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80年代,農村基礎教育極為落后,為改變局面,國家開始建立中等師范學校,屬中專,不過中師生是中專中最難考的。<br> 有多難考?七門功課,700分的總分,錄取線670分左右,平均每門功課要95分以上。而同時期的重點高中示范校,錄取線也只要600分左右。<br> 可卑微的農村人就看中了這個,因為初中畢業上中師,三年之后國家分配工作,比起讀高中、大學,投入少,見效快,而且讀高中還不一定能考上大學,風險小。農村人太期待這個了。<br> 于是一群群的初中生拼盡全力,只為考上中師。當考中的消息傳來,十里八鄉都會投來羨慕的目光。家里烹羊宰牛,大擺宴席,比現在考上大學風光多了。考不上中師的同學才悄無聲息地收拾行裝或南下打工,條件稍好的拾掇拾掇去高中再拼一次。 能進中師大門的,都是當時的天之驕子,平均95分一門的功課,沒點學習天賦是達不到這個分數的。<br> 這樣的人到了中師,學習中師的課程就很簡單了。教育學、心理學、閱讀與寫作、數學、物理、化學等正規的課程沒幾個人認真學,反正基本功在那里,隨便一學也能過關。繪畫、體育、舞蹈、音樂等無所不學。畫室學畫、琴房練琴、舞室跳舞、板書練習、體育訓練等,他們的花樣特別多。<br> 總之,中小學要教什么,全部都學,當然所有科目都點到為止,反正中小學的課程深度擺在那,學得太深是不必要的。門門通卻樣樣瘟,說的就是這群中師生。<br> 和中師生聊天是極有意思的,你會發現他無所不知。哪怕這個老師教某個科目二三十年了,你一提起其余的美術音樂體育等他都略懂,能插上話。當然,真的只是略懂,你稍一深入就發現他真的只懂點皮毛。<br> 這群人在中師學到的只是皮毛,可這些人為了成就兩把刷子,總喜歡在某個方面鉆研深入,俗稱一專多能。<br> 我有個同學,上了幾節課,突然就愛上了詩歌,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后來在詩刊上還發過作品。<br> 還有個同學,喜歡畫畫,逮著誰就讓誰當模特,中師畢業,一不小心就考進美院去了。<br> 類似這樣的人太多了,真的都有兩把刷子。<br> 總之,這群人是學歷很低、天分很高、智商很高、成績最優秀的。國家選擇這群人進行三年的訓練,卻只為讓這些人熱愛中小學教育,去當這個社會的腳板皮。 這群人如果投入到其他行業,會取得什么樣的成績呢?<br> 他們已經不可能走上科研的道路了,畢竟黃金三年學得那么膚淺。于是,一些中師生或走關系或參考,成了政府機關人員。這些中師生走上講臺,又從教師崗位走入機關崗位的,肯定又是優中之優,不說平步青云,大多混得還比較好。記得開學第一次大集會,我們的校長給我們介紹中師生的遠大前程,列舉了很多大人物的名字,可惜我當時沒怎么聽講,只隱約記得什么科長、處長、教授之類的。<br> 中師生走向別的行業的,畢竟只是鳳毛麒角,大家在畢業后只能懷揣著夢想,走向小學初中的講臺。<br> 當這群人從教幾年或十幾年之后,他們忽然發現,這個社會發生了那么大的改變。當初的中師生忽然就不吃香了。各種提拔、任用的首選條件是學歷要求。<br> 他們只好又拾起曾放下的書本,開始自考,拿下一個又一個的文憑證書。當然,這對于他們來說,不難。甚至可以說,他們拿下這些文憑,實實在在的知識量比全日制的大學生還要多;畢竟,很多全日制大學生考前是有人劃重點的,而他們只能死啃書本。可同樣的本科文憑,偏偏社會認為這群人的文憑含金量比全日制文憑低多了。 他們是國家分配工作的,按照從哪兒來回哪兒去的總體原則,除個別幸運兒之外,他們都回到了自己的家鄉,或在小學、或在初中,開始長達幾十年的教書匠生涯。<br> 他們都受過三年的教育,這種教育不是學識水平的,更是“學高為師、身正為范”的理念教育,還有“扎根教育事業”的洗禮。<br> 他們本身素質還可以,加上這三年的洗禮,讓他們很輕松就適應了中小學教育的舞臺。<br> 他們學過心理學、教育學,他們學過繪畫、音樂、舞蹈、體育,他們平時的訓練有說課、片斷教學,他們每周要進行演講、文娛活動,輪流擔任過各種活動的主持人或組織者,他們的實習期大多在半年以上。總之一句話,他們學習的三年,一切都是為中小學教育而存在。<br> 他們回到家鄉的教育舞臺,校長問他們你能教什么科目時,他們一般都會若無其事地回答,安排我教什么我就教什么。<br> 三年磨一劍。<br> 他們開始站上講臺,面對的是比僅比他們小那么幾歲的學生。他們備課、他們授課、他們批閱,他們組織春游秋游踏青,他們走遍山鄉進行家訪,他們的教學成績一般都很優秀。<br> 無論學校什么工作,交給這群中師生,他們都能勝任,能順利地完成。<br> 他們很快成了學校的骨干,因其素質較為全面,他們在學校里面慢慢地成了中堅力量,直至學校領導。