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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病了

清揚婉兮

<p class="ql-block">母親病了</p><p class="ql-block">1</p><p class="ql-block">母親脾氣好,性情溫順隨和,活得堪稱卑微,小時候上學被人欺負都不敢反擊。一輩子教書種地,活得小心翼翼,唯恐得罪別人。退休閑了以后信仰基督。</p> <p class="ql-block">2</p><p class="ql-block">母親生病了,躺在床上,在門口小診所看了看,吃了兩天藥,胃不舒服,病也不見好。父親陪她去醫院她怕花錢,不肯去。一輩子不習慣清閑,但凡歇一會就感覺好像自己偷懶了,是罪人一樣,母親向來如此。</p><p class="ql-block">她只好給醫院上班的二姐打電話,二姐開車來把母親接走,在醫院里檢查了一番,從膝蓋那里抽了一大碗血水,原來是關節積液,輸了液,休息了幾天,母親擔心她的小孫子正斷奶,會哭鬧,二姐只好把母親送回家。</p><p class="ql-block">這是好幾年前。</p> <p class="ql-block">3</p><p class="ql-block">這次母親是心臟不舒服。心梗淤堵73%。醫生會診之后說超過80%才考慮做支架。現在只能靜養,保守治療。</p><p class="ql-block">母親考慮到自己的父親姑姑都是在78歲那一年走的,心里很不安。唯恐自己三兩年之內突然撒手,就想提前安排好后事。</p><p class="ql-block">她勸母親多慮了。現在條件多好,離醫院近,你的二女兒,你的孫子都是醫生,不舒服了隨時咨詢,小女兒住附近又會開車,24小時開機隨時待命。孫輩還有幾個那么小,再說父親一輩子被照顧慣了,他也需要母親照顧。母親一輩子心善勤勞,一定能長命百歲。</p> <p class="ql-block">4</p><p class="ql-block">回顧母親這一輩子真的太難了。可是仔細想想,底層婦女不都是這樣走過來的嗎?為了家庭為了兒女犧牲自己所有,冷落了自己的父母親人,付出青春和智慧,所有精力財力,時間、自由甚至健康。等有時間喘口氣,回過頭來審視自己的婚姻,才發現家庭生活一地雞毛,內心早已千瘡百孔,而那個枕邊人,唉,一言難盡……上一代女人不都是這樣走過來的嗎?</p><p class="ql-block">她心疼母親,父親卻感嘆:鄉下女人命薄福淺……</p> <p class="ql-block">5</p><p class="ql-block">母親上世紀60年代初中畢業,也算是從一個生活殷實的大家庭走出來的文化人,她的父輩母輩那一代好幾個家庭就這一個女兒,不敢說嬌貴,起碼結婚之前是沒有受過罪,沒有受過大委屈的。</p><p class="ql-block">衣食無憂,涉世未深,單純少年的頭腦里滿是對未來的憧憬,對婚姻的幻想。</p><p class="ql-block">因為崇拜父親的才華,母親一意孤行嫁進這個貧困家庭。</p> <p class="ql-block">6、</p><p class="ql-block">她的祖上在清朝年間曾出過一個舉人,據縣志記載,“字蓋天下,名動中原”。后代萬畝良田,家族榮耀,也都以讀書為榮。曾祖之后家世一落千丈,父親因此劃成了三代貧民,因禍得福,走進軍營。</p><p class="ql-block">可能是年少無知無畏,文革期間,回鄉探親,返程之后和戰友私聊,被匯報說是抨擊時政 ,被迫取消提干資格,提前退役。父親挑著兩擔書回到家鄉。</p> <p class="ql-block">7</p><p class="ql-block">父親退役之后不久,就和母親走進了婚姻。從文筆詩畫一腳踏進家鄉的泥土地,開始了平凡人家的生活。教書種地育娃,養雞養牛養鴨。</p><p class="ql-block">母親從一個識文斷字的少女變成了溫順賢良,勤勞能干的母親。田里一應農活,學校里的工作任務,下班后的家務勞作……</p><p class="ql-block">還好家里還有一個能干的婆婆幫襯。可是時間久了,就產生了一些小小的矛盾。</p><p class="ql-block">可能做了母親的人就都容易變得短視和自私,奶奶也是一位母親,她只心疼自己的兒女呀!</p> <p class="ql-block">8</p><p class="ql-block">在這樣的環境里,母親學會了忍耐,生活的困頓,情緒的壓抑,讓母親不堪重負。</p><p class="ql-block">印象最深的是,她小時候,母親抱著她不止一次走出家門,站在村口的大樹下,像是自言自語:離婚,我帶上你去找二舅去。</p><p class="ql-block">那時候二舅在地區行署。</p><p class="ql-block">于是小小的她就常常幻想著和母親到城市去上學,再也不用看院子里亂糟糟的這一地雞毛。