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那是1991年夏末的黃昏,天空正橫抹著幾朵晚霞。</p><p class="ql-block">他從那條林蔭路上走過來時,我正和女友在廠院里揮汗如雨地打著羽毛球。</p><p class="ql-block">球在我的手里飛出去,卻不偏不斜,恰好砸中了他的腦門,他一把接住了球,扶了扶那副有著寬寬黑邊的眼鏡幽默地說:“呵,打得挺準的。”</p><p class="ql-block">就在他把球重新拋給我的瞬間,我不由自主地打量了一下,只見他身材高大魁梧,微黑的膚色,我忽然就想如果能與這個人共度一生會是怎樣呢?</p><p class="ql-block">“喂!想什么哪?看球!”女友見我愣正的樣子不耐煩地提醒著我。</p><p class="ql-block">我為自已瞬間的意念而羞澀著。</p><p class="ql-block">我把手里的球拋出去時,又偷偷瞄了他一眼,但我分明感到鏡片后有一道光折射過來,難道他也在暗暗觀察我嗎?</p><p class="ql-block">我的臉開始隨著散盡的晚霞慢慢燃燒起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我一路哼著歌,悠閑地走在通往宿舍的紅磚小路上,晚秋的菊花硬是在寒風里怒放著嬌容。 </p><p class="ql-block">就在開門的一瞬間,我愣在了那里。</p><p class="ql-block">他正站在我的床邊,凝神地欣賞著我墻上貼的那幅《詠梅圖》。</p><p class="ql-block">見我進來,他歉意地一笑,又指著那畫說:”畫得真好,是你畫的嗎?”</p><p class="ql-block">“噢,不,是朋友送的?!蔽矣悬c語無倫次地說。</p><p class="ql-block">他點點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p><p class="ql-block">我兜了一個圈,旋進屋里,然后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他一眼,故做鎮靜地說:“咦!你怎么會在這里?”</p><p class="ql-block">“噢,我在等王姐?!彼址隽朔瞿菍拰挼暮谶呇坨R,訕訕地說著。</p> <p class="ql-block">他是廠里的一名工藝員,和王姐同在一個科室,從陌生到熟悉是一個簡單而又自然的過程。</p><p class="ql-block">他經常在中午時到王姐這來噌飯,有時也順便帶一些時興的瓜果與同寢的我們分享,然后用風趣幽默的語言逗我們開懷大笑。</p><p class="ql-block">他喜歡穿一件顏色有點老舊的紅色毛衫,那天我象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看到他的袖口竟破了一個洞,他竟不以為然地把那只破了洞的袖口在我面前晃來晃去,還有點委曲地說:“衣服破了也沒人給織上.”</p><p class="ql-block">落雪的時候,王姐離開了宿舍。</p><p class="ql-block">天漸漸冷了,我才發現有好長時間不見了他的影子。</p> <p class="ql-block">我躺在床上,懶懶地伸了一下腰,陽光從淺藍色窗簾的縫隙里直射進來。</p><p class="ql-block">這是新年的第一天。</p><p class="ql-block">同寢的姐妹都回家了,終于可以獨自享受一天的清靜了。</p><p class="ql-block">我有點興奮地從床上爬起來,穿上那條土得掉渣的花棉褲,走到窗前,拉開窗簾,陽光并不溫曖,窗玻璃上正結著厚厚的冰凌花。</p><p class="ql-block">用手摸了一下那幾扇有點發黑的曖氣片,似乎也正透著寒氣。便插了電爐,一屁股坐在電視機前。</p><p class="ql-block">電視里播放著瓊瑤的《幾度夕陽紅》,我正被主人公那真摯的愛情感動得一塌糊涂時,一陣輕輕的叩門聲把我從似夢非夢中驚醒。</p><p class="ql-block">我以為是隔壁的小山東又到我們這里東拿西借,便有些不情愿地站起來,以至打開門時心里還在埋怨著這個不知趣的人。</p> <p class="ql-block">門開了,一個高大的灰色身影夾著一股冷風旋進來,我正驚訝時,他已摘掉帽子和圍脖。</p><p class="ql-block">是他,不知是驚是喜,那一刻我只為自已蓬頭垢面的形象而窘迫著……</p><p class="ql-block">他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來,有點半開玩笑似地說:“大過節的,你怎么不回家呀,是不是有約會呀!”