<br> 在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新世紀初,最缺乏農村教育人才的時代,他們就是農村教育的頂梁柱,他們支撐起了農村教育,扛起了大旗。 當時代的灰塵飄落砸在農村教育上,農村教育不可抵制地走上了下坡路。城市需要借教育平臺推進經濟建設,教育借化解大班額新建學校,后來大量的城市中小學除了容納城市的師生,還可以容納一小半的農村師生。城市需要大批優秀教師,這批中師生踏上了末班車。他們與那些大學生一起參加選調考試,居然在選拔中占了優勢。于是大批大批的中師生在農村工作多年后,終于擠進了城市,從農村教育的腳板皮變成了城市基層教育的基石。<br> 多年后,當大批的優秀教師從農村流失,農村教育忽然又有了巨大的師資缺口。國家一聲令下,無數的人踏上了特崗教師的小徑。<br> 還留在農村的中師生看著一批又一批的特崗教師走上小學教育的講臺時,他們只能嘆氣。這些人雖然學歷比他們高,可學的是什么?英語、音樂學、舞蹈學、人文教育、文化產業管理還好,多少沾點邊,旅游管理、酒店管理、財務管理就有點不靠譜的感覺,甚至市場營銷、煤炭采掘專業的也來了。教學內容他們當然沒問題,可他們接受過多少為適應小學教育而開設的課程培訓呢?他們這些人要多久才能完全扛起中小學教育的大旗?<br> 可在農村教育的新生代目光中,略帶鄙夷:在我全日制大學生面前,你只是個中師生。新生代不知道,這些當年的中師生,如果改到今天參加高考,十有八九是妥妥的985、211。<br> 在教室里,有學生會問,老師,你什么學歷?他們囁嚅著,不知道該如何向學生解釋自己只是個中師生。雖然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不可一世的中師生。 他們找不到回校的路。<br> 從1983年開始,到1999年,近二十年的時間,全國培養了四百萬的中師生。在上個世紀的最后一年,中師停止招生了,當地的中師學校要么轉型,要么與大專院校合并,總之,這個世界再無中師學校。<br> 當我在百度上尋找我讀過的中師時,我只能找到一個合并后的大學;當我偶然去那所中師學校時,卻再也找不到當時的印痕。<br> 于是,他們只好揮一揮手,將中師藏于心底。偶爾在各種履歷表第一學歷上填寫一個“某某師范學校”,專業“普師班”。<br> 也許在不經意中,他們會得知他們曾經的初中同學,某個當初成績遠遠不如他的同學,失意地進入高中,然后考上大學,然后在某高校任教或某大城市機關任職。<br> 他們只能默默地嘆口氣,繼續在農村教育的土地耕耘,心里說,如果我上高中,也許比他考得還好,也許我今天的生活是另一種樣子。很阿Q。 他們再也回不去了。<br> 翻開教師花名冊,全鎮在職的360多名教師,還留在農村任教的僅45名中師生。他們最年輕的也40歲了,更多的是年近退休。<br> 他們堅守在農村教育的貧瘠土地上,送走了一屆又一屆的中小學生。年華逝去,留給他們的只剩斑白華發、滄桑容顏。<br> 他們為農村教育付出了一輩子,沒有享受過燈紅酒綠的生活,只有微薄的工資。他們愛教育,卻只學過最簡單的心理學教育學,高深的理論他們是不懂的,堅守在農村也不可能接受前沿的教育理論,他們沒有成為教育家,只是普通的教書匠。<br> 他們逐漸成為農村教育的基層管理者。他們笑呵呵地看著農村教育興盛、強大,他們眼睜睜地看著農村教育衰落、下滑卻無力挽住時代的車輪。<br> 農村教育的新生代愛教育,更愛生活,更愛繁華的都市。他們在等著自己的服務期快滿。服務期滿了,他們也成長為合格的教師了。新生代向農村揮揮手,不留下一片云彩,去追逐繁華的都市夢想了。<br> 中師生們只能迎接新一批特崗教師的到來。新來的教師在成長之后又會踏上新的征程,反反復復的循環之后,師資流失、生源流失,留給農村教育的只能是無奈和痛心。<br> 當為之奮斗一輩子的農村教育,從弱小到強大興盛,今天又悄無聲息地滑落,中師生們該做何感想。 有人說,中師生,是教育的大幸與個人的不幸。<br> 在農村教育最難的時代,這群本可以擁有更好前程的人選擇了中師,撐起了農村教育的天,為新時代的到來鑄基。<br> 時代變遷,中師生逐漸老去退休,他們找不到當初的母校,沒有了歸路;他們為之奮斗的事業在衰落,看不到希望,堅守的信仰在崩塌。滄桑的容顏沒了當初的意氣風發,如一株扎根破巖的老樹,在長久的干旱中,飄轉下一片片的黃葉,在風中孤零地矗立,朝向天空的枝丫,想要托住太陽卻在太陽的烘烤下逐漸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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