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花兒(三)

魚七憶

人和人的遇見，就是一朵小小的漣漪，緩緩地散開。我們憑何眷戀人間?是人和人，是更廣闊的，人和世間萬物的聯結(選自《我從未如此眷戀人間》)。 我與那些花兒之間的聯結，便是眷戀這世間的理由之一。 (十一)一抹樹懶的影子 那天是晴朗的，傍晚時還挺亮堂的。我在下班的路上慢慢走著，忽然看見了另一個慢慢挪動的身影，有點像《瘋狂動物城》里的樹懶。 好像很多事情他都是慢慢的，走路啊，說話啊，掃地啊，沒有什么需要加速的。當我忍不住催促他快點跑時，那個身影便稍微加大了一點擺動幅度，用另一個勻速繼續移動。 初二開學的時候我給每個孩子都寫了一封信，這大概是一個保留節目，也一直延續到初三。我總是對自己用心做的一些事情抱著一點兒懷疑態度，不太喜歡直接對上他們熱切的眼神。 但我還是注意到他的臉上掛著源源不斷的淚痕，也沒有過多掩飾，就拿著信不斷哭又不斷擦。 信的內容我已經記不太清了，也不知道是哪個字眼打動了他，又或者有其他的原因，但我內心卻受到了極大的震撼，一個平常什么都看起來無所謂的孩子能不加掩飾地把這一面展現在此時此地，是我沒有想到的。 總之，他之后上課不怎么睡覺了，上語文課回答問題也很積極，無論他坐在哪里，我總能聽到他果斷接住問題的聲音，也讓我忍不住叫他的名字——趙錦榮。 體考結束了，我從體育老師那里得知，這個在考前反復被我們留下來練習排球的孩子，排球考試拿到了滿分。想必那時走出考場的他臉上是燦爛的喜悅，腳下是更加輕盈的步子吧。 樹懶一步步往前去，或許有些慢，但總是在向前走的，向他喜歡的那棵樹，喜歡的那片光堅定而去。 (十二)一支多邊萬花筒 那一頭自然卷的頭發就這么一直牢牢地頂在這顆聰明又放縱的腦袋上，二郎腿斜著翹著，應該是因為腿太長。手里的筆在不斷旋轉，眼神也在課本、窗外、同學和講臺之間來回打轉，極難駐留。 在剛開始是有著“數學小天才”之稱的，好像對于數字的感知，他會敏銳一些。在唱歌方面似乎也有一些天賦，合唱團的隊伍里能看到那唇紅齒白的模樣。運動方面也還是可圈可點的，排球就是他最先在我面前秀的。性格嘛，樂觀善良開朗活潑愛說話，不太可控。 他就像一支多邊萬花筒，我們不僅可以看到無數不同的花型，還由于這多邊，變得更加紛繁復雜，無法定義了。 當然，這支萬花筒是屬于我們班失而復得的，在他未出現的那段時光里，也還是會被或多或少的人提及，有的是在小作文里，有的是在面對鏡頭時，也有的是在偶爾泛濫的思緒里。所以當他再次出現時，就好像是很平常的一天，平平常常地出現在座位上，清晨的陽光還是平平常常地鋪開了，一切都好像沒變。 他總是這么自信，總是在本子上大筆一揮，不太工整，肆意得很，“丁俊州”這三個字就這么刻在零零散散的三年時光里，泛著光亮和獨屬于他的氣息。他也總是這么“放蕩不羈愛自由”，似乎很難有什么能夠束縛住他，他有他獨特的發光方式，有他獨特的快樂。 萬花筒隨著不同角度，變幻出無窮無盡的絢爛，每一邊又折射出不同的光彩。 (十三)一片日出的溫暖 跑道上空正彌漫著大片的橙黃之色，不斷被風吹散，又被云朵推搡著聚在一起，漸漸地有了一些夜色，孩子們還在遠處跑著，也有的已經悄悄放慢了角度，零零散散的說著話。 他的臉上總是有一抹笑，時而對我有些躲閃，或許是有些心虛。又時而那么直接面對著我，理直氣壯或是真誠無比的。我看著這個一點點成長，一點點驚艷我的男孩兒，還挺開心的。 好像從初二開始，他就慢慢沒讓我失望過了，反而每次都會有些不一樣的驚喜。淺薄地說是成績上的喜悅，他開始專注于學習，不斷有起色，不斷會反思，不斷去努力，不斷有進步，“鄒志誠”在排名表上不斷攀升。 