p class="ql-block"> 血緣是個神奇的東西,小家伙與他,好像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那寬寬的眉際,那帶著幾分調(diào)皮狡黠勁的嘴臉……無不帶著他的印記。半年前,當(dāng)他從小木匠發(fā)來的視頻中看到他一晃而過的身影時,他的目光就被牢牢地拽住了,把那視頻翻來覆去地看了無數(shù)遍。雖然此后小木匠便一直“潛水”,不回復(fù)他的詢問,但他確信那就是自己的兒子。現(xiàn)在看來,小木匠是既想把這一情況傳給他,又忌憚江水與他翻臉。</p> 9 <p class="ql-block">  回想起四年前的初戀,他想,如果小木匠不瞎琢磨,說什么江水、雪素是按摩女洗腳妹讓人不放心的話;如果,自己不聽信小木匠的餿主意,相約去找江水、雪素推背,試探她倆,那我和江水就不會……唉,這信任一旦丟失就難找回。</p><p class="ql-block"> 弘兒叮叮咚咚的撒尿聲,把他從回憶中拉了回來。他待弘兒尿完,給他穿起衣服來。</p><p class="ql-block"> “爸爸,以前你去哪里了?人家都說我沒爸爸。”</p><p class="ql-block"> 弘兒稚嫩的聲音令他心里一陣酸楚,但卻裝作一臉平靜地說:“前幾年爸爸去很遠很遠的海邊了。他們說得不對,那時爸爸只是不在弘兒身邊。”</p><p class="ql-block"> “海邊是什么樣子的?好玩嗎?”</p><p class="ql-block"> “海邊啊,那里有一個很大很大的城市,可漂亮了,非常好玩。”</p><p class="ql-block"> 弘兒揚起腦袋看了看他,黑黝黝的眼珠子轉(zhuǎn)了幾下,好像在想象爸爸說的海邊城市的樣子。過了半晌,他才說:“很大很大的城市是啥樣子的呢?我好想去玩。爸爸,你帶我去好嗎?”</p><p class="ql-block"> “好好好。”正當(dāng)他忙不迭地點頭回答兒子時,外面?zhèn)鱽砹怂兴穆曇簟K吇貞?yīng)著她,邊急忙把弘兒的外衣套上,匆匆走了出去。</p><p class="ql-block"> 酥油茶打好了,她怕放冷了,叫他來將它灌入保溫壺中,而她自己正在忙著洗土豆小瓜,準(zhǔn)備做鍋邊粑粑。</p><p class="ql-block"> “你那邊的女朋友溫柔嗎?”</p><p class="ql-block"> “說什么呀?前女友!跟你說多少遍了?還一天天地叨叨!”</p><p class="ql-block"> “人家不是好奇嘛,一個坐辦公室的,多好啊,咋沒發(fā)展下去?”</p><p class="ql-block"> “打不起精神!真沒勁!”她刨他老底,讓他有些惱火。</p><p class="ql-block"> “你那是患了多疑癥,沒自信。”</p><p class="ql-block"> “那還不是因為你得的!”他想呲呲她解解氣,惡聲惡氣地說。</p><p class="ql-block"> “又賴我!”她氣嘟嘟地說,手里的菜刀咔嚓咔嚓地剁著小瓜。</p><p class="ql-block"> “專心點,菜刀可沒長眼睛!”他覺得自己話說重了,忙關(guān)心地對她說。</p><p class="ql-block"> “不用你管!手指剁下也不關(guān)你事!” 她繼續(xù)撒氣說,“我真搞不明白你和小木匠咋會干出找我們推背探班的齷齪事,那是男人干的嗎?” </p><p class="ql-block"> 他一聽就知道她碎碎念的閘閥又被打開了,她又說起了那些叨叨了不知多少遍的車轱轆話了。他知道,每當(dāng)這時自己還不能裝聾作啞,否則就是冷暴力。一個多月的家庭生活,他真切地感受到她從姑娘變成婦女了,只好嘆氣說:“哎,都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聞攪和的。你記得嗎?那會兒網(wǎng)上好多有關(guān)你們的傳聞,今天說洗腳妹訛客人錢財,明天說按摩女告客人猥褻,后天說……”</p><p class="ql-block"> “停停停!