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小時候,爸爸那雷鳴般的呼嚕聲,常常把全家攪得七歪八斜。媽媽為此想了不少轍。每次搬家,都盡量單獨安排爸爸的臥室,或者把房子隔成大小兩個套間,或者把書房設(shè)置在父親臥室的外間,這樣就有了兩道門的隔音??傊?,讓孩子們盡量“遠離”父親的呼嚕。</p> <p class="ql-block">到了夏天就不好辦嘍,“通風降溫”壓倒一切??!盡管爸爸故意晚睡,可他睡眠功能極好,躺下就著。于是,夜半歌聲,笙蕭斷魂,沖出窗口,飄進房門,繞梁回蕩在家里的每個角落,最后穿越到左鄰右邨…… </p><p class="ql-block">爸爸的呼嚕不僅氣勢滂沱而且很有特色。一是節(jié)奏豐富,長短音、三連音變化無常;二是呼聲夾帶哨音,就像今天的蒙古“呼麥”。最要命的是:它會突然“咔殼”,喉嚨像被什么堵住,半天無聲無息,然后突然暢通,大聲歡“呼”。</p><p class="ql-block">“天下一絕”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曾好奇的跟著模仿,差點沒把我憋過去。于是我給爸爸起了個外號:“花腔男中音”。</p> <p class="ql-block">話說回來,在我們幼小的心靈里,最親近的也是爸爸。一大早,我們會光腳鉆進爸爸的被窩。尤其是星期天早上,幾個孩子紛紛鉆進爸爸的懷抱,枕著肉呼呼的胸脯,爬在軟噗噗的肚皮上…… 啊——真暖和、真舒坦!只有這個時候,爸爸是不打呼的。</p><p class="ql-block">爸爸是我最崇拜的對象。他高大、挺拔、英俊,國字臉、高鼻梁,五官那么的端正,劍眉那么的濃重,平時話不多,很嚴肅,但炯炯有神的眼睛,配上長長睫毛和自然卷發(fā),讓“嚴肅”與“柔情”變得那么地協(xié)調(diào)和自然。</p> <p class="ql-block">爸爸年輕時很胖,聽媽媽說,最重時達200多斤。然而,“十年文革”,體重迅速下降。幸虧他心胸豁達想得開,每天挨批挨斗作檢查,回到家就叫:“小子呀!把我皮鞋擦擦”。或者叫哥哥“打點啤酒來”!所以體重始終保持在160斤左右。</p><p class="ql-block">這個期間,家里最大的變化是,爸爸的呼嚕明顯減少。每天深夜,他總是伏案筆耕寫檢查,絞盡腦汁“斗私批修”:17歲參加革命,如何走上了“資本主義道路”?他徹夜輾轉(zhuǎn)反側(cè),預想著明天批斗會上,如何應對“造反派”的各種污蔑和“帶坑”的刁鉆質(zhì)問……50歲不到,一頭卷發(fā)已成灰白。</p><p class="ql-block">那個歲月里,偶爾會見到媽媽喜悅地向我們通報:“昨晚你爸打呼嚕了”!望著滿臉放光的媽媽,我們心里真不是滋味。后來我們養(yǎng)成了習慣,早上起來會留心打聽:爸爸打呼了嗎?</p><p class="ql-block">“文革”中期我參軍了,哥哥妹妹也先后“上山下鄉(xiāng)”,接著就是“返城就業(yè)上大學,成家立業(yè)奔西東”,只留下最小的弟弟陪伴在父母身邊。雖然聽不到爸爸的呼嚕聲,但在頻繁的通信中,總會問一句:爸爸還打呼嗎?</p> <p class="ql-block">時光飛逝,轉(zhuǎn)眼來到改革開放的八十年代。父親已年過花甲,卻仍在四處奔波,日夜操勞,恨不得把失去的時光補回來!</p><p class="ql-block">那年春季,他從北京參加完“兩會”途經(jīng)上海,下榻上海大廈。我從部隊趕來和父親見面。父親見到剛剛換上新式毛呢軍裝的兒子,眼睛頓時一亮,只說:“走,照相去”!于是我們照了一張合影,再叫我單獨拍了一張“標準相”?;氐劫e館,又不由分說,拉我去見他的同事們:這位是你某叔叔、那位是你某伯伯、某阿姨…… 幾乎都不認識,不知說什么好,只得一邊握手、一邊不停地行軍禮,傻不拉幾的,一臉尷尬。當我下意識的撇一眼父親時,發(fā)現(xiàn)爸爸紅光閃耀,滿臉開花,我心里不禁一顫:爸爸這不加掩飾的自豪感,是我從小沒有見過的——終身難忘!</p><p class="ql-block">午飯,大家都喝了點酒,我也被勸了幾杯?;氐椒块g,爸爸意猶未盡,似乎還有不少話要說。