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1966年5月下旬，紅色風(fēng)暴席卷整個北京城。文化大革命的洪流，開始滌蕩著舊世界的污泥濁水，停課、停產(chǎn)鬧革命的疾風(fēng)驟雨，開始在首都迅速蔓延。</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記得那是盛夏的一個早上，我們背著書包，和平常一樣去上學(xu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書包里除了本子和鉛筆，什么都沒有。課本幾天前就撕了，據(jù)說都是些封、資、修的毒草文章，背著還怪沉的。那時節(jié)，“讀書無用論”已經(jīng)植入了我們的身心。</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用不著“起立問好”了，用不著再尊敬什么老師了，師生早應(yīng)該平等，師道尊嚴(yán)早應(yīng)該徹底砸爛。</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走廊里響起了上課鈴聲，宋老師一步跨了進(jìn)來，手里拿著一張紙。這次她沒往講臺走，就依墻站在門邊，默默的看著亂糟糟的課堂。</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我們當(dāng)然聽見鈴聲了，卻依然在高談闊論，有的還故意坐在課桌上。都鬧革命了，誰還有心思學(xué)習(xí)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一分鐘過去了，又一分鐘過去了，宋老師依然站在門邊，咬著嘴唇，一聲不響的看著我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再耍無賴，我們也還知道，別太給臉不要臉。于是整個教室暫時安靜了下來，我們停止了交頭接耳，各自回到座位上，看著站立在門口的宋老師。</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停了好一會兒，宋老師才移動腳步，走了進(jìn)來。她先來到窗邊，探出身子向下看了看，然后緩慢的圍著教室轉(zhuǎn)了一圈，默默的注視著我們每一個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同學(xué)們”，宋老師回到講臺，“現(xiàn)在開始點(diǎn)名”。下面又是一片嘰嘰喳喳的說話聲，都什么年月了，還點(diǎn)個什么名？</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時勢造英雄，曾幾何時，我們這幫過去的小綿羊，如今反倒成了革命的小闖將。我真有點(diǎn)可憐起宋老師了，才幾天的功夫，這些令我敬畏的老師們，一個個怎么都混成這付模樣了？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這可能是我給你們上的最后一節(jié)課了”，待重新安靜下來后，宋老師說。聲音雖然不高，但我們都聽到了，而且非常清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剛才，我尊重你們的話語權(quán)，現(xiàn)在，也請你們尊重我的話語權(quán)，好嗎”。教室里沒人再說話了，所有的同學(xué)都一聲不響的注視著講臺，注視著宋老師。</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所有點(diǎn)到名字的，都喊一聲：到！每個同學(xué)都一樣，沒有出洋腔怪調(diào)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點(diǎn)名完畢后，宋老師向我們傳達(dá)了北京市各大中小學(xué)關(guān)于“停課鬧革命”的通知。告訴我們，從明天開始，復(fù)興路小學(xué)停止上課，全校師生統(tǒng)一參加文化大革命運(yùn)動。</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同時特別囑咐我們，今天點(diǎn)名未到的同學(xué)，請離家近的通知他們一聲，詳細(xì)解釋一下停課的原因。</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至于什么時候復(fù)課，今后還上不上學(xué)了，宋老師的回答都是不知道，等候通知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整個班集體沸騰了，從此可以無休止的玩了，可以不用寫作業(yè)了，可以遠(yuǎn)離課堂學(xué)校了，我們高興得忘乎所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最后，宋老師向我們鞠躬，感謝這兩年共度的時光。同時囑咐我們，停課后平時也要多看點(diǎn)書，作為學(xué)生，別荒廢了學(xué)業(yè)，虛度了光陰。否則，將來可能會后悔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我們光顧著高興了，老師說的什么，我們一概聽不進(jìn)去了，一個個傻呵呵的沉浸在不上課的喜悅之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過后想起來，那時的我和我們，怎么就那么沒素質(zhì)，沒禮貌，不知道和老師說句話，告?zhèn)€別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唉，一晃五十多年了，每當(dāng)回想起來就深感愧疚，心里頭就不是個滋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是怨我們，是怨社會，還是怨那個時代？沒有正確的答案。