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彼岸花開

蘇蘇

—— 今天是母親的第二個周年祭，遠(yuǎn)在千里外，不能親奉花束，寫下這一屏花開，以此祭奠，愿母親彼岸花開，不憶流年，安穩(wěn)極樂間。 　　母親是個愛花的人，兒時的小園里除了應(yīng)季的蔬菜，就是各種未名的花朵，母親倒也并不刻意地喜歡某一樣，但凡是能開出新鮮顏色的，她都愛。 　　兒時的春天，勤勞的母親將園子規(guī)劃得井井有條，一方茄子、一畦辣椒、一片豆角……都漸漸地隨著光陰在自己的方陣?yán)锔髯园埠?，長出自己的特色和味道。不過，母親也許覺得它們寂寞，總在周邊和靠近家門的菜畦上點綴出各樣的花草，包圍它們。初春時候，花草和菜苗一起發(fā)芽，一起成長，看不出太多的不同，等到夏季，蔬菜們的花兒開的低調(diào)含蓄，花草們的熱情就奔放起來了，它們大概也明白自己的不實用，所以努力以色相事人，高高的秫秸花、矮胖的臭菊花、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喇叭花、花瓣對稱堅挺的百日菊、弱柳扶風(fēng)般嬌俏的波斯菊、玲瓏執(zhí)著的指甲花等等都曾經(jīng)在我家小園的日色下爭芳斗艷，月色里呢噥輕嘆。 　　是的，艷陽下的花兒們驕陽似火地?zé)崃?，引來蜂飛蝶舞，一片忙碌；夜晚來臨，它們幽幽的香氣隱隱約約，和那清幽的月光一起四處游蕩。微風(fēng)過處，真是不知道是人聞到了花香還是花香找到了人；高高的楊樹的影子落在花朵上，隱約明滅的樣子又像滿天猶猶豫豫的星星，使人長久地如夢似幻。后來讀到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不免痛識知己，就連那“通感”的修辭也瞬間秒懂。 　　那時候物質(zhì)并不豐富，人也不肯浪漫，沒有吊床也沒有精致的茶桌，不能享受一個個完美的月夜，但是，從那時候，我知道花香是夜色的茶，使人迷醉且欲罷不能。 　　然而，那時的母親，是沒有時間去享受這樣的盛景的，畢竟，俗世的繁務(wù)業(yè)已消磨了她的小女兒情懷，為母則剛的酸甜苦辣也已消解了她的少年情致，世事變遷的磨礪蹀躞更已經(jīng)消滅了她兒時培養(yǎng)起來的大家閨秀情趣。那些花朵們只好白天用姿色陪伴著古板的蔬菜，夜晚用香氣纏繞著嚴(yán)肅的蔬菜，不知道是不是有覺得無人能懂的悲涼，也許亦或它們彼此插科打諢、嬉笑怒罵、熱熱鬧鬧地安度了余生呢？畢竟欣賞了美色的蔬菜們倒是果實累累，色相誘人！ 　　可是，那時候是不能在店里買到花種的，母親卻為了這份她并不明了的盛景只能處處留心，無論去哪兒，只要看見花兒，她必定是要駐足弓腰看看有沒有花種子的，就這樣雜七雜八日積月累地收集，終致我家小園里蔬菜共花朵齊長，美色與果實同艷，也是這戈壁村落里一份不聲不響的活色生香。 　　后來遷居樓房，沒有小園給她布置種植，但她愛花兒之心不泯，雖然我們常常帶她去花房買花，家里也不缺盆栽，但外出每遇花攤，都忍不住買個一盆兩盆，以至于家里大大小小的花盆跟家里吃飯的碗碟差不多數(shù)量。即便如此，她那份為花兒的留心，是釀成了習(xí)慣的。有次帶她去朋友的小院，看見人家種了幾槽掐不死的太陽花兒，她又去找種子，朋友見狀，給她掐了兩盆帶回來，高高興興地安放在陽臺上，到了冬天也不舍的扔掉，說春天澆了水就能活過來。 　　還有些不知名的小格桑，人家種在外面的馬路邊、花壇里，她種在家里陽臺上，從來不嫌棄它們出身低微、階級貧賤。馬路邊和花壇里的小賤花可沒有母親的疼愛，自然沒有那么好命，到了冬天，它們壽終正寢，我家的小格桑們舒舒服服地曬著太陽，還冷不丁地撒嬌長幾個小飛蟲，母親就要忙活著給它們治病，居然能讓它們冬天都花開不斷，也是奇了。母親走后，妹妹把那些救活的小格桑帶回了家，那哪是一盆小花兒呢，那是一盆一年一年的念想。 　　母親最后的那年深秋，我載她去看花，花圃里百日菊爭奇斗艷、色彩斑斕。兩腮深陷的母親推著小輪椅，行走在花間，笑頰粲然，她還不知道自己的病，花兒們也不知道母親的病，當(dāng)然，她們彼此也都不知道她們即將遠(yuǎn)離，也不知道下一世的相逢有多遠(yuǎn)。有時候，“不知道”才是幸福快樂的，比如此刻的母親和她愛的花兒們，而“知道”卻是痛苦的，比如此刻的我。 　　我給母親拍的大多數(shù)照片都離不開花兒，和自己喜歡的事物在一起，是一件幸福的事兒，那些幸福就那樣停留在一幀幀照片中，也只有在那樣時候的幸福，她才能片刻地不被打擾，不想起憂傷，不牽掛兒孫，不惦念永遠(yuǎn)沒有盡頭的瑣務(wù)。 　　母親彌留之際的那個春天，外面氣溫不算高，迎春正旺、杏花兒初綻，但她已經(jīng)不能坐車出游了，然而我還是想帶她最后一次去看花，這是她的最后一個春天了。我把她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用輪椅推她出去，一路她都迷迷糊糊的，當(dāng)我停下輪椅，托起一朵花兒靠近她，讓她聞聞花香，問她好不好看，她睜開眼睛，定定地看著花朵，彼時她已經(jīng)做不出表情了，也已經(jīng)無力到極點，但是她還是努力而微弱地點頭，我不禁淚如泉涌，這是她和花兒在大自然里的最后一次相逢了，我想用手機(jī)拍下那一幕，但我終究沒有拍。那一刻，除了握著母親的手和她一起看花，偷偷地流淚，一切多余的行為都是打擾。況且，那一刻是鐫刻在我心里最恒久最難忘的畫面，那個屬于我們共同賞花的最后一個春天！ 　　好在，母親過完了那一年的母親節(jié)，帶她出去吃飯游玩已是絕然不可能了，給她買了康乃馨，放一支在她手里握著，這次她竟然能握住了，我拍下了她握著康乃馨的手，這是我給母親拍的最后一張照片。 　　母親的離去，使我終于懂得了流浪，但是一看見那些母親曾經(jīng)愛過的花兒，又覺得母親從未離開，是她派花兒來看我，還是我在花兒里看見了她？又抑或她已經(jīng)往生成了一朵花兒？ 　　我寫給母親悼詞的最后一句是:愿母親在天堂“日日深杯酒滿，朝朝小圃花開”！ 2023年5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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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彼岸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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