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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巷夜譚之二十一

愿做傳承人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李云鵬</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 15px;">?李云鵬,1937年生于渭水源頭之五竹鎮(zhèn)。曾有一段軍旅生涯,此后從事最長的職業(yè)是文學雜志編輯。曾任《飛天》文學月刊主編。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憂郁的波斯菊》《三行》《零點,與壁鐘對話》《西部沒有望夫石》《篁村詩草》等詩集及長篇敘事詩《牧童寶笛》《進軍號》《血寫的證書》《花兒魂》,散文隨筆集《剪影,或者三葉草》等。</i></p> <p class="ql-block"><b>  編者按 </b>父親雖然在家鄉(xiāng)僅度過了短短14年的少兒時代,但家鄉(xiāng)的人和事卻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且隨著歲月越來越清晰地閃現(xiàn)在他的腦海,常常講起來神采飛揚,甚而手舞足蹈。那清貧而充滿趣味的美好日子,那古老的渭河源頭舊時的鄉(xiāng)人、鄉(xiāng)俗、鄉(xiāng)情,成為父親不能忘卻的記憶。年事已高的父親遂有了再次動筆的沖動,便有了以下這一篇篇帶有鄉(xiāng)土味道、趣味十足的短文呈現(xiàn)。短文以真實的聞見為本,但顯然有一定藝術加工(有些篇或是二三人事的揉合)。故而父親把這個短文集-——《村巷夜譚》,稱作“記述鄉(xiāng)野村夫俗事的筆記小說”。</p><p class="ql-block"> <i>接續(xù)我們中斷了一段時間的《村巷夜譚》。</i></p><p class="ql-block"><i> 美篇中已呈現(xiàn)的《村巷夜譚》二十篇因大家的喜愛,引起了報刊媒體的關注,現(xiàn)已在《飛天》雜志、《定西日報》及人民日報客戶端進行了刊發(fā)和轉載。</i></p><p class="ql-block"> <i>父親對往事的記憶即深刻又豐富,如能一一記錄下來,對過往鄉(xiāng)村人和事的展現(xiàn)是彌足珍貴的。但因這部“老機器”年事已高,且不時有點小狀況出現(xiàn),作品呈現(xiàn)自然就有些緩慢了。這是我們不愿看到又不得不面對的現(xiàn)實。謝謝熱心讀者的關注!</i></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李田妹</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往歲的嘆息:“褡褳娃”</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世間許多事其實不可料。一個“花兒”山會,意外接續(xù)了一個幾乎沒法兒接續(xù)的有關“褡褳娃”的故事。 </p><p class="ql-block"> 與教民會見罷,離開牛蹄窩村的回程,一半路應該是走過了吧?眼看天相將黑,麻影子從四山撲了下來,杜瓦爾先生才吆停驢子,欲騎上驢背趕個小快。一腳踩鐙,將身子向上一躍,前胸便觸著褡褳這頭一團蹩乎乎的東西。就想,又是厚道的鄉(xiāng)下人悄悄裝上的蕨菜、臥龍頭、桃杏一類時鮮果蔬;或幾碗新收的扁豆、豌豆;或別的什么土產(chǎn)。盡管他幾回表達了辭謝之意,這類不聲不響的贈予依舊時不時飛進杜瓦爾先生的行囊。厚意難拂。他便微微一笑,心里感念著“瓷國”鄉(xiāng)里人樸質的情意。</p><p class="ql-block"> 杜瓦爾先生的身子在鐙上停滯了片刻,遂長腿一抬,跨上驢背。