</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直到后來我才知道，由于“停課鬧革命”，全國所有高校從1966年至1969年，連續(xù)四年停止招生，形成了當(dāng)時所謂的“老三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過后我家去了山東，零零散散的又上了半年小學(xué)，一年初中，一生的學(xué)業(yè)也就終結(jié)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十七歲時，我報名去了山東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tuán)，在孤島那片廣闊天地間，屯墾戍邊，燃燒青春，那已經(jīng)是后話的后話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一機(jī)部的干部們也行動起來了，父親所在的八局樓前，路牙石后矗立起一長溜的木樁，一張張的蘆席用鐵絲綁著，上面鋪天蓋地的貼滿了大字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首都陷于風(fēng)暴眼的中心，基層企業(yè)、大中院校的黨組織受到?jīng)_擊，幾乎全部癱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為了穩(wěn)住局勢，當(dāng)時中央高層緊急開會，要求在京各部委，迅速抽調(diào)精兵強(qiáng)將，以中央的名義組成工作組，迅速趕往各大專院校及工礦企業(yè)，控制住當(dāng)前的混亂局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爸爸不幸也在其中，他所在的工作組，被派往遠(yuǎn)郊的北京鍋爐廠。至此以后的許多個日日夜夜，我再也沒有見到過父親的身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一機(jī)部各局的食堂已經(jīng)停止對內(nèi)供餐，桌椅板凳全部收起，地板上布滿了鋪蓋卷，住滿了戴紅袖章進(jìn)京串聯(lián)的學(xué)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一到飯點(diǎn)，這些操著五湖四?？谝舻募t衛(wèi)兵小將，就蜂擁而至，爭搶不要錢的飯菜。臺階上，道路旁，坐滿了大串聯(lián)來京的革命師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小學(xué)也鬧開革命了，學(xué)生都不上課了，睡懶覺也沒人管了，好日子來得太突然，我從沒有這么自由自在過。</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這真是放了我的野馬，無拘無束無人管，想去哪就去哪，想怎么玩就怎么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記得大約是八、九月份吧，那天，我和同學(xué)們正在車庫前的空場上玩，突然聽到了大門口傳來“嗡嗡”的汽車馬達(dá)聲。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七局樓前面，開來了一輛解放牌大卡車，上面站著不少人。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車在樓下停穩(wěn)后，從卡車的車廂里，跳下來十幾個穿黃軍裝帶袖章的紅衛(wèi)兵。男的好像兩三個，女孩子居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看來要出大事，我們趕緊向卡車奔去，混跡在人群中看熱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那些紅衛(wèi)兵從樓上揪下來一個人，一個五十多歲頭發(fā)花白的老人。 許多機(jī)關(guān)干部也跟了下來，圍成半圓圈站在那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紅衛(wèi)兵要把那個老人拖上車，人群中有一個女干部沖著他們大聲說了幾句：“憑什么抓局長，你們是哪個學(xué)校的，有抓人的手續(xù)嗎”？</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攝于形式壓力，其他的干部都站在那里，默默的看著，沒一個人敢出聲呼應(yīng)。</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帶隊(duì)的女紅衛(wèi)兵，趕緊招呼車上的同伴重新下來，他們站成一排，手舉著紅彤彤的語錄本。</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戰(zhàn)友們，讓我們一起來告訴他們吧”！只見那個穿黃軍裝的大姐姐，挺胸昂頭，邁正步走到人群的前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瞧她那付認(rèn)真的模樣，即莊重又滑稽，怎么看怎么像在表演現(xiàn)代版的傀儡戲。</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在她的指揮下，高昂粗曠的歌聲響了起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老子英雄兒好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老子反動兒混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要是革命你就站過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不革命就滾他媽的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罷他媽的官，</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滾他媽的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b></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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