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每次接到大兒學校的家長會通知，我心里就瞬間變得沉甸甸的，情緒急轉而下，低落到不想飯吃。</p><p class="ql-block">從大兒上小學至今，為了解決他惹下的種種事端，比如不寫作業，撞倒同學，攀上房頂，拉下電閘……我已一路領教了形形色色的班主任與教導主任，雖然身邊一再的有人安慰“淘小子是好的，淘丫頭出巧的”，但我仍然不能坦然面對家長會，我患上了家長會恐懼癥！</p><p class="ql-block">這次當然沒有例外。</p><p class="ql-block">早早地趕到大兒學校，這種場合我從來不敢遲到的。這感覺就好像是決不能在大兒的劣質表現上再加上最后一根稻草。救他亦是自救。</p><p class="ql-block">各班放學的孩子們呼啦啦與家長們迎面下樓，一片混亂。我躲進三樓洗手間穩定情緒。這是我每次家長會前必有的程序。洗手間里我對著鏡子最后審視自己是不是衣著得體，儀態端莊，揣摩著會不會讓老師心生好感。就這樣心撲通撲通的跳著，來到我大兒的班級門口。</p><p class="ql-block">樓道兩側站滿了學生，大兒也在其中，我心生疑惑上前打探。大兒小聲回答：只有我班是學生家長都參加！我瞪大眼睛，心跳再一次加速，心情越發的慌亂。這樣的同臺家長會我在大兒上了高中后已開過倆次，不幸的是，每次對我來說都形同夢魘，備受煎熬。不想第三次，這么快又來了。</p><p class="ql-block">強壓心中的慌亂與不安，我被大兒帶到了他的座位上坐好。剛想問問他近期表現如何，以便做好被留校談話被老師問責的準備，可大兒卻安靜地離開了。望著他的背影，我忽然覺得異樣，說不出來的異樣！</p><p class="ql-block">一位位家長陸續被自己的孩子帶到座位上坐好，直到座無虛席。終于，大兒的班主任，退休后返聘的韓老師出現在教室門口，從容走向講臺。老太太中等身材，白皙的面龐隱約看得出年輕時的姣好。面帶微笑的她在我的眼里頗有些威嚴。當她的目光輕輕的掃過全場時，我瞬間如知錯的孩子，情不自禁地做斂眉低首狀。心中想起我大兒自從韓老師接班后從反抗、抵觸直到由衷的敬佩與贊嘆：媽媽，我韓老師也是校長的老師呢！</p><p class="ql-block">在韓老師做了家長致詞表示歡迎后，對門外輕輕頷首，于是四十幾個孩子每人拎著一把椅子從教室門口魚貫而入，有秩序的自動分成四列縱隊以插空法將椅子放在教室的過道里，紛紛雙腿并攏背靠椅背正襟而坐。全程安安靜靜，井然有序。我必須說，從這一刻起我心中的不安正漸漸被驚詫代替。</p><p class="ql-block">家長會正式開始，隨著老師娓娓道來，我心中的驚訝越來越深！除了分析考試結果，總結學習方法之外，家長會的大部分時間是在表揚！據我心中暗自統計，大概每個孩子都得到了肯定！我甚至每聽到一次我兒的名字都要在筆記本上畫一筆“正”字，記次數！就這樣一顆心在不安中漸漸落了地，不自覺中我挺直了腰板，抬起了頭，迎著老師的目光不再躲閃！偶爾偷偷向右前方的大兒看去，身姿同樣的挺拔安靜。</p><p class="ql-block">從未有過的欣慰與踏實忽然令心中一暖，眼前因濕潤變得有些模糊起來。要知道這看似平靜尋常的家長會來的是何等的不易，是何等的讓人驚奇和感動啊！因為啊，此前有過的兩次不同尋常的家長會，帶來的萬般滋味至今仍歷歷在我心頭。</p> <p class="ql-block">去年這個時候，大兒剛上高中。他的班主任是個剛剛走出師大校門的小姑娘：背帶褲，馬尾辮，滿臉的稚氣，滿心對學生的愛和對班主任工作的熱情。喜愛這個小老師卻又忍不住要淘氣的學生不乏少數，尤其是班上的大男孩們！當然，我大兒首當其沖，簡直成了淘氣中的佼佼者。他們從遲到，打逗，逃課，接話茬開始，一步步挑戰學校紀律，而小班主任愛護有余，威嚴不足，致使情況愈演愈烈。</p><p class="ql-block">終于一個學期未終，班上大亂。課堂上壞小子們竟敢接話茬，頂撞老師，集體哄笑吵鬧。幾位任課教師或逃離或罷課，課堂陷于癱瘓。于是有了第一次學生、家長、學校三方同臺的別樣家長會。</p><p class="ql-block">家長會上發言的有任課教師兩位，學校副校長一位，班主任一位。</p><p class="ql-block">教師的發言大同小異，大概意思就是這個班的孩子怎么淘氣，怎么違反校規，怎么影響到了整個學校的教育，這在學校的歷史上空前而絕后。