</p><p class="ql-block">“是呀!你怎么知道!”我也毫不客氣地回敬他。</p><p class="ql-block">他顯然有點沮喪地說:“那你什么時候走,就和我說一聲,我不影響你.”</p><p class="ql-block">我在心里暗暗發笑.便想逗他一下,說:“怎么大過節的,也不陪女朋友逛逛去,跑到這里來受罪.”</p><p class="ql-block">“唉!天太冷,沒什么地方可去,呆在家里,又很無聊.”他兩手揉搓著,不知是因為凍手還是有點局促不安.</p><p class="ql-block">接下來便是簡短的沉默。</p><p class="ql-block">沉默時,我們就把目光的焦點聚在電視屏幕上,試圖從那里找一些話題來緩解一下僵化的空氣.</p><p class="ql-block">我們就這樣斷續地聊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題,這讓空氣時而輕松,時而凝重.似乎總有一種說不清的東西橫在我們中間,是在彼此揣測對方的心思嗎?</p> <p class="ql-block">他站起來,又坐下,好象有點焦灼不安.</p><p class="ql-block">正午的陽光已開始西斜.最后他從兜里掏出二十元錢塞到我手里說:“要不,你去買一點吃的吧!”</p><p class="ql-block">我望著冷鍋冷灶,確實有點饑腸轆轆.便絲毫也沒推讓地接了錢,用大衣和圍巾把自已裹了個嚴嚴實實,就沖出了廠門外.</p><p class="ql-block">不知是因為過節還是天氣太冷,街市上顯得冷冷清清.我象個守財奴一樣把錢緊緊地攥在手里,在寒風里徘徊張望著.最后踱進一家從門縫里滲出熱氣的小店.</p><p class="ql-block">店主正一臉黑灰地扒著爐火,通紅的爐火讓小屋頓生暖意.我盡快掃視了一下,除了煙酒糖茶,似乎也沒什么,欲轉身離去,店主叫住了我,問我需要點什么.我只好重又轉回身,終于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發現了兩包掛面.</p><p class="ql-block">我遞上那縐縐巴巴的二十元錢,店主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瞟了我一下,然后從那個破舊的錢匣子里找給我一堆零零碎碎的毛票.</p><p class="ql-block">我收了錢,夾著兩包掛面倉皇逃遁.</p> <p class="ql-block">那些零散的毛票被我緊緊地攥在手心里,我為沒有買到可心的吃食而有點惴惴不安。</p><p class="ql-block">他依舊以原來的姿勢坐在那把椅子上。我把掛面放到桌子上,然后一邊脫大衣一邊歉意地說著只買到掛面的話題,最后把攥在手里的毛票遞給他,他看了看我,沒有接,示意我留下。</p><p class="ql-block">我真是個小家子氣的女人,居然就大言不慚地扔到了床上。</p><p class="ql-block">“看來我們只好吃鹽水煮掛面了.”他拿著長柄小鍋去水房打了水,然后把它放在通紅的爐火上.</p><p class="ql-block">我們就一邊看電視一邊等待著.隔在我們中間的仍是一陣陣的沉默。</p> <p class="ql-block">我忽然想到了墻上那幅《詠梅圖》,便試探地說:“你好象很喜歡梅花!”</p><p class="ql-block">他似乎怔了一下說:“其實沒什么,只不過就是欣賞而已?!?lt;/p><p class="ql-block"> “你好象很傷感,是不是有個叫梅的女孩兒曾占據過你的心?!蔽腋纱鄦蔚吨比氲貑?。</p><p class="ql-block">他正拿著掛面的手似乎抖了一下,然后用一種驚異的表情望著我。</p><p class="ql-block">我把目光移向窗外,幾株干枯的柳枝正抽打著窗子。</p><p class="ql-block">“噢!你不必驚訝,我只是猜測而已,或者憑我的直覺.”</p><p class="ql-block">鍋里的水開始冒出蒸騰的氣泡,他一點一點地把掛面放進去,那寬寬的黑邊眼鏡便被蒙上了一層水霧,但我分明感到那霧的后面有晶瑩的東西在閃爍。</p><p class="ql-block">“難道是我在勾起他傷痛的記憶嗎?”</p><p class="ql-block">窗上的冰凌花開始融化成一道道水珠。我在想:是誰的眼淚在飛呢?</p> <p class="ql-block">吃飯的時候,他脫掉了身上的羽絨大衣,露出那件顏色老舊的紅毛衫,袖口的洞仍肆無忌憚地張著。