我倒在沙發(fā)上注視著爸爸,第一次感覺到:爸爸巳經(jīng)把我當個大人對待了…… 不知不覺我睡著了,醒來時身上蓋著毯子。只見爸爸笑瞇瞇的說:</p><p class="ql-block">“醒了?部隊工作很累吧”?</p><p class="ql-block">“是,壓力挺大”。</p><p class="ql-block">“難怪呀!坐著睡也會打呼”。</p><p class="ql-block">我一躍而起:“我打呼了”?!</p><p class="ql-block">“當然嘍”。</p><p class="ql-block">“不可能!從來沒人說我打呼!”</p><p class="ql-block">“可你今天就打了,還挺響的,都快趕上我了”!</p><p class="ql-block">只見爸爸的笑臉,格外燦爛。</p> <p class="ql-block">就是這一年,爸爸病倒了。</p><p class="ql-block">據(jù)說是驅(qū)車前往某地市視察工作,返回省城途中突發(fā)腦?!哿?!</p><p class="ql-block">從此,醫(yī)院成了爸媽的家,終日與輪椅為伴,一住就是14年。</p><p class="ql-block">頭些年,爸爸還能柱著拐杖行走,他馬不停蹄,以顧問的身份,繼續(xù)視察工作。徹底離休后,又回到當年打鬼子的“敵后根據(jù)地”,在一位老“堡壘戶”家里一住就是兩年。那年暑假我?guī)е鴥鹤酉眿D回老家“探親”,問“堡壘戶”:“當年我爸住你家,不會被敵人發(fā)現(xiàn)嗎?他可是打呼嚕的人吶”。“堡壘戶”哈哈一笑:。“不會,他們都睡在地道里,鬼子聽不著”!</p><p class="ql-block">我看到了真正的“黨群魚水情”!</p><p class="ql-block">后幾年,爸媽經(jīng)常到深圳、上海、南京小住。對我們這些在外地的兄弟姐妹牽腸掛肚,常常囑咐:好好工作!好好生活!一直對我們各自的家庭事業(yè)感到非常滿意。</p> <p class="ql-block">再后來,爸爸臥床不起了。我們不放心,經(jīng)常電話詢問,媽媽給我們最大的定心丸就是:放心!你爸爸的呼嚕還是那么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醫(yī)院終于下達了“病危通知書”。</p><p class="ql-block">各地親人全部來到爸爸的病房,日夜守護在他的身旁。</p><p class="ql-block">他巳經(jīng)處于昏迷和半昏迷狀態(tài),昏迷中他仍在打呼,就和平時睡著了一樣:呼聲此起彼伏,讓人感覺那么的舒心、順心、放心……</p><p class="ql-block">夜深,我們在爸爸的呼嚕聲中安然入睡。</p><p class="ql-block">凌晨,突然聽到媽媽急呼:“快叫醫(yī)生!你爸不打呼了!快!爸爸沒呼嚕了”!</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只記得當時病房里一片混亂,醫(yī)生在奮力搶救,滿屋人跪在地上,一片哭聲…… </p><p class="ql-block">我有點恍惚,仔細端詳著爸爸的面容:他睡得很安詳,嘴巴微張,似乎還在打呼,但就是聽不到聲音……整個世界靜的出奇……終于,我意識到“爸爸走了”,爸爸的呼嚕聲消失了,我們巳經(jīng)聽不到那充滿生命張力、排山倒海般的呼嚕聲了……再也聽不到了……</p><p class="ql-block">“哇”的一聲,我哭了出來…… </p> <p class="ql-block">時光又過去了二十多年,每當夫人埋怨我打呼嚕時,我都會暗暗竊喜:</p><p class="ql-block">比起爸爸,我還差得遠呢!</p><p class="ql-block">加油?。。?lt;/p><p class="ql-block"> 2023.6.18</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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