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鵝屋大山上的月亮——兼致王維（二）

石頭。

71晨，近7點起床，外面飄著小雪。吃了一大碗面，結了賬，住宿20元，一碗面8元。左腳和左小腿依舊腫疼，尤其連接處，彎曲困難，但較昨日稍好，身子能蹲下來。杯子里泡了生普。8點出發。 72“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73路面結冰，疙里疙瘩，步履不敢放開，收縮著腿腳前行。時有滑跌，拐杖扶住。過分水嶺后，就是下山。 74過五里鋪、良侯店、勛歡、權店。208國道是條古道，許多村名都是什么堡、什么店。很多古人應該走過。走過即成枯骨。車都堵在分水嶺兩側，幾乎沒有車行走，偶爾有膽大的，挪著往前。 75太陽在前面上升。過了權店，路面中間積雪消化，行走開始方便。從武鄉界進入沁縣界。 76剛才天氣還是半晴，忽然烏云從后面鋪排下來，飛起大雪，灰蒙蒙的，混著大霧。近西湯漸無。 77近李家窯，路邊加油站寫著加油吃飯。進去要了一碗素炒面，8元。坐下來把腳從鞋里掏出來。疼。今天午飯沒有再吃干糧。 78過北牛寺、南牛寺、中良，至漳源。濁漳河西源于此出。 79在漳源路邊一飯店臺階上一屁股坐下，把腳從鞋里掏出來。進去討水喝時，店主問：你受這苦作甚，你是和尚？依舊笑笑。本想就此住下，但天氣還早，還是往前走走。 80“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81至北河，小便時，腿腳實在拖不動了，看路邊飯店可住宿，就停下。剛剛下午4點半。 82住宿的屋子很小，僅放得下兩張單人床。選了右面的，靠著暖氣片，店家自己燒的土暖氣。早早把被子鋪開，用了兩個。被褥很臟，發出一種混合的臭味，應是很久不洗。要了兩暖瓶開水，用剩茶泡腳。吃了一大一小兩碗素炒面，大的7元，小的6元，住宿一晚20元。 83在床上看《廣欽老和尚開示錄》。隨意一翻，老和尚說：“修行要靠自己去行，像一杯水，當你未飲之前不知其味，飲了之后，就知道其味，所以要去行，才保證真”。 84老和尚又說：“修行要修到動靜無掛礙，就是身在動時心不動，不被動轉，而靜時也沒有靜之念。又念佛掃塵埃，蓮花朵朵開，就是要提起正念，把惡念轉為正念”。 85雖早早躺下，但挨著暖氣片，又沒脫衣服，干熱干熱的，很不舒服。近深夜12點，又來一河南林州客人，他的車壞在路上，剛被店主拖回。隔壁也住了兩個他的同伙。他又是打電話，又是抽煙。很晚才入睡。 8611月26日，早上6點即起床。就著水吃了些自帶的饃饃片。6點40出發。一出門，看見天上的星星。一顆一顆地清冷。 87左腳和小腿依然腫疼，只能拖著走。慢慢的，與一聲佛號相應，疼痛一邊去。 88“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89低著頭，心中念著佛號。不用眼睛。不用耳朵。不是我走。也不是山河大地在走。 90從漳源往前，漸漸出山，路面已干，較昨日又好走許多。大車不多，不用吞吃塵土和尾氣。過南園、固亦、景村、口頭、段店。在段店路邊討水喝，稍作歇息，腿腳又不聽話。 91過西渠上、西河橋，這里是沁縣城邊。過西良基、東良基，在路邊飯店討水喝。老板娘說，坐個車多好，你愣不興興的，走啥嘞。 92過紅坡村，前面標牌顯示距長治79公里，后面標牌寫著距太原150公里。過蘆家嶺、青屯，在路邊農家討水喝，要個小板凳坐下，把腳從鞋里放出來。過段柳橋、樊村、白家溝。 93從大橋溝進入舊208國道，在路邊小商店買一碗方便面。要個小板凳在門前坐下，把腳從鞋里放出來。一邊吃，一邊曬太陽。想起古代圣賢都是走出來的。不是坐。 94疼痛不可轉述。轉述的只是“疼痛”這個詞，不是疼痛本身。疼痛是空的，不會停留。疼痛是多余出來的。你理它，它就在。 95過峪口，到新店，新店是大鎮。剛剛4點半，在路邊藥店買奇正牌消痛貼膏三帖，39元。有家新開的小旅店，可洗澡，討價還價，一晚60元。吃了一大碗素炒面，8元。住宿在二樓，扶著樓梯挪上去。 96用剩茶泡了腳，又洗了個澡。淋浴器只有熱水，沒有涼水，死燙。在左腳背和左小腿上貼上消痛膏。蓋了兩床被子。屋里取暖用的是電熱器。把洗了的襪子搭在電熱器上。 97在床上看《廣欽老和尚開示錄》。還是隨性一翻，大德即來打我。老和尚說：“修苦行的人要有氣魄，有愿力，不怕吃苦，各種境緣都須親自從其中歷練出來，才曉得實際的情況，智慧才能明朗，遇事才能無礙，否則，沒有愿力，怕吃苦，畏首畏尾的，身心都被束縛住了，智慧如何能開？” 98做，只有做。 9911月27日，晨7點起床，下樓時腿腳還是腫疼。旅店老板娘早早起來，做了一鍋揪片湯面。先吃了一碗，熱乎乎的。她把剩下的都給我倒進碗里，又是滿當當一大碗。算錢時，只收7元。眼睛一熱。 1008點出發。“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低頭行腳。不管三七二十一。 101過了新店，就從沁縣界進入襄垣界。