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覓：風(fēng)中密碼

李修鵬

中學(xué)時，她是特別安靜的一個女孩。下課時，大家都喧鬧著，唯獨她喜歡靜靜地站在香樟樹下，看天看云。　　他抱著籃球汗水淋淋地經(jīng)過，好奇地問：“在干什么呢？”　　她莞爾笑道：“聽風(fēng)的聲音啊。”　　風(fēng)，也有聲音？　　他不由覺得好笑，但見她清清秀秀的臉上篤定自信的表情，鬼差神使地走到她身邊，靜靜地聽起來。　　可是……　　除了同學(xué)們的喧鬧嬉戲之聲，哪有其他的聲音？　　他便笑著問：“風(fēng)是什么聲音，我怎么聽不出來？”　　她轉(zhuǎn)過頭來，微笑：“你閉上眼睛仔細聽聽，風(fēng)的聲音，像水流一樣，細微的，叮叮咚咚的。”　　他不由得也閉上眼睛。　　真的，很奇妙，他仿佛感覺到了，有細細的風(fēng)自香樟樹的葉子間漏下，像水流一樣清澈晶瑩的聲音，輕輕地，輕輕地，在空氣中蕩漾開來。　　他睜開眼，看到身邊的女孩子，閉上眼，安靜而恬然的表情，長長的睫毛那么輕盈，像小時候看到的在夕陽下飛舞的蒲公英。　　無端的，他聽見自己心里風(fēng)一樣清脆晶瑩的聲音。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怦然心動。 　　她是安靜平淡的女孩，除了南方女孩皎潔的膚色與烏亮的眼眸之外，她也沒有特別引起人注意的地方。成績確實在班級上游，可是不拔尖兒。在人群中，并不顯眼，甚至似乎是有意要讓人忽略，可是那一次在樹下共同聽風(fēng)的聲音的經(jīng)歷，卻讓他記住了她。　　爾后并無過多交集，她是默默努力的女孩，很用功，似乎不知疲倦。他偶爾想偷懶，看看她，便能正襟危坐。　　漸漸地，高三備考進入沖刺階段，而立夏后，也是一天比一天熱。中午大家都在教室自習(xí)或小睡，都不回去。　　有一天中午，窗外濃蔭，蟬鳴不斷，大多數(shù)同學(xué)倦倦地伏在課桌上打盹，他也睡意襲來，枕著手臂，轉(zhuǎn)眼望去，卻見到她，仍在一頁頁地翻看著書，神情恬然而專注。　　他的心里，又拂來了清脆晶瑩的風(fēng)的聲音。 　　后來高考終于呼嘯著而來，她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重點高校，他考上了上海的一所重點高校，但卻都不是自己曾經(jīng)心儀的大學(xué)。在紀念冊上，他寫過，如果有幸的話，希望能在同一所大學(xué)相遇，但是，不知為何，填報志愿的時候，他卻沒有選擇她所在的那個城市。　　就這樣，大學(xué)四年，兩人在不同的城市。她本不是活躍的女孩，同學(xué)會也不見她身影，QQ群里只是潛水，同學(xué)們之間聊起，都有人開始想不起她的面容。他給她打過電話，但她沒有回過。　　后來，他漸漸地就不打了。　　真的漸行漸遠，再也沒有了消息。　　大學(xué)里談過兩場轟轟烈烈的戀愛。然后畢業(yè)了，分手了，工作了，經(jīng)人介紹認識了女朋友，交往一年之后結(jié)婚了，然后又生了女兒──他開始進入了平凡人波瀾不驚的生活軌道。　　女兒懂事之后，他常常在女兒睡前，為她讀幾篇童話故事。　　這一天，他給女兒讀的是《柳林風(fēng)聲》，這是一部雋永親切得如同柳樹下漏出的柔風(fēng)一樣的童話。他低聲地讀著，女兒靜靜地聽著。　　女兒忽然好奇地問：“爸爸，風(fēng)也有聲音嗎？”　　心中，忽然浮現(xiàn)那清清秀秀的臉上一抹淡淡的笑容。仿佛有從香樟葉下漏出的，細微的風(fēng)在身畔波動，那樣酷似水聲的清脆晶瑩的聲音。　　那是一份，彌足珍貴的，久違了的感覺呀。　　一時間，他仿佛又年輕起來，還是那個抱著籃球，在香樟樹下，對著那個安靜女孩笑得青春張揚的青澀男孩。　　許久，直到女兒撒著嬌搖著他的手時，他才從回憶中驚醒過來。　　于是，他微笑著對女兒說：“是的，風(fēng)，是有聲音的。”　　只是那風(fēng)里的密碼，也被丟失在歲月深處，久遠得像一個謎。他曾經(jīng)期盼讀懂，卻最終沒有機會讀懂的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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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修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