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那些舊時光

小龍女

父親排行老七，母親自然就成了七嬸，隨之“七媽”“七奶”“七太”的稱呼級級上升。六嬸大母親四歲，今年已經八十五歲，由于頭發稀疏，常常戴假發以遮蓋暴露在外被太陽曬紅的頭皮。最近再見六嬸，不搭調的假發已不再包裹，取而代之的是濃密花白的齊耳短發，和黃白膚色相襯托，精致又洋氣。六嬸愛打扮，衣服一直小巧合身，顏色鮮亮。小碎花和紅色似乎成為六嬸的最愛，每次見面，得體的穿戴老顯得精神百倍。母親來縣城小住，六嬸隔三差五打電話，寒暄半晌也舍不得掛斷。今天下班回家，六嬸早已在樓下等我，買了好多水果，說來看看母親。每次見面，她們都有說不完的話，訴不完的苦，幸福的、心酸的、傷心的淚水時時滑落滿是褶皺的臉龐。 奶奶因病去世早，母親從未見過，也就絲毫沒有一點奶奶的記憶，只是聽說叔叔中最帥的二叔像奶奶，想必奶奶應該很漂亮，也很能干。爺爺脾氣暴躁，說話耿直，嬸嬸們謹小慎微地輪流伺候，生怕挨爺爺的罵。在母親的記憶中，爺爺似乎重男輕女，一次，三歲的我要吃爺爺手中的饃饃，爺爺掰一塊扔出院子，我高興的跑過去拾起就吃，母親含淚抱起我，埋怨爺爺心狠又自私。我五歲那年，爺爺病重，脾氣越發倔犟，嬸嬸們的精心照顧都不合爺爺心意，只有脾氣柔和的六嬸沒有被爺爺排斥，始終陪伴左右，細心的照料爺爺的生活起居，直到爺爺長眠九泉之下。爺爺的喪事辦的很隆重，來客三百多人，四桿嗩吶響徹方圓幾里，在當時來說可謂是前所未有，如此排場的葬禮原于叔叔們的為人處世贏得的好人緣。在我模糊的記憶里，學前班的老師牽著我的手也來隨禮了。 磨窯和磨盤承載了六嬸和母親太多的歡樂和幸福，還有難忘的惡作劇。第一次聽六嬸說起，故事還未開始，母親和六嬸已經笑的前仰后合。“長發”，不知為什么起這樣的名字，是不是小時候一直不理頭發。他家境貧寒，缺吃少穿，經常靠給人家幫忙推磨來換取吃食。“長發”愛玩愛鬧，每到一處都會帶來歡聲笑語，只是有一點讓六嬸和母親厭惡至極。推磨時總愛胡說八道。六嬸和母親商量好對策，六嬸藏于磨盤背后，母親一如既往的推著磨，“長發”出現后，六嬸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家伙，發瘋似的一頓亂打，毫無防備的“長發”嚇的抱頭鼠竄。母親和六嬸看著他狼狽不堪離開的樣子，這才解了氣。今天提及此事，六嬸和母親還是會笑出眼淚，從她們的笑聲里，我似乎感受到了六嬸和母親記憶深處的那些屬于她倆的趣。 白露過后的秋天，天氣已經微涼，當第一縷陽光撒向田間地頭時，我們早已開始了勞作。六嬸和母親成為隊伍里的主角，左手挎籃，右手撒種，穩而有節奏的步伐配合著甩出的胳膊，協調又優美。身后的串串腳印，勻稱地分布在犁鏵翻出的微濕的泥土上，不偏不倚，順著筆直的犁溝一直向前延伸。金黃的麥種，從她們手縫里滑落，巧妙、準確、均勻地撒入泥土，合著沁人心脾的氣息將生根發芽。一籃種子一個來回，不多不少剛剛好，坐在地頭隨時準備輸送麥種的我，只有驚嘆六嬸和母親的精湛技藝，盼望著來年的我也能像她們一樣親手種下希望的種子。和六嬸、母親在一起，記憶的閥門如泄洪般一發不可收拾，她們的、我的根植心底最深處的印記，或清晰如昨或模糊不清，片片段段，零零落落，總有一些讓我們一生追憶。烈日當空的麥場，繁忙的景象助長了夏日的漫長，盼望著忙假早日結束，成為我每天的夢想。農活間隙，躺于枝繁葉茂的樹下，微風拂面，樹影婆娑，透過陽光撒下的斑駁光影，我腦補著城市的車水馬龍，偶爾掉落一顆杏子，欣喜地拾起就吃，品嘗其中酸甜的味道，期待下一顆再次跌落。在物資匱乏的年代，杏子成為我們唯一又唾手可得的水果，吃杏子，搖杏子，曬杏干是我童年永不褪色的記憶。六嬸和母親又一次以主角的身份亮相麥場。隨著碾子一遍遍碾壓，飽滿的麥粒鋪滿了場子，大人們挑起麥秸，一叉叉，一堆堆，一摞摞，孩子們朝著指定的方向，揮動著幾乎力不能及的工具，由遠及近、由輕而重地把顆粒集中成堆。此時的麥場熱火朝天，塵土飛揚，豐收的喜悅驅除了身體的勞累和疲倦，每個人沒有半點偷懶和馬虎。五叔的喊聲和罵聲時不時驚擾了內心的愉悅和祥和，讓人膽戰心驚，不敢言語，不敢有半點閃失，只顧認真仔細地干好各自的分工，生怕再次被五叔貼上沒眼色的標簽。六嬸和母親格外地小心，干活力求完美，最后的揚麥環節被選中承擔主要任務，金燦燦的麥粒在她們一遍又一遍的輕掃下，一塵不染如沙丘般等待裝袋入倉。家人們圍坐場畔，贊嘆著一年的收成，每個人臉上綻放著滿足的笑容，六嬸和母親黝黑的臉頰上，汗水和著揚起的塵埃，早已黏貼在皺紋生起的地方，緊巴巴，硬邦邦，笑顏牽強又發自內心。 六嬸和母親，不知還有多少故事藏于心底，不知還有多少讓她們回味的美好，還有多少傷心、苦難和不堪的過往無人傾訴，我將和六嬸、母親一起回憶那些舊時光，讓那些記憶永不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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