</p><p class="ql-block">事實上，他們具體的講話內容我根本聽不清，也沒有心情聽下去，因為坐在教室后面的學生根本是如入無人之境，聊天的、打斗的、嘲笑的、故意制造事端的，簡直是人聲鼎沸，完全不像是家長會現場啊！我皺著眉頭屢次回頭尋找大兒，我倒要看看在這些不知天高地厚不懂規矩的孩子當中我兒充當了什么角色！結果，每次他都沒有出聲，但每次他都在微笑！那種不辨是非的嘲笑，那種法不責眾的輕松，在我看來簡直就是不辨是非，起哄架秧，助紂為虐啊！</p><p class="ql-block">突然，坐在我前面的一位男家長“啪”的站起來，擺手打斷老師轉身面朝學生：“能不能請你們不要講話了？請你們尊重老師尊重家長好嗎?我拜托你們！請你們閉嘴！”說完此家長對著包括他自己孩子在內的全體學生深鞠一躬。這突如其來的隱忍舉止讓教室有了一剎那的安靜，我深吸一口氣，心中充滿了佩服和感激。沒成想僅僅是一剎那，那位家長還沒坐穩，教室后面吵鬧四起，甚至還有嘲笑聲!</p><p class="ql-block">副校長講話的時候慷慨激昂，有痛心有憤怒。尤其是說到兩個老教師，在課堂上被學生頂撞之后，一個面部抽搐不止，一個眼淚長流。她們拒絕再次走進教室。校長呼吁：學校寶貝一樣的老教師啊，真讓人心痛不已！</p><p class="ql-block">一番話聽得我是萬分煎熬，萬分慚愧！</p><p class="ql-block">因為我大兒是其中某個事件的中心人物，我已被請到教務處協助處理。可直至前一秒我的內心還在為孩子們開脫，認為老師們拒不上課有悖情理。就這樣的事件與我任教分流生的時期里發生的諸多事件相比，簡直不值一提，這些重點中學的老師還真是沒見過“世面”呢！可此刻聞得老師們的痛苦，我又無比的同情，對自己孩子產生了無比的痛恨！我除了回頭怒視大兒，就是深深的低下愧疚的頭！</p><p class="ql-block">亂哄哄中，老師講話，亂哄哄中，校長講話，亂哄哄中，小班主任講話完畢。可那次家長會并沒有就這樣結束。</p><p class="ql-block">又一個女家長突然拍案而起，首先將矛頭直指學校、老師：“孩子們確實有錯，可是你們是學校，你們的任務就是教書育人啊！結果老師們到底做了什么教育！為什么要將孩子們一棍子打死然后讓家長帶走了事？出現問題作為教師為什么不能直面，而屢屢選擇罷課！不進教室是一個負責任的教師應有的方法和姿態嗎？”</p><p class="ql-block">然后她沒有停頓，又將矛頭指向學生：“一個個花著家長的錢不好好學習卻在這里搗亂生事，還有沒有良知？一個個站起來比老師家長還高卻做著低級不堪的蠢事，是不是愚昧？一個個到了現在還不知悔改嘻嘻哈哈不知廉恥，還是不是人？”</p><p class="ql-block">說真的，她簡直道出了所有在座家長的心聲，直聽得我熱血沸騰，我幾乎就要控制不住跟著她搖旗吶喊了，沒想到她頭一轉，對所有沉默不語的家長說：“到底犯下這些錯誤的是誰家的孩子？拜托你們帶回家好好教育！不要因為你們幾個孩子耽誤了全班，我們家的孩子是奔著考大學來的，到現在老師不進課堂，耽誤的功課你們誰能負責？”我的熱血唰的一下冷卻掉了。別人的家長也許有資格質問學校，質問老師，我覺得我的底氣明顯不足。我剛剛抬起的頭趕緊低下去，生怕讓人認出我是誰誰的媽媽，抓起我的包包就從后門悄悄溜了出去！</p><p class="ql-block">樓道里，小班主任在哭！領導們唉聲嘆氣。然而，樓梯拐角處我大兒和幾個大男孩埋伏在那里，揚言要教訓這個家長一頓，原因是：她居然敢讓我小老師哭？</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未過幾天，又是一次三方家長會。主題是介紹新換的班主任——韓老師。</p><p class="ql-block">那次的家長會沒什么變化，依然是亂哄哄一團，讓人心煩意亂又心灰意冷！那個鞠躬的男家長這次沒有再鞠躬，他差一點暴跳如雷。那個女家長開到一半時領著自家的孩子揚長而去，放話轉學。只有韓老師一直在微笑，微笑著輕聲安慰眾位家長：不急，不急！既然這個班在學校的歷史上已經成為一個奇跡，那么我在這里許諾：三年后，我會還給你們另一個奇跡！</p><p class="ql-block">一個學期之后，也就是現在。</p><p class="ql-block">教室里井然有序，孩子們認真聆聽，家長們面露喜色！我在筆記本上已經畫了兩個“正”字.....哪里用得了三年，家長會驚變，我相信奇跡已經發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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