隱約覺出左腿彎里頂出軟乎乎一砣,不大舒服。便跳下驢背,欲將褡褳中的東西,往另一側移過一些。</p><p class="ql-block"> 杜瓦爾先生的手探向褡褳時,那一砣軟乎乎的東西,像是被一塊布料包著。待一細看,是一件洗得很干凈的舊花布衣裹著的什么。解開,很見過世面的這位鄉(xiāng)縣天主教堂的美籍傳教士,竟是驚得嘴唇半張,不住喃喃著“主啊!主啊!”慌亂到四肢失措。</p><p class="ql-block"> 那件女人上衫內(nèi),竟是一位恬靜地徜徉于夢鄉(xiāng)的女嬰!這個顯然不足月的孩子,嘴角還掛著不曉世事的一絲甜美的微笑:她的夢一定是很甜的了。美麗的女嬰!那小臉的輪廓就能看出她的美麗。</p><p class="ql-block"> 是怎樣的父母,出于怎樣的心思,遭逢怎樣的境遇,拋棄了這樣一個可愛的女嬰?杜瓦爾先生想了很大一會兒,遂將毛驢牽至路邊,拴在樹上。脊背依藉了樹,半仰起頭,陷入沉思。</p><p class="ql-block"> 有道:掉下來的松塔不會離松樹太遠。這孩子肯定是那村里人的,或鄰近村子的。大大半有兩種可能:家境太貧寒,又多孩子,家口大,養(yǎng)不活,無奈之下的拋棄。這在貧瘠山鄉(xiāng)的窮饉年代并不鮮見。另一種可能是:偷情少女的私生子。在當?shù)兀鞘亲钜姴坏萌说娜鑶始议T的羞丑事。通常的做法是:將孩子拋棄或甚至尿盆里盛水淹斃。送村里去?誰又會認下這孩子?這幾乎是絕無可能的。況且,天已傍黑,返回兩縣交界處的那村子也不現(xiàn)實。杜瓦爾六神無主地用雙手捧著那包裹中的女嬰,轉幾回身子欲尋到一個過路人,卻只見暮色四合的蒼茫,連個雀影兒也不見。可他,又怎能抓養(yǎng)這孩子?左想難,右想也難。萬般無奈,只好將花布裹著的孩子,兜進長衫——杜瓦爾仿習當?shù)厥考澋膶こR轮中⌒牡乜缟象H背,帶回教堂。</p><p class="ql-block"> 杜瓦爾不知道的是,褡褳娃出現(xiàn)在他的馱鞍后的某個日子,兩縣交界處的某個遠村,走失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云深不知處。</p><p class="ql-block"> 杜瓦爾把這個可憐的小女孩交給了教堂的許嬢、馮嬢二位暫且育養(yǎng)。細心的嬢嬢發(fā)現(xiàn),小女孩左手小拇指纏著一小綹白布,待揭開一看,驚見血跡:半個指甲蓋!便覺出此中的蹊蹺:顯然是別有心思動了刀剪的留痕。對一個棄嬰的特殊憐惜,傾盡了倆位嬢嬢的愛心。女嬰的憨笑,是她們眼里的花;女嬰的啼哭,是她們耳中的歌。</p><p class="ql-block"> 大約此事發(fā)生不到兩年,傳教士杜瓦爾被新政權驅離瓷國,音信渺然。那個天主教堂,因最后的兩位“嬢嬢”卷鋪蓋離去而關門。據(jù)說其中一位“嬢嬢”攜去了不足兩歲的褡褳娃,同樣云深不知處。</p><p class="ql-block"> “褡褳娃”曾讓外籍傳教士感到驚詫。他不知道,這一類事,在人們嘆說“日子太長”的那個時代窮困的鄉(xiāng)縣,并非孤例。繁繁簡簡的故事,在人們的口舌間明滅有時。</p><p class="ql-block"> 鄉(xiāng)人點名道姓的此方一位名醫(yī),是那年代鄉(xiāng)縣中醫(yī)兼通西醫(yī)的第一人,據(jù)說也是鄉(xiāng)縣領有自行車座駕的第一人。除了醫(yī)館坐堂,多有應鄉(xiāng)民請醫(yī)騎自行車串鄉(xiāng)走寨的出診。就有過與傳教士近乎同一版本的驚詫。跨自行車后座類乎褡褳的裝醫(yī)具的行兜內(nèi),也植入一個棄嬰幽秘的故事。那棄嬰故事沒多波瀾:與鄉(xiāng)醫(yī)有交的一年窩人家,有個打工的“車戶”,有幸抱養(yǎng)了幼嬰。星月在天的夜晚,車戶三十出頭的女人,用那綴有幾疤補丁的風寒不入的毛藍布大襟,兜回一個稀罕,一向寂寞的茅屋,一向冷悄的蕎麥皮枕頭邊,從此嬰啼如歌。</p><p class="ql-block"> 別有一例“褡褳娃”,是窮鄉(xiāng)跑苦生活的貨郎和“布客”,無奈間同聲發(fā)出“虧歉”聲的陳年舊事,出自可聞三縣雞鳴的蔥嶺之側的南鄉(xiāng)小鎮(zhèn)。