</p><p class="ql-block">“你好象很喜歡穿這件衣服?!蔽乙贿厰囍肜锏拿鏃l一邊漫不經心地說。</p><p class="ql-block">“談不上喜歡,或許就是一種習慣吧!”</p><p class="ql-block">我說:“該不會穿這件毛衫也是一種習慣吧!要不就是這件毛衫也有它的故事?!?lt;/p><p class="ql-block">我故做輕松又帶點黑色幽默地說著。</p><p class="ql-block">他喝了一口面湯,隨即又微微皺了一下眉。</p><p class="ql-block">“怎么,不合口嗎?”</p><p class="ql-block">“嗯!就是有點咸”</p><p class="ql-block">“噢!那就加點水吧!”</p><p class="ql-block">他把碗里的湯倒出去,我便拿著暖瓶開始向里面加水。</p><p class="ql-block">“其實,世界上最神奇的就是水了,不知能沖淡多少酸甜苦辣!”我含沙射影地說著。</p><p class="ql-block">“呵!真看不出來,你的比喻還是滿貼切的!”</p><p class="ql-block">他終于又恢復了以往的恢諧。</p><p class="ql-block">這叫我們一度尷尬的氣氛得到了稍許緩解。</p> <p class="ql-block">“你好象有很多心事,能說出來嗎?要不就說說這件毛衫的來歷吧!”</p><p class="ql-block">我開始乘勝追擊,不想放過任何一個細節。</p><p class="ql-block">“其實我早就不想穿它了,只是.......”</p><p class="ql-block">“只是目前還沒有更合適的?!?lt;/p><p class="ql-block">我接過話題補充到,然后“咯,咯”地笑著,笑得比哭還難看。</p><p class="ql-block">“那倒不是,也許正象你說的,水能沖淡一切。”</p><p class="ql-block">他拿過兩個杯子,倒滿了水,然后幽默地舉起水杯,在我眼前晃了晃說:“來,為這個日子,我們就喝一杯水吧!”</p><p class="ql-block">我在心里暗暗埋怨自已為什么不多買一瓶灑,來個一醉方休。</p><p class="ql-block">他告辭時,已是掌燈時分,我送他到廠門口,那一段路,我們似乎走了好長時間,雪在腳下發著好聽的聲音,冬天的夜空,深邃而高遠,我在想是否能永遠這樣走下去呢?</p> <p class="ql-block">我躲在那片小樹林里,一眼就能看到那臺有著獨特標志的鳳凰自行車,車把上的三棱銅塊在陽光下熠熠發光。</p><p class="ql-block">我知道他還沒走,于是就在那條小路上徘徊著,只要他的身影出現在我的視野里,我就裝作無意中碰到一樣走過去,然后相視一笑。</p><p class="ql-block">終于有一天,他對我說:“星期天,我們去北山滑雪吧!”我強壓住內心的狂喜沖他點了點頭。</p> <p class="ql-block">日子疊著日子,在我數星星盼月亮中熬到了星期天。</p><p class="ql-block">一大清早,我就開始梳妝打扮,為穿哪一件衣服而傷腦筋。</p><p class="ql-block">等一切收拾完畢,剛要出門時,一位久不見的老同學卻從天而降,擋住了我的去路,無奈我又不得不滯留下來,心里的急又不能言表,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時鐘毫不留情地從我的指間溜走。</p><p class="ql-block">同學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知趣地告辭了。</p><p class="ql-block">我飛也似地趕到了車站,坐上開往北山的公車,車在人流中緩緩穿行,仿佛穿過了一個世紀。</p><p class="ql-block">等到了相約地點,我茫然四顧,哪里還有那個熟悉的身影。</p><p class="ql-block">看看表,距相約的時間整整晚了一個小時,那一刻,我沮喪在冬天的寒風里。</p> <p class="ql-block">他紅著臉徑直走過來時,我正穿紅掛綠地進行春節節目的最后彩排。</p><p class="ql-block">我以為他會來質問我,便做好了回應的準備。</p><p class="ql-block">想不到他竟大搖大擺地從我身邊無視走過,把我晾在一邊,然后故意在人群里大聲說笑,好象根本不認識我一樣。