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

蔡春華烙畫

今天上午安葬完老爸后，坐在老爸的大院里點顆煙，遠眺對面學校的后山，爸的骨灰就安葬在那里。今天，老爸肉身的骨灰正式的回到他父母肉身的骨灰墳前，與他父母團聚了。爸安息的骨灰就在爸生前大院就能看見遠對面山的視野里。那山也是老爸年輕時就承包的，用爸的話說是他置辦的產業。 2023年5月5號這天傍晚，打造我這個軀殼并賦予我靈魂生命的父親永遠的離開了我，到天上的父那里，靈魂得救，有了永生的生命在伊甸園里見到奶奶共享喜樂。 這兩天，腦子里全都是像電影回放一樣，在一個人能安靜的空檔時，眼前也都是從幼年有記憶之后老爸的模樣，還有一點一滴跟爸在一起時光里的影像。有懵懂時期老爸能舉得動我的時候扔高高，再接住，讓我那顆幼小心靈驚心動魄卻又想嘗試的驚險好奇。幼年時有犯錯誤被老爸罰跪卻不舍得動一根手指頭打一下的體罰。還有爸每每進城回拉古的時候手提包里都會裝著給我們買的好吃的。我都是跟著爸的屁股后面迫不及待的小跑，再隔著爸的手提包聞里面的味道并且大概率的猜中里面裝著什么好吃的。我六七歲的時候，爸騎著他的大幸福摩托車帶我從市內奶奶家回拉古。在二院附近由于摩托車后座拉著沒有安全措施的幼童，被交通警察攔住的時候，爸說一會兒你就哭，這樣警察心一軟就會讓我們回家了。于是我的真膽怯的哭了，恰恰幫了老爸脫身沒有處罰的順利回家了。家里開飯店的時候，我們也經常會回后院老房子里住。我經常是看爸的臉色行事。爸高興的時候我就敢試探性的揉搓老爸禿頂上的那幾根長頭發，并且給爸編辮兒，抹口紅化妝。奇怪的是，我爸從來舍不得打我們。只是他生氣或者在管教我們方式下的一瞪眼睛，我就會嚇麻爪兒。爸在我心里與生俱來就是有威儀的。這輩子他在我心里是即仰望又愛又依戀又害怕的存在。他也是給了我們母子母女四個在外面不受欺的底氣。媽也常說爸特別爺們兒，在外面不挨人欺辱，連對家人的保護做得都很妥當。 爸從來不愛喝酒，也煩喝酒的。所以爸很少去跟人下館子。爸是一個特別顧家的大丈夫，最好的都要跟老婆孩子一起分享。每天都讓媽調著方的給我們做吃的。以前我媽總說我爸饞，愛吃好吃的。其實，隨著這兩天爸的離去，我也有了更多時間去回顧老爸這一生。我發現不是我爸單純好吃。他那么慣孩子的人，也那么愛孩子，舍不得動手打我們兄妹仨，其實是想把最好的統統都給我們。因為他小時候的苦，再也不想讓我們經歷和感受，所以注重飲食的老爸更是想讓我們吃好了，吃營養了，就是想把他力所能及所創造的價值統統都用在我們身上。這些年我一個人拉扯孩子，對作為父母的壓力深有感觸。我養一個都很吃力，也想把最好的都給我的孩子。但都沒有爸年輕時的能耐與灑脫。他一人賺錢養全家五口人，而且還是新鮮事物剛上市的時候，他都會很快很早的把那些當時最好、最先進的家電置辦回家，讓家人更早的體會、經歷，也享受其中的便利又開闊了眼界。記得八幾年那會兒拉古剛有抽獎活動，爸就給我拿個五十一百的讓我去撞運氣。盡管沒中什么，但爸卻給我制造接觸各種新鮮事物的經歷讓我開闊眼界。以至于后來我每每花錢的時候都能給自己找個完美的借口。直到現在買什么沒用東西的時候，也都在像小時候跟爸要錢買東西那股勁兒，先跟自己講買的道理，并且心安理得跟自己和解的去買。因為小時候在爸的跟前，想要的東西只要不過分，爸都會滿足我的。直到參加工作，爸媽怕我工資不夠花，還是每月接濟我一些的。 記得在辦農轉非農戶口那會兒，爸為了不堪回首那十年遺留的下等歷史身份，想盡辦法給我們兄妹仨的戶口辦回城。他跟媽辦了假離婚。當時為了應對調查走訪的職能部門，還教我們怎樣哭咧咧的說爸媽離婚了等等想把我們盡快送回城，去接受相對好的教育資源而煞費苦心的努力做著一切。 奶奶在世的時候說那十年把爸的前途給毀了。爸在上學的時候從來不學習，在課堂上也讓老師腦袋疼。老爸還經常給老師整惡作劇，比如在老師的講桌里放一只拉小磨的活耗子之類讓老師歇斯底里抓狂發瘋并且找家長的惡作劇。