“虧歉”者,鄉(xiāng)言意謂:自感所做有所辜負,心懷歉疚。由此生出兩個短語:一為“談(dan)虧歉”,即說虧歉;一為“擔虧歉”,此“擔”,有承擔之意,見得鄉(xiāng)民的坦誠。</p><p class="ql-block"> 農(nóng)閑臘月,這個依藉一座古堡,地貼三縣吸納三縣趕集人的村鎮(zhèn)集市,進入一年的最紅火時期。挨肩擦背人不止三種喘言的叫賣聲,有一種幾乎要挑破這小鎮(zhèn)的聲浪。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時響起“油來了!油來了!”的吼喊,其實是要你讓道的詐言。平日里人體之間的碰撞,偶或會有些小摩擦一類的細事,在那個年代的臘月集上,換成了惟鄉(xiāng)下人才有的厚道:擠個眼,露個齒,就過了,這應該是那年代沒有鄉(xiāng)約的禮數(shù)吧。若是似曾相識的人,那些愛逗樂的漢子,會扎個架勢,攥個拳頭,做出痛擊對手的樣子,鐵拳出手,卻連毛藍布罩衫下的棉花也沒覺著疼,問話卻比棉花還綿甜:“年豬殺了沒?”年關將近,煩心惱人的事,一腳踢它到露谷山后去,圖一個祥和。</p> <p class="ql-block">  臨街小鋪經(jīng)營些小面食的誰家老嬸,有約多年為幾位外地客商“占攤”:早早將窄溜溜幾頁薄門板,擺放在街面相對固定的地方(酬謝是消費老嬸的一碗漿水面,一個鍋盔)。得享“占攤”的趕早到市的布客和貨郎的攤位相鄰,一碰面幾乎是同聲一個詞兒的調侃:“踏斷叫明雞的尾巴了吧?”便開始與趕集人的忙促又溫婉的應酬。</p><p class="ql-block"> 此方臘月集,往往是開市早,收市也早。當集市的喧鬧聲漸次減弱,一位大約年過五十,頭上束緊黑色手帕的鄉(xiāng)下大娘,自肩上卸下粗麻布包裹的雙夾系竹篾小背簍(類乎當今背包一類行囊)走近商客:“兩個你爸!麻煩了,背簍寄放給下,想到后街再跟點兒殘集,轉身就來。”“好好好!”貨郎、布客齊聲應答。這種臨時“寄放”,集市并不鮮見:暫解趕集人手邊拖累而已。</p><p class="ql-block"> 這個被三縣喘言抹搓得暖烘烘的臘月集,在太陽離西山不到一杈把高的時候,煙火漸息,外來的客商便有了手腳麻利的收攤,追著夕陽匆匆四散而去。兩個攤位相鄰的布客和貨郎,卻心神不定地孤守攤位,四目不住掃視著街角巷口,仍未見黑帕大娘的“轉身就來”,倆客商竟有些跌腳拌手的焦躁。始覺路數(shù)不對,四目交流后,遂揭開背簍上邊雙褶粗褐子小被單的覆蓋,頓時驚得臉都綠了:一個酣睡的幼嬰。那幼嬰穿裹夠緊成了:顯然是大人舊衣改裁的小棉裹肚之外,蓋有一領補丁斑駁的大人的棉襖,識得出這家日子的艱困。沒想到的是,裹身的厚棉襖兩邊,各有一個盛滿水的仍透著一絲溫熱氣的臟兮兮的玻璃瓶。倆客商便清晰覺到身邊臘冬的的寒涼。</p><p class="ql-block"> 布客和貨郎互知各自家口的拖累,無力解眼下之困。幾番環(huán)顧左右,幾回揖手在天,不意間,見得磨渠沿柳樹上,拴有一頭鏈子背篼卸卻于地的驢騾,恰無人主在旁。二人幾乎是同聲:“鹽客!”這扯連三縣的集市,隔三間五,會掃見去來漳水河畔“鹽井”那邊的這位鹽客,和那頭挎有鏈子背篼的毛色黑亮的驢騾,常有漳鹽、藥材、蔬果一類日用物品的販運。這鹽客人也展脫,尋常衣衫,束裹緊成,無分冬夏,腰里常扎一條藍布系(ji)腰,間有尋常小物件順手塞進懷窩里。冷冬寒天,照例加一領沒打面子,卻稀見不染油跡汗斑的算得上白凈的羊皮襖,誰看也是干散人。</p><p class="ql-block"> 一切盡在不言中。年過半百的布客滿臉愁郁:“我們給人口里落了個一輩子的虧歉噢!”哧哧!量三尺花布扯下,順入小背篼。年歲相近的貨郎隨布客跟進:“虧歉!”兩桄兒穿針的棉線順入小背篼。小背篼便悄眉悄眼神速轉移到鹽客的鏈子背篼旁。布客、貨郎同聲嘆息的是年老糊涂:“兩個老陰背干的虧歉事噢。”急急轉身,懷揣捶心的歉疚,踩著最后一抹夕陽,做了賊事一般順溝溜了。