過魏家坡、棟村、小河、赤壁。在路邊飯店門口一屁股坐下，歇腳，喝水，曬太陽。 102路上大車增多，快到長治市了。靠近太原市的路上也是。城市是個大怪獸，吃的東西多。 103尾氣和灰塵嗆得厲害，只能躲在路邊走。舊208國道冰雪未化，踩上去咯吱咯吱的，有在山里走的感覺。但路太滑，車輛過來不安全。過峰巖、返頭、虒亭。 104過了虒亭，右腳背也開始鬧別扭，與左腳毛病一樣。在路邊坐下，把剩下的一片貼膏貼上去。過暖泉、后灣。見路邊有寶峰寺，便折上去禮拜。襄垣是法顯大師出生地。雙膝一跪，額頭碰地。 105過蔡橋、大平、合漳、石泉、九龍、坡底，至夏店。此時已5點，天欲黑。中午只吃了些饃饃片，肚子造反。在路邊吃素炒餅一盤，7元。本想就此住下，也是個大鎮。腿腳幾乎拖不動。但繼續走。“南無——阿彌——陀——佛——”。 106大車越來越多，空氣很臟。鼻子也很臟。 107過了橋頭，要爬一個大坡。天黑了，用手燈照著，也給路過的大車一個提示。 108“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109爬上大坡，月亮剛剛出來，它陪著我走。隔著灰蒙蒙的空氣，月亮極不清爽。 110過背里、西元垴，開始下坡。低頭念佛。 111多走一步路，就能多念一聲佛號。一步不省，步步念佛。 112晚上8點，到達侯堡鎮。停在路邊，好好地望了望陪我夜行的月亮。它也是獨自一個。 113侯堡鎮是潞安煤礦所在地，夠繁華。在路邊藥店買了兩帖奇正牌消痛貼膏。找了個小旅館，討價還價后一晚60元，條件很好。吃一碗方便面。用剩茶泡了腳。沖了澡。洗了襪子。把消痛貼膏貼好。 114腿腳疼得厲害，連蓋的被子都覺得是負擔。幾次一把掀去。這疼痛非扎心，非鉆心，非揪心，簡直是要把心生吞活剝去，竟然忍不住叫喊出來。在床上輾轉無數，至零點，才入睡。 115廣欽老和尚開示說：“出家就是要在惡劣的環境中修，那些好的、快樂的順境，已經不必學了。修就是要修這些壞的、惡的，這些逆因緣，會啟發出我們的智慧與知識，成就我們的忍辱行，讓我們處處無掛礙。當我們的智慧發展到某一程度時，就能折服某一程度的煩惱。所以，越是會修行的人，越是喜歡在逆境中修”。 11611月28日，一覺醒來即8點，看見窗外太陽正往上走。把包里剩下的饃饃片全部吃完，今天就到長治了。又濃釅釅的泡了一杯生普，喝到清爽。9點出發。 117過常隆、垴上，一路空氣惡心。過閆村、常溝，再往前就從襄垣縣界進入屯留縣界。空氣繼續惡心。“南無——阿彌——陀——佛——”。 118“南無——阿彌——陀——佛——”。安住在佛號上，覺照自己那些妄念，像割韭菜一樣，剛割一茬，又生一茬。深知自己習氣太重，毛病太多。 119時時提醒自己還差著十萬八千里。時時提醒自己人人都是菩薩，都是來度化自己的。以此對治自己的慢心。令其不生，或一生即破。 120管它三七二十一。低頭念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121過北漁澤、南漁澤。這里是常村煤礦礦區，又是鬧熱。已是中午，走進路邊一個小飯店。火爐上煮著大葉茶，喝了一杯。屯留人嗜茶，不知從何時起。吃了一碗拉面，8元。 122過新安莊、小河北、積石，至上村。見路邊有商店賣北京布鞋，便進去，到了長治好換換鞋。 123一扭頭，突然看見秦堯進來。 124說好4點半以后在常金村與他和葛水平兩人碰頭。過了常金，就是市區。現在剛剛2點半。 125他說，吃過午飯后，他們就開車從長治過來找我，已悄悄跟了十幾分鐘。見我進了商店，以為餓了要買吃的。他們想怎能再讓吃干糧呢，趕快一起回長治吃飯吧。 126罷了，就把剩下的這截路讓給友情吧。朋友是用溫暖來度化自己的。 127秦堯把我的背包接過。出了商店，看見葛水平在車里坐著，傻傻地笑。 128晚上，水平在家里炒了四個菜。清炒白蘿卜，清炒胡蘿卜，山蘑炒豆腐，還有一個是酸菜炒豆芽。蘿卜是不用化肥的，山蘑是朋友采下的，酸菜是她自己腌下的。她用今年的新鮮玉米面煮了一鍋切疙瘩。喝的是1997年汾酒，老瓶子，老味道。 129徒步200余公里，來找朋友喝頓酒。我不想讓古人小看。 130除了行走之外，沒有多余的行走。除了念佛之外，沒有多余的念佛。除了懺悔之外，沒有多余的懺悔。 131想起今年寫的一首詩《乙未年八月二十日再赴鵝屋山中》：凌晨三點他獨自踩著太行山找月亮那月也來找他唉，他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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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給鵝屋大山上的月亮——兼致王維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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