</p><p class="ql-block">我知道他想在我面前裝出一副無所畏的樣子,其實心里對我的失約一定氣憤不已。</p><p class="ql-block">畢竟是我有錯在先,一下班就急匆匆地趕到小樹林里,看那輛獨特的鳯凰自行車依舊靜默在那里,便稍稍松了一口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冬季的白天特短,稍不留意,天就完全黑透了,寒風刺骨地襲擊著我,我的手腳開始凍得發麻。</p><p class="ql-block">我來回踱著步子,試圖靠運動產生一些能量,而大腦卻在飛速地思索著見面時該如何解釋。</p><p class="ql-block">然后一轉身,竟與不知何時悄然蒞臨的他撞了個滿懷,我想他一定在暗處觀察了好久,盡管這個答案一直沒得到過求證,但直覺就這樣告訴了我。</p><p class="ql-block">“其實,那天我不是有意的,是因為臨時來了一個同學,脫不開身........”</p><p class="ql-block">所有的開場白都被我扔在腦后,我只傻傻地說出這些有氣無力的話。</p><p class="ql-block">“其實,我也是臨時有事才沒繼續等你?!?lt;/p><p class="ql-block">不管是真是假,我都寧愿相信。</p><p class="ql-block">我的手被握在他溫暖的手心里,有時一切的解釋都是徒勞的,我只相信真實的感受。</p> <p class="ql-block">沒人知道我們的秘密,包括住在我身邊的兩個姐妹。</p><p class="ql-block">他請宿舍的幾個哥們去他家喝酒,就順便帶上了我,并宣稱總得有個刷盤子洗碗的,我就美滋滋地跟了去。</p><p class="ql-block">因為他的父母不在這邊,便少了許多拘束和禮節,我們可以大聲說笑,大塊朵頤。</p><p class="ql-block">他請了一個在市場賣熟食的表哥給當廚,表哥其貌不揚,但卻極有本事,他自稱女朋友是醫學院的高材生,而且死心踏地跟他。</p><p class="ql-block">我們都難以至信,便向他求證,他卻點了點頭,說是真的,而且他也難以理解這件事。</p><p class="ql-block">“看來,愛情這東西真是令人不可捉摸.。”</p><p class="ql-block">我挾了一口菜,小聲嘀咕著,然后用眼角余光瞟了他一眼,他也正意味深長地望著我。</p><p class="ql-block">席間開始敬酒,表哥一口一個弟妹叫著。</p><p class="ql-block">宿舍里的難兄難弟才開始恍然大悟起來,語言變得神密兮兮的,說我就要成了這屋里的女主人,竟還瞞著他們。</p><p class="ql-block">我也樂于他們這樣認為,然后開始細細打量這個不大的小屋,心想是不是真的有一天會成為這個屋里的女主人哪!</p><p class="ql-block">飯后我開始刷盤子洗碗來兌現那句預支的承諾。</p><p class="ql-block">有哥們酸溜溜地說這么快就進入角色啦!我心中裝滿了甜蜜就幸福地笑著。</p> <p class="ql-block">春節放假的前一天晚上,我們在一起看了一場電影,電影的名字叫<<過年>>,是當時剛獲獎的一部片子,但我們看的都有點心不在焉。</p><p class="ql-block"> “我明天晚上的火車,初九回來?!?lt;/p><p class="ql-block">我試探著告訴他我的啟程和歸程,期望他能說出送送我或是希望能早點回來之類的話。</p><p class="ql-block">可是沒有,他只“噢!”了一聲,繼續把目光停留在銀幕上,甚至沒看我一眼,這叫我心里很不是滋味。</p><p class="ql-block">電影院里并不暖和,時不時能聽到跺腳的聲音。</p><p class="ql-block">“這大冷的天,跑這來受罪。”我心里想著,有一種想哭的感覺。</p><p class="ql-block">銀幕上出現了摔盤子和撕打聲,好好一個團圓年就這樣過散了。</p><p class="ql-block">走出電影院,寒風更加刺骨。</p><p class="ql-block">我有點委屈地說:“給我捂捂手吧!”其實那一刻我更希望他能擁我入懷。</p><p class="ql-block">可是他就那樣不解風情地伸出了雙手,他的手很溫暖,溫曖得讓人不想放棄。</p> <p class="ql-block">我們就那樣相視著站在彼此的面前,就在那一刻,我撲捉到了他眼中的一絲憂傷,他一改往日的輕松詼諧,象一個陌生人一樣站在我的面前。</p><p class="ql-block">“其實,你還沒真正了解我?!彼了剂季?,便蹦出一句這樣沒頭沒腦的話來。