</p><p class="ql-block"> 料理完最后一筆商事,鹽客肩扛一包進貨,近乎小跑地趕回拴有牲口的河沿。掃一眼鏈子背篼旁,面對眼前突來的難題,可以想見此刻鹽客的驚詫與無所措手足的慌亂。</p><p class="ql-block"> 此類事,鹽客未必親眼見過,但耳風肯定灌過。串鄉(xiāng)走鎮(zhèn)闖州縣,閱歷幾十年世事的鹽客,不說了然于胸,也體味得來。鹽客身子幾回左轉右轉四顧,街市一如大帚掃過,空茫一片。鹽客遂有無可奈何的仰天一呼:“<b style="font-size: 18px;">誰做的這佛事啊</b>!”</p><p class="ql-block"> 鹽客是靈醒人:這是沒指望推開的纏身。依舊仰天,手捫狂跳的心口獨自喃喃:“<b>天爺要我嚼一口食給這尕孽障嗎</b>?”</p><p class="ql-block"> 年關將近。鹽客認了“天意”。鹽客那依舊不染油跡汗斑、白凈又溫厚的老羊皮襖內(nèi),造出個小鳥依人的溫軟的窩。鹽客有了料峭寒冬里越嶺過水的三十里回程。馱架穩(wěn)穩(wěn),驢騾步幅不疾不徐,隨跟的看似粗獷的鹽客,以一個男漢少有的溫婉兩臂環(huán)護懷窩,小心翼翼地探出步子。夜色朦朧……</p><p class="ql-block"> 夜色朦朧。朦朧如冬夜一盞幽微煤油吊燈下,村野敞戲臺上足可惋嘆的一折人生小戲。</p><p class="ql-block"> 那些棄兒之后的境遇,有一層不易撥開的厚重的煙霧,也沒有多少人持久的顧念,鄉(xiāng)人有太多其別的扯心事。誰人舌齒間偶或有涉,如同提說“前清男人的辮子”——蒙塵太久的索然。對于鄉(xiāng)民關乎某個“褡褳娃”無意覓親卻遇親的質疑,諞三爺卻別有見地:“旁人不信,我信。”</p><p class="ql-block"> 不屑仿習孔乙己食指蘸茶水的書寫;諞爺隨手捉取一條柳枝,干脆利索地劃在土地上:“親親相吸”。我們對這個比較陌生的詞意的揣度,大約是血緣親相互吸引的磁力吧。</p><p class="ql-block"> 諞三爺沒能活到天主教堂“褡褳娃”那個故事意外接續(xù)的年代。但他那個“親親相吸”似乎補足了這個遠年的村野故事。</p><p class="ql-block"> 此后,天主堂的“褡褳娃”,便在鄉(xiāng)民的口舌間生出三二各有色彩的版本。但一個村姑——現(xiàn)時鄉(xiāng)文化站的“文化專干”的敘說,簡捷如唐詩人的五言絕句:一個“花兒”山會,一次不期而遇,一輛老牛破車,一場突來白雨。村姑對此的點睛之筆是:“沒有那一場白雨,興許就沒有那圓范的故事。”語罷抬頭望天,獨自喃喃:“天意吧?”</p><p class="ql-block"> 被某個年代無端壓滅多年的松山“花兒”會,在重展花容幾年后,偶有屬意民間歌事的三五境外人的探訪。當年那個上松山小試歌喉的村姑,她人生的記事中,未存有外籍傳教士褡褳里的前半截故事,但她為“洋人”驢背那個“褡褳娃”,無意間續(xù)說了一個令人唏噓的朦朧的結尾。</p> <p class="ql-block">  村姑當年趕山會的漫“花兒”,可說是雛鳥試聲。人多處大多是支棱雙耳的汲取;人稀處偶或會有尕手帕半掩面的怯怯試唱。沒想一曲《嗆啷啷令》的“花兒”,聽來有水聲,有翔姿,有鴿哨的《雪白的鴿子》,碰響了意外的喝彩,包括幾位境外訪客。那訪客中,后來知道是來自香港的中年女士,沉迷于鴿子飛掠激浪的千般聲色;但似乎對唱詞有點兒迷蒙。那只戴著乳白手套的手,急忙遞過一支鋼筆并精致的本子,請村姑錄下唱詞。沒想這個進出過小學門的避背之鄉(xiāng)的村女,字體雖稚拙,卻有如鄉(xiāng)人們說的“繡花的手”,把幾句唱詞排列得錯落有致——</p><p class="ql-block"> <i>左邊的黃河么噢呀</i></p><p class="ql-block"><i> 右邊的崖來么噢呀</i></p><p class="ql-block"><i> 雪白的鴿子么</i></p><p class="ql-block"><i> 卟嚕嚕嚕</i></p><p class="ql-block"><i> 嗆啷啷啷</i></p><p class="ql-block"><i> 嗦啰啰啰</i></p><p class="ql-block"><i> 吱楞楞楞</i></p><p class="ql-block"><i> 彩!