什么有關(guān)我們的傳聞?我和哪個客人扯過皮嗎?你會不會說話?”她怒目圓睜地盯著他叫道。</p><p class="ql-block"> “哎呀,對不起,說禿嚕嘴了。”他忙向她道歉。</p><p class="ql-block"> “唉,我算搞清了,你一直都是把我們當(dāng)賤人看待的!我算明白了!”她并不買他的賬,氣呼呼地說。</p><p class="ql-block"> “哎呦,咋還說不清了呢?說的是那時!那時——我是說那時網(wǎng)上凈向你們潑臟水。唉,都怪我,都是我的偏見害的。”他急赤白臉地辯解道,著急和自責(zé)令他有些氣喘了,咳嗽的本能意愿已在喉頭處竄動。他緊閉著嘴走出廚房,朝院子里走去,試圖把往外竄的咳嗽憋回去,他不想讓她聽到自己的咳嗽聲,更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的窩囊樣。但他的努力反而使胸腔、喉管里的氣息更加急促起來,不得不伸長脖子仰起頭,試圖讓呼吸更通暢一些。</p> 10 <p class="ql-block">  天邊的殘月映入了他眼中,瞬間便變得模糊了。</p><p class="ql-block"> 看著他難受的樣子,她一肚子辛酸,氣哼哼的心一下軟了下來。她急忙上前扶住他,嘴里說不出話來,一臉的愧疚,眼淚不爭氣地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好像是自己害他得病的。</p><p class="ql-block"> 她左手捏著他柔柔軟軟的上臂,把他往臥室里拉,右手掌輕拍著他后背。他的手臂隨著身子與她犟了犟,但已沒有了往日的勁頭。他以前手臂上像耗子一樣竄動的肉疙瘩,早已不見了。</p><p class="ql-block"> 他最終順從她回到了屋里。</p><p class="ql-block"> 把他扶到凸凹變形的沙發(fā)上坐下后,她忙給他到了一杯水,心情沉重地看了看他,然后默默轉(zhuǎn)身去廚房里忙活起來。</p><p class="ql-block"> 他喝了幾口熱水,心情平復(fù)了許多,胸膛里喉嚨中不安分的氣也變得順暢起來。弘兒還沒有見過他氣喘吁吁的樣子,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瞪著黑葡萄似的眼睛看著他,一副想與他親近又膽怯的樣子,使他心里充滿了愧疚和無奈。</p> 11 <p class="ql-block">  廚房里時不時飄出一些霧氣,白白的,帶著淡淡的飯菜香味。體力上緩過勁來的他,心思又執(zhí)拗地回到了他們這段時間探討了無數(shù)次的老問題上。他站起來又去到了廚房門口,對在做早點的她說:“江水,我看,咱們還是別領(lǐng)證了。”</p><p class="ql-block"> “你想清楚了?未婚媽媽比寡婦好?”這是個他們討論了不知多少次的事兒了,他一直沒能說服她。現(xiàn)在舊話重提,她頭也不抬地反問他。</p><p class="ql-block"> “沒想清楚。但,我想,不領(lǐng)證,也許對你今后會好一些。”</p><p class="ql-block"> “以后的事兒誰知道!但領(lǐng)了證,弘兒就不是一個沒爹的孩子了!”</p><p class="ql-block"> “那又能怎么樣?我很快就會死去,到時他還不是沒爹。”</p><p class="ql-block"> “不一樣,你死了仍是他爹,他還是有爹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你繞來繞去,還不是自欺欺人!”</p><p class="ql-block"> “不,不一樣的!我媽走得早,但我從來沒有無娘兒的感覺,我時不時會想她,雖然她的模樣是模糊的,但總有個想頭……”</p><p class="ql-block"> 寡婦與未婚媽媽到底誰更好?他真想不清楚。但她的話是他沒有想到的。他聽著先是心里暖烘烘的,接著便感到鼻子發(fā)酸。