</p><p class="ql-block">那時候她并不知道,她就是母親灰暗生活里的那道光,而二舅是母親的救命稻草。</p><p class="ql-block">母親上課累了一上午,回到家看到冷鍋冷灶,圈里的豬牛雞鴨亂竄亂叫。想想一會丈夫和上中學的孩子們也要回家吃飯,她只得洗手洗臉埋頭操持家務。就這樣父親偶爾還會對飯菜挑剔指責。而學校那邊,母親去晚了,也會遭到領導冷嘲熱諷。</p><p class="ql-block">直到現在母親離婚也終究變成了一場夢,永遠也實現不了的夢。母親自己選擇的決定的,必須自己買單,當了青春,賣了理想,換來婚姻的淤泥裹身,一邊泅渡一邊掙扎 ,直到筋疲力盡。</p><p class="ql-block">后來父親托人給母親辦理了病退。母親不再操心工作上的事,全部身心回歸家庭。</p><p class="ql-block">一年后,她和哥哥一起考入大中專院校,母親的情緒才稍微好轉。</p> <p class="ql-block">9</p><p class="ql-block">而今母親76歲,子女都有體面的工作,兒孫滿堂,孫子輩的也都大學畢業,先后考上醫生教師公務員。母親在婚姻中的堅守,為自己帶來了老年的幸福安定。</p><p class="ql-block">唯一讓母親操心可能是不省心的小女兒吧!</p><p class="ql-block">四年前她逃離了圍城。母親得知是她一意孤行,當時就差點沒有背過氣去。是生氣,是難過,更是心疼。原以為女兒這輩子該走的彎路已經走完,該吃的苦頭已經結束,哪知道她又踏上一條完全陌生的道路,已到中年一切卻要重新開始。</p><p class="ql-block">后來母親很快就理解了她,接受了這個現實。可是終究還是自己的孩子呀!</p><p class="ql-block">我們都是平常人家,過日子求的是平和安穩。離婚且不說別人怎么看,離婚以后怎么辦,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呀。還能找到合適的伴侶嗎?孩子以后的教育怎么辦?</p><p class="ql-block">可是母親有時候又覺得,冥冥之中,似乎有神明在搭救保護她的女兒。慶幸的是她人到中年的女兒還算健康,心理和身體上都沒有大的毛病。只是換了一種生活方式而已。</p> <p class="ql-block">10</p><p class="ql-block">也許是這樣的焦慮傷神,母親病了。休息不好,飲食清淡,不愛出門,喜歡在家躺著,偶爾出去也是去教堂守禮拜。</p><p class="ql-block">她和母親差了三十多歲。母親的思想還停留在過去,傳統守舊,母親一輩子所想的終究也沒有邁出那一步。而女兒,不聲不響地就做出了抉擇。時代不同了,每個人都追求簡單極致的生活,生命只有一次,都想順應自己的想法,按自己的心意選擇人生。</p><p class="ql-block">不讓外人看笑話,委屈求全,把生活瑣碎,打掉牙和著血水吞進肚子里,這就是母親那一輩人傳給她們的思想,可是……生活不會因為你的隱忍,你的付出就給你應得的回報。婚姻也不是只靠你一個人犧牲,一個人付出,就能維持的。</p><p class="ql-block">遇到一個豬隊友,半生的心血早晚會付諸東流,生命之舟會被拖入漩渦,墜入深淵。人生下半場,拼的是健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早點離開又何嘗不是一種逃亡。</p> <p class="ql-block">11</p><p class="ql-block">她不是一個固執倔強的人。</p><p class="ql-block">她完美繼承了母親的溫順隨和,隱忍善良,可是生活終究還是一地雞毛。什么王子公主,什么郎才女貌。年輕時候的選擇終究還是幼稚的,缺少理性的。</p><p class="ql-block">有的家庭,有的人是不適合過平常日子的,強勢的父母終究毀掉的是三代人。</p><p class="ql-block">還好,她的父母并不是。退一步說,她還有自己,還有她背后的原生家庭和兄弟姐妹。</p><p class="ql-block">她并不挑剔,也沒有挑剔的資格,錯過了最佳的生育年齡,在婚姻市場上并沒有什么價值。看上去年輕和實際上的年輕是有著很搞笑的落差的,簡直是天壤之別 ,不可同日而語。</p><p class="ql-block">你自以為的才華和美貌,即使還能創造經濟利益,情緒價值,可是誰又能再次自信地跳進曾經被溺亡的婚姻的河流,那難道不是一潭泥淖?</p><p class="ql-block">婚姻摧毀了她對生活的所有美好的向往,顛覆了她對人性的認知,見識了自私陰暗冷漠勢利,踐踏尊嚴,漠視生命的那些嘴臉,婚姻被所謂為你好的人攪和成一團爛泥。在這團爛泥里,她只能以窒息的方式完全躺平……</p><p class="ql-block">而今全身而退,沒有抑郁焦慮,沒有精神分裂,沒有染上惡疾,也許她應該慶幸吧,或許更應該感恩。