水面上飛來么噢呀</i></p><p class="ql-block">女士高興得有點兒迫不及待地一把奪過手冊,連聲“好極了!好極了!”過目幾遍,珍重地置入她的行包。鋼筆,塞進村姑的手:“歸小妹你了。”不認推辭。</p><p class="ql-block"> 此時的村姑還有應時的農(nóng)事,須趕回洮河那邊的家園。香港女士難舍,不顧天有雨意,堅意要送半程,便有了鄉(xiāng)野土路坑坑坎坎的十里相送,和續(xù)續(xù)斷斷自村姑口里聽取的各色“花兒”。當聽懂某曲的半節(jié)“詞兒”:“若要我倆的姻緣散/三九天/青冰上開一朵牡丹”。女士連贊“絕妙好詞!”錄于冊頁時,手竟有些兒抑制不住的顫抖。</p><p class="ql-block"> 女士舉止隨和,擠在人眾里,并不顯眼。走累了,隨便草灘上、樹墩上一坐。沒走多遠,遇一老牛車蹣跚而行,搖著牛鞭的老車戶,聲高聲低睡意沉沉地漫著“花兒”。老牛稀屎大板車,惹動女士興致,不累也想搭便。趨前一聲“大爺!”還沒吐續(xù)話,老車戶爽直應聲:“不嫌了,上來!”急從路邊扯幾把蒿草,甩打幾下車板上的灰塵。女士便滿臉堆笑,帶著手套的手便把住車欄,跳上板車,享盡了此前沒有享過的村野土味的溫馨。沒過二三里便跳下車,掏出幾個零錢給車戶。老漢驚詫了似的連忙搖手推拒:“哎哎哎!這叫做啥?”死活不要,悶杵杵一聲鞭響,領命的老牛就放展一個小跑。</p><p class="ql-block"> 隱隱一聲悶雷,雨點子便逐漸繁密起來。村姑知曉這山區(qū)的晴雨經(jīng):“這白雨,要下一會兒才過呢,不能往前走了。”野曠之地,附近沒有人家可避雨。熟曉此方地域的村姑伸手攔住女士:“唯有退半步到半扇門寺避會兒雨了。”無奈倒退一兩里路趕往山寺。村姑獨一把油紙小傘,在你手我手推讓間,一個人濕了,另一個人也濕了。</p><p class="ql-block"> 一場突來的白雨,就這樣把他們推進了半扇門寺。“半扇門”寺倒也不怎么深奧,起于山寺所在的地貌:山溝口,橫斜一條人稱馬脊梁的蔥嶺,若門扇半掩,故名半扇門。寺在一壁紅石崖下如蒲團樣隆起的石掌上,四圍草木蔥蘢。</p><p class="ql-block"> 滿頭皤白的老尼姑總是低首低眉,出語極少,依例虔敬地照應著頂雨而來的香客。當風姿卓約的香港女士除下手套捐獻香火錢,并隨后雙手舉香敬獻香爐中時,身旁的村姑無意間掃視到,原本低眉斂氣的老尼姑片刻的驚悚,無序的慌亂,及隨后慌促掩飾的哀傷。老尼姑一再以“阿彌陀佛”應對她不想吐說的心事。</p><p class="ql-block"> 我們或能揣想到,引發(fā)老尼姑神色異動,當是香港女士小拇指頭半個指甲蓋的缺失——當年一把剪刀的留痕?</p><p class="ql-block"> 對眼里近乎一閃而過的情境,村姑有少許不解,少許疑惑,此后偶然的吐說,無意間補續(xù)了一個遠年幽秘的故事。一閃便成長嘆。</p><p class="ql-block"> 可以認為是諞三爺詞庫里的“<b>親親相吸”。但沒有相認:一個是渾然不覺,一個是無膽破俗。</b></p><p class="ql-block"> 老尼姑平靜地送走了遠來的香客。當她用顫顫的雙手緩緩地關閉此刻特別沉重的雙扇廟門時,下意識留出二寸來寬的縫,直到望斷那女士的背影。</p><p class="ql-block"> 兩扇門兒無力關嚴,兩行老淚卻潸然而下,融入半扇門一帶時斷時續(xù)的牛毛細雨中……</p><p class="ql-block"> 2023.3.26海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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