</p><p class="ql-block"> “那我從現在開始了解你,可以嗎?”我不想放棄那雙手,語氣便堅定了些。</p><p class="ql-block"> “一直以來我在用一副假面孔來掩飾一顆脆弱受傷的心,而有些記憶是無法抹去的,我怕不能帶給你什么,這對你很不公平?!?lt;/p><p class="ql-block">“我相信時間和水一樣能沖淡一切?!?lt;/p><p class="ql-block">我不知道自已有多少能量來承受這句話,我知道自已天生就是個頭腦簡單的人,對任何事從不摻雜復雜的思維。</p><p class="ql-block">我們手挽著手在博物館門前的雪地上劃著圈,臨別時,他竟破天荒地吻了我的額頭。</p> <p class="ql-block">最終,我還是一個人孤伶伶地去了車站。</p><p class="ql-block">我在擁擠的人流中艱難地穿行著,終于落座,透過車窗,有無數雙手在揮動著,可竟沒有一雙手是揮向自已的。</p><p class="ql-block">我難過地拉上車窗,也許我不該強求什么,很多次我都是這樣一個人走過來的。可是淚水還是那樣不爭氣地落在了車窗上。</p><p class="ql-block">我一改往日那種尋親訪友的熱情,象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悶在家里。</p><p class="ql-block">年三十的晚上,母親還在我不知情下讓我挪動了暈油壇子,說是“動暈”,諧音就是“動婚”。</p><p class="ql-block">我暗自苦笑,想家里人對我的急早已溢于言表,巴不得快點把我嫁掉,而事實上我已老大不小,二十五歲,在當地也算大齡了。</p><p class="ql-block">可這沒著沒落的情感又是這樣苦苦折磨著我,以至我沒有勇氣向家里人透露半點蛛絲馬跡,我只能慢慢熬過這幾天。事情總有云開日出的時候,我這樣安慰著自已。</p><p class="ql-block">時間滑到了初九,我終于開始啟程,心的企盼讓我有了一種歸心似箭的感覺。盡管我知道,站臺的另一端,不會有一個我期待的身影。可是那個城市已融進了我太多的喜怒哀樂,我沒有理由不去思念。</p><p class="ql-block">一個人孤獨地走在冬日的寒風里,只有閃閃爍爍的霓虹燈溫暖著我的眼睛。</p> <p class="ql-block">再次見到他是在第二天下午,我迫不及待地來到小樹林等他,他從那邊走過來時我真想撲到他的懷里,可他的表情又讓我控制了這份欲望,他沒有我想象的那份驚喜,只淡淡地說:“回來了?!?lt;/p><p class="ql-block">“噢,我昨天晚上回來的?!?lt;/p><p class="ql-block">我做著多余的解釋。</p><p class="ql-block">“明天我在家里有個同學聚會,你要過來嗎!”</p><p class="ql-block">我竟沒有任何拒絕地點點頭。</p> <p class="ql-block">一屋子的人正在煙霧繚繞中吆三喝四地打著麻將。</p><p class="ql-block">我努力尋到他的位子,他正在興頭上,只說了一句,“來啦!先坐一下?!北阕灶櫞蛩穆閷ⅰ?lt;/p><p class="ql-block">我坐在他旁邊,尷尬地迎接那些不解的目光,我假意幫他看牌,心里恨不得趕緊溜出這間屋子。</p><p class="ql-block">我不喜歡這樣的氛圍,甚至開始后悔自已的到來。</p><p class="ql-block">一位年長的阿姨給我端來糖果,并用驚疑揣測的目光望著我。</p><p class="ql-block">我猜想是他的母親,有點不知所措,他竟完全不理會我的這種感受,也不從中介紹一下。我就這樣在不知所云中與他的家人打了照面。</p><p class="ql-block">事后自已心里一直很氣憤,也許他根本就沒有重視這份感情。</p><p class="ql-block">那天回來后,我就病倒在床上。</p> <p class="ql-block">那個冬天似乎真的有些漫長。</p><p class="ql-block">我們的關系很長時間僵在那里。</p><p class="ql-block">是我感到愛得有點累了,真的想好好歇息一下。</p><p class="ql-block">那些日子自已拼命寫詩,以此來緩解內心的憂傷,可那根握在手中的風箏線,卻又怎能輕易丟棄。</p><p class="ql-block">我終于鼓起勇氣,來到那扇天藍色的大門前,門楣上那個粉紅色的按鈕正俏皮等我按下去。</p><p class="ql-block">可是那一瞬間我又開始猶豫了,我不知道自已是不是該來。