</p><p class="ql-block">所謂的選擇也是權衡利弊之后的無奈之舉,而生活在現實中,就要學會低頭妥協。我們都是平常人家,過日子求的是安定平穩。有個能聊得來的人常伴左右,就很知足了。</p><p class="ql-block">心態平和,情緒穩定,生活中無論你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都能夠平平淡淡地過下去。</p> <p class="ql-block">12</p><p class="ql-block">心態平和這一點她也是隨了父母的。沒心沒肺,能吃能睡。無論多大的事情,吃好喝好休息好,慢慢都能過得去。焦慮多思沒有什么好處。</p><p class="ql-block">母親病了,也許真的只是年齡大了,母親的父親母親姑姑也都是心臟出了問題之后,離開人世的。母親也是篤信,自己遺傳了家族的心臟病。</p><p class="ql-block">二姐卻說母親心病嚴重。偏偏父親情商又低,不會甜言蜜語。母親詢問他,萬一自己離世后,父親有啥打算,天真的父親居然還真的就把臨時做好的打算合盤托出。那語氣,那神情,就如同家里的門窗壞了,需要及時更換。</p><p class="ql-block">母親跟她聊起的時候不動聲色,她知道其實母親心里是很難過的。母親把她叫過來,拿出多年前她給母親買的金首飾,說誰買的還歸誰,留個念想。</p><p class="ql-block">她說現在說這還早呢。母親說我這病誰知道哪天走呢,還是早一點安排不留遺憾。</p> <p class="ql-block">13</p><p class="ql-block">母親年輕的時候就很想戴個首飾,明晃晃的,看上去不錯。可是她的孩子們都要上學,經濟拮據,后來老了要帶孫子孫女,只說戴首飾不方便,大概率是舍不得買。</p><p class="ql-block">一直到好多年后那個夏天,她剛好買首飾,順便給母親買枚戒指。后來經濟好轉她又給母親買個金手鐲。給母親戴上那一天正是端午節前一天,母親特別高興。</p><p class="ql-block">過年過節母親喜歡戴在手上,親戚來了,夸她的孩子孝順,她可開心了。</p><p class="ql-block">最近幾年,母親想買個電動三輪,讓父親帶上她四處轉轉,可是父親說年齡大了,不想再學開三輪了。</p><p class="ql-block">父親業余時間自己寫詩做文,畫國畫寫書法,拉二胡唱京戲,退休后游山玩水,開心了一輩子,母親就做了他一輩子的跟班。</p><p class="ql-block">現在母親走不了遠路了……</p> <p class="ql-block">14</p><p class="ql-block">母親照顧了她們家族四代人,自己的婆婆,丈夫,兒女,孫輩。</p><p class="ql-block">母親病了,需要人照顧了,她們卻都離開了,各自都有自己的家庭和子女。大姐去年還當上了外婆,偶爾還要帶帶外孫女。</p><p class="ql-block">她的奶奶去世前癱瘓在床好幾年,母親忙前忙后,她父親一輩子忙于工作,母親家務全包。她們兄妹四人吃喝拉撒睡母親照顧毫無怨言,她的嫂子坐月子,她的侄子侄女學走路,接送上下學,母親忙得像陀螺。</p><p class="ql-block">這次母親病了,母親卻感覺自己像個罪人,給家人添了麻煩。</p><p class="ql-block">母親病了,父親學會熬粥做稀飯了,父親主動換衣服洗衣服了,這都讓母親感到寬慰。父親不再像十年前,給孩子們打電話,來幫忙做幾天飯,你媽病了。</p> <p class="ql-block">15</p><p class="ql-block">少年夫妻老來伴。這話說的一點也不錯。結婚的時候都想白頭偕老,過日子都想和和美美。中年之后回過頭來看待婚姻和家庭,和愛情的關系真的不大。</p><p class="ql-block">愛情是個鬼,人人都說有,可是有的人究其一生也沒有遇到過。</p><p class="ql-block">愛情是個奢侈品,只能遠遠欣賞,得到得不到其實真的沒有實際意義,即使僥幸得到最后也都會演變成親情。</p><p class="ql-block">婚姻是財米油鹽的實彈演習,需要兩個人旗鼓相當。只靠一個人卑微地付出,無條件的服從,無端地被挑剔,被指責,終究會身心俱疲。</p> <p class="ql-block">16</p><p class="ql-block">母親病了。</p><p class="ql-block">她對父親說,你要守在母親身邊,不要留母親一個人在家。</p><p class="ql-block">其實她更想對父親說,母親是我們家的福星,她用一輩子的隱忍和堅守給孩子們擋住了塵世的風雨,打造了一個安全成長的學習環境。我們一起守護好母親,她活著就是你的福氣,也是我們的福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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