但老爸學習成績卻從來都是班級里數一數二的，讓老師又愛又恨的那種存在。奶奶說要不是那十年，我爸就是清華大學的材料。 老爸在給我們辦回城的事情上，給我們也設置了各種參與其中的劇本，并且親自導演的一幕幕才幾經周折的給我們送進了城里安頓下來。 自打有記憶以來爸就慣著我們，知道仨孩子太老實，加上他右派子弟的身份在幼年時期沒少讓人排擠。他作為平時舍不得對我們動一手指頭的家長來說，更是容不得別人欺打我們。于是爸經常給我們撂下狠話說出去不許聊閑惹事，只要沒錯挨欺負就下狠手往死里打對方，有事兒他擔著。要是沒錯的情況下讓人給欺打了，回家他也打我們。其實他哪舍得打？就是心疼我們被欺負給我們壯膽罷了。因為那個年代，歷史身份是很多人抹不去的“污點”，總是低人一等的。爸不想讓他的孩子內心因為一些人為因素造成的歷史錯誤，受到非人的精神摧殘和碾壓。 后來爸還戲劇性的被地下黨選中，當了專門民間監視任務的特務。但嘴不嚴的人也當不了特務。爸到處奔走相告，說自己是組織上的人，來當臥底的。以至于后來組織都不敢找他和聯系他了。這張嘴也算成全爸沒成為一個歷史罪人。 爸這一輩子只用空手心輕拍過我兩次就算是打我了。一丁點兒都沒疼。但從儀式感上來說，接受不了他形式上的動手打我。還很久不跟爸說話去無聲抗議他。但爸即便不舍得動手打我們，也一直寵著、慣著我們兄妹仨。經常聽別的同齡人提自己小時候有多苦，但我們仨的成長經歷上從小都是好吃的管夠吃，直到我們都吃膩了。花錢上從來也都對我們沒有限制，以至于養了我們三個花錢大手大腳的孩子。 爸晉級當姥爺以后，對兩個外孫子的嬌慣要超越我們兄妹仨。他太愛孩子了，爸他們兄弟姊妹六個都是一樣寵孩子。我爺我奶愛孩子慣孩子，但也打孩子。我爸哥幾個就是對自己孩子舍不得動一手指頭。但蔡家的孩子個個仁義善良，卻沒被他們的嬌慣給毀了。 老爸一向都把選擇權交給我自己。九四年，我拿到中專財校的入取通知書。老爸問我還有一條出路就是當兵，問我要選哪個？我果斷的選擇了復員后有全民號頭的當兵。九五年到九八年復員，這三年期間，爸在我身上就花了三萬多塊錢。記得九五年春天，長輩們開車給我送大連的時候，怕部隊苦到我，我鞋坑里就有老爸帶給我的三千塊錢。三年后參加工作才知道，那鞋坑里的三千塊錢就是一個新參加工作人一年的工資錢。那三年爸在我身上就花了三萬多。在當時三萬也真不是小錢兒，但爸也在竭盡所能的在給我做一切后方保障。爸為我們兄妹仨做著一切力所能及和全力以赴的鋪墊和鋪路。只為了改變右派后代的苦難處境，算是竭盡所能的為我們改命吧。還有我爸在經濟上從來都是慷慨施予，以至于我們兄妹仨一直在錢的面前都固執己見的活得很有尊嚴，也從不對不義之財動過惻隱之心。 自打六年前爸臥床后，也是我人生最灰暗的一段時期。自己帶著孩子，還有為了給高成本的教育買單，讓自己自顧不暇的在照顧老爸的問題上有著很多虧欠。都是老媽在替我們仨負重前行的照顧爸。爸臥床后有段時間是很清醒的，他不想遭罪又拖累家人，他選擇了絕食想盡早了結。但后來還是由不得老爸，媽堅持要下胃管給爸續命。這樣爸在媽對待嬰兒般的護理下，硬撐過了差不多還有一星期就六年整。結束了所有的苦難，回歸天國。 今天爸從冰柜里抬出來的時候，最后一次近距離撫摸爸的臉，又最后一次徒手給爸的骨灰裝到骨灰盒里，跟爸在這個空間維度的最后親密接觸。爸的肉體遠離我們，靈魂升天，到天父阿爸父神前享上等福分、榮耀與喜樂。剩下的只有揮之不去，時不時的就有一段片段在眼前的記憶，讓人心情繁復。有對爸解脫的祝福和欣慰，但更多的是對爸的虧欠和再也摸不到的想念……眼前對爸哪怕曾經有過的孩子氣也覺得是一種很珍貴的回憶。 爸，我想您！爸，我愛您！可惜這些平時難以啟齒害羞的話在您能聽到的時候沒有說給您聽。希望您在天國能聽到女兒心底的聲音，爸“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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