</p><p class="ql-block">“既然來了,就要勇敢地面對一切。”我在心里暗暗給自已鼓勁時,手已不知不覺地按響了門鈴。</p><p class="ql-block">院子里響起了沉重腳步聲,接著門開了,露出一張飽經風霜的面孔。</p><p class="ql-block">是他的父親,我禮貌地叫了聲大爺,然后迅速向院中掃視了一下,那輛熟悉的鳯凰自行車依舊靜默在那里。</p><p class="ql-block">我知道他在家,那種想見他又怕見他的心情又讓我的心怦怦直跳。</p> <p class="ql-block">他正坐在電視前,毫不客氣地給了我一個背影,直到我在他斜對面的位置坐下來,才表情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沒有表露出一絲的驚喜,仿佛就知道我要來似的。</p><p class="ql-block">我們就那樣默坐了一會,他便把我領進他自已的小屋,就在關門的一瞬間,他緊緊擁住我,許久,才聲音哽咽著說:“我們結婚吧!”</p><p class="ql-block">他把家里所有人都招聚過來,鄭重宣布了結婚這件事。</p><p class="ql-block">然后又痛哭流涕地說,想不到這輩子還能結婚。</p><p class="ql-block">我心里有些難過,不知他的淚水是對過去的決裂還是對過去的遺憾。</p><p class="ql-block">我在一家人驚愕的目光中尷尬地低下頭,我想他的家人一定以為我們有了不軌行為,才不得不草率結婚。</p> <p class="ql-block">從婁大爺家那間低矮破舊的小屋走出來時,我的淚水就成了斷線的珠子。</p><p class="ql-block">我并不是為婁大爺的悲慘境遇難過,而是為自已所承受的委屈。</p><p class="ql-block">婁大爺曾是他家的近鄰,一生坎坷,老來得子,并與他同齡,他們從小一起長大。</p><p class="ql-block">可就在十八歲那年冬天,老人的兒子不幸意外身故,撇下兩個白發蒼蒼的老人。</p><p class="ql-block">他在悲痛之余,便承擔了義子的責任。特別是每年的三十晚上,他都要放棄與家人的團聚,陪伴在兩個老人身邊,而且已經堅持了十年,兩位老人也把他當作自已的兒子一樣,關心著他的喜怒哀樂。</p><p class="ql-block">聽到這個故事時,我就被他們那相濡以沫的情懷而深深地感動著。</p> <p class="ql-block">所以,當我們決定結婚時,他首先領我來到了婁大爺家那低矮破舊的小屋里。兩個老人自然樂得合不攏嘴,忙不疊地做了一桌子小菜。</p><p class="ql-block">待三杯酒下肚時,婁大爺的話便多了起來,并不時沖我豎起大拇指說:“云丫頭,還是你有眼力呀!我們大志可是個難得的好孩子呀!”</p><p class="ql-block">說完,婁大爺抿了一口酒,又狠狠咂了一下嘴,長嘆了一口氣說:“哎!都是詠梅那丫頭沒福氣,偏考什么托福,要出國,這不,兩人都決定結婚了,說分手就分手了。”</p><p class="ql-block">“我們大志可是一心一意地對她好呀!她就那么沒良心,說走就走了。唉!弄得大志這孩子整天茶飯不思,我和你大娘別提有多擔心啦!哈!這下好了,看到你,我們可就把心放到肚子去了!”說到這,婁大爺激動地拍了一下桌子,還打翻了一個茶碗。</p> <p class="ql-block">我的心頓時象打翻的五味瓶一樣難受,我強忍著淚水,默默承受著來自心底的委屈,如果沒人,我定會大哭一場。</p><p class="ql-block">婁大爺本意是想責怪那個叫詠梅的女孩子,可他哪里知道,這恰恰戳到了我的痛處。</p><p class="ql-block">我終于知道他曾經對她那么好,他們曾是那么相愛,而我算什么。</p><p class="ql-block">難怪他的那些親朋好友會用一種揣測的目光看著我,原來是在拿陌生的我和他們熟悉的她做對比,那一刻,我感到自已仿佛成了櫥窗里的商品,沒有選擇,只能任人品評。</p><p class="ql-block">世上的路有無數條,而我為何要選擇一條如此艱澀的路。</p><p class="ql-block">我的眼淚在飛!</p><p class="ql-block">一路上,我無法止住自已的淚水,我只能讓淚水恣意揮灑。</p><p class="ql-block">寒風里,他終于向我張開了溫暖的懷抱,讓我想放棄的決心再一次動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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