深刻一些地說是他給人的感覺上的喜悅，他有著看起來不那么匹配的純粹，對老師同學都是真誠的，沒一點兒心機。 在我說“我這么嚴格這么兇，好像你們也不怎么討厭我啊”的時候，他會非常誠懇地說“但是老師你有人格魅力啊”。老實說，有的時候一句話就能讓你感受到其內心之善良，他明白老師的嚴格并不是要害他，也明白我們常說的“為你好”。當然，我知道這樣的孩子有很多。 在考試成績出來的時候，他會走到我面前苦惱地說“老師，我跟同桌一起學習這么久，我的英語沒進步，他的物理也沒進步，怎么辦哦”。我不禁笑了，他真的沒有只關注自己，而是關注自己和他人，并不只是想從別人那里獲取什么，也想著共同進步是最好的了，這是很難得的。 日落時的美我是很喜歡的，可我覺得他更像日出，沒有那么濃烈，卻有一股溫暖的風直入人心。 (十四)一支郁金香的舞 郁金香是我最喜歡的花之一，那種溫柔的配色總能讓人在恍惚間看到大片的花海，晃晃悠悠地跳著一支不經意的舞。 她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沒有玫瑰那么熱烈，也沒有向日葵那么爛漫，但有郁金香的那份溫柔恬靜。她靜靜地站在那兒，就有點兒歲月靜好的意境了。她笑著說著話，就能點染周遭的空氣。 她有堅韌的力量，在那圈紅色跑道上，所有人都為她加油吶喊，每一句“劉洛彤，加油”都撞進我的耳朵里，也包括我自己的聲音。目光不斷追隨著，清瘦的身形在快速奔跑，白皙的臉上泛起大團的粉色，氣息變得很快、很厚重。 你看，郁金香正在光下起舞呢。 這樣的光好像在某一天的教室門口也見過，斜斜地就照在欄桿上，我看了看它，又看了看她，輕輕擦去那些晶瑩，輕輕地抱了抱這片清瘦，然后輕輕將她還給光。 全面“內卷”下的花兒們，是容易缺水的，缺水喘不過氣，就會無法舒展開花瓣，無法挺直腰桿，無法有青春該有的氣息。但生命就是這么神奇，她們不斷向泥土深處挖掘，尋求珍貴的水源，于清晨便有了嶄新的模樣。 清風徐來，郁金香又起舞了。 (十五)一盞永不熄滅的燈 初次研學的時候，陽光似乎是真的想把我們烤干，毫不留情，持續發熱。突然伸過來的一把小風扇讓我看到了希望，那是一把綠色的風扇，有著清涼的風，來源于白得像雪的女孩兒。 早晨還沒出發的時候，她給我帶著冰鎮的奶茶，手里涼涼的，但開心從心里鉆出來的時候，是那么溫暖呢。在路上的時候，她給我帶著小零食，總是問我“老師這個你要不要”，我驚訝于她好像什么都為我準備了一份，也驚訝于她的心思細膩，好像我才是一個被愛護的小孩。 暑假過后剛開學的時候，課后她追著我遞給我一個裝著小熊玩偶的袋子，說是暑假的時候就給我準備的生日禮物。我又有些驚訝了，看著她往回走的背影，不禁覺得我也是個幸福的人。 小熊玩偶的袋子里還有一個照相機模樣的掛飾，我拿出我的U盤，把它掛在上面，再也沒摘下來過，每天去上課它都陪著我。后來我發現，它真的可以發出“咔嚓”的聲音，真是有趣。 她給予我的還不止這些，還有語文課上的專注度，還有公開課一定會配合我的高高舉起的手，好像我的每一件事，她都會放在心上，都會盡最大努力做好。 每次看到她那雙眼睛，盡管被鏡片擋住，卻絲毫不影響我看見她的熱切，那熱切似乎就是我心里這盞永不熄滅的燈，永遠明亮，永遠只在我經過的路上明亮。 我想，這個叫朱依丹的女孩兒，一定會在我的生命里永遠占有重要的位置，因為她給予我的感動如此之多，而每一份都將點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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