他使勁忍著不讓淚水沖出眼眶,良久才說:“按你說的,也許對弘兒是好的,但對你不公啊。”</p><p class="ql-block"> “沒啥不公的,即使到那天,我也有個念想啊。”</p><p class="ql-block"> “……”他翕動了三兩下嘴唇,想說什么又沒說出來,心里念叨“有個念想……”</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你又要說你年輕漂亮,完全可以給弘兒再找一個爹,甚至還會讓我把他送人,然后嫁人過自己的好日子……但我告訴你,千萬別說這種屁話!”</p><p class="ql-block"> “我這樣勸勸你不對嗎?你再想想。”</p><p class="ql-block"> “這話別人說可以,就你不能說!你沒資格!”她很煩他的膩歪勁,沒好氣地說。</p><p class="ql-block"> “弄到今天這步田地,難道都是我的錯?懷了他了,生了他了,你還把我瞞得死死的,電話、微信全拉黑,還不讓其他人給我透個信!”他被她的話弄惱了,前幾天不敢對她說的話,這時一股腦兒地抖落了出來。</p><p class="ql-block"> “那不是因為你不想見我嗎?你信不過我,煩我纏你,跑得遠遠的!我就是要向世人證明,我一個按摩女洗腳妹是干凈的,不會背叛!都是小木匠多事,要不然,我讓你到死都不知道弘兒是你兒子!”他的埋怨在她聽起來是一種無情的指責(zé),心想:四年多了,我把你我沖動后的后果獨自扛起,生活的艱辛,世人的白眼,我容易嗎?現(xiàn)在你反倒怨我瞞著你了!她深埋心底的苦楚一下翻騰開來,心里的話像機關(guān)槍子彈一樣呱呱呱地掃射出來。</p><p class="ql-block"> “是是是!都是我的錯!現(xiàn)在你已證明自己了,我信你了,服你了,你就聽聽我的行不?”他堅硬的口氣沒說兩句便軟了下來,自回來一個多月,在融化她冰封的心的過程中,他已知道她被自己傷害后的決絕,不但拒絕親友勸她墮胎,而且謝絕了別人的追求或撮合,好似自我懲罰一般,帶著兒子過著苦行僧般的生活。他被她的倔強和孤傲深深打動著,但他沒有想到現(xiàn)在她還這么執(zhí)拗。</p> 12 <p class="ql-block">  淚水已流了她一臉,她干練的身子因激動而微微顫栗著。他看著她,鼻頭酸酸的,心里涌起一陣熱潮。他一步跨進門去,滿懷憐愛地抱住了她,同時順手從小餐桌上扯下一截卷筒紙為她擦起眼淚,嘴里喃喃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怨你……”</p><p class="ql-block"> 她的眼淚越揩越多,他丟下濕漉漉的紙,索性一把將她攬入懷中,讓她的頭伏在自己胸前。這樣的安撫效果很好,她漸漸抑制住了哭泣,伸手抱上了他的腰。</p><p class="ql-block"> 他們久久地相擁著,誰都不說話。屋外,不知誰觸碰到了那籠迷迭香,它的香氣時濃時淡地飄了進來,讓人覺得溫暖清馨。從紙板壁上咧著一個口子的地方看出去,她又看到了天邊那彎月牙。太陽即將升起,它已淡得幾乎與明麗的天空融為一體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i>文 字 創(chuàng) 作 : 蔣 玉 平</i></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i>編輯 插圖 配樂 : 山 崗 上</i></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i>圖 片 來 源: 網(wǎng) 絡(luò)</i></p> <p class="ql-block">蔣玉平,美篇名玉平,美篇號4777832.</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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