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上善若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至高的善像水一樣寬廣浩瀚澤被眾生,讓枯木逢春翠芽嫩綠,干涸的河床泉水汩汩流淌,寂滅的心靈擁抱暖陽恢復生機。但善也應有邊界,有邊界才能游刃有余,沒有邊界會讓欲望無止境肆無忌憚,被視作軟弱可欺愚昧可笑,是可隨意嘲弄被侮辱被賤踏的對象。</p><p class="ql-block"> 《月亮與六便士》有一個至誠至善卻活得悲慘的形象斯塔洛夫:他才華平庸可對藝術有著至高無上的鑒賞能力,他待人坦誠真摯對尋求幫助的人來者不拒卻成為眾人笑料,他對妻子頂禮膜拜傾其所有而被殘忍拋棄,他對病入膏肓落魄潦倒的畫家傾囊相助卻引狼入室被無情搶走妻子鳩占鵲巢,他精神受鞭打摧殘折磨卻依舊紅光滿面身材肥碩……這個形象可愛可憐可悲可嘆,我恨不得拿一根鞭子抽醒他那因過分善良而被埋首泥淖的靈魂。</p><p class="ql-block"> 斯塔洛夫待人慷慨熱情。只要有人登門拜訪,他就會手忙腳亂,一會兒遞茶,一會兒遞水果和上好的雪茄,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將家里山珍海味珍稀古玩全供他人享用。最初讀到這個形象倍感親切,通山人待人正是如此,不管誰到家里,都是忙著牽手搬凳子椅子留客吃飯,在物質最匱乏年代最寶貴的肉類香氣彌漫上桌了,用筷子將最瘦最大的肉夾著怕對方不吃還會用肉去輕擦客人的嘴,表示這塊肉你已經沾過了必須吃下。大家都這么熱情好客,寧可自己和孩子餓著,頗有世外桃源般淳樸的民風民情,沒有善良被利用熱情被嘲弄的尷尬和委屈。</p><p class="ql-block"> 可對斯塔洛夫,大家是那么殘忍與可憎。常找他借錢借物從來不還不說,轉身就譏諷他的長相,他肥碩圓滾的身材,他畫作的平庸,他和妻子的不般配……凡一切可想到的可拿來打擊斯塔洛夫的,那些得到他幫助的人,不會遺漏任何一點。為什么呢?傷害一個惡人會遭到加倍報復,傷害一個有血性的人會被以牙還牙,可傷害一個善得沒有邊界的人不用付出任何代價還可以享諸多捉弄人的樂趣。</p><p class="ql-block"> “一個女人可以原諒男人對她的傷害,但永遠不能原諒他對她所做的犧牲?!彼钠拮硬继m奇長相端莊身材苗條被富家公子始亂終棄,沒有一個正常人肯接受一個懷著別人孩子的女人。斯塔洛夫慈悲心大發,他不但明媒正娶布蘭奇,還給予了她許多世俗女子夢寐以求的真愛和尊重。他恨不得詔告天下,在任何一個外人面前從不避諱對布蘭奇的愛??涩F實是越容易得到的愛越不被珍惜,越被無情踐踏。當窮困潦倒的畫家斯特里克蘭稍稍勾引,布蘭奇就義無反顧投入他的懷抱并誓死追隨,要和他一起住到暗無天日陰暗潮濕昆蟲出沒的頂房閣樓里。至此,斯塔洛夫的善完全沒有了底線,他憂心妻子過不了苦日子,將自己一手掙來的舒適小家還有錢都留給妻子和情夫,自己流浪街頭,內心卻期盼妻子回心轉意,不將他的衣服打包像扔一只死狗般扔出來。結果呢,妻子和情夫過起了琴瑟和鳴的幸福日子,對他視若罔聞甚至在大街上狠狠打他,斯特里克蘭也嘲笑他愚蠢自作自受。</p><p class="ql-block"> “愛情對男人而言只是插曲,是許多日常生活事物中的一件。女人可以一天到晚談戀愛,而男人只有幾分鐘?!碑敭嫾壹で橥嗜ィ继m奇又被拋棄而自殺,斯塔洛夫悲傷不能自已,要搶救她照顧她,再次心無芥蒂當接盤俠??刹继m奇歇斯底里殘忍決絕,連面都不肯見直到生命終結。她應該恨的不是始亂終棄的富家公子和落魄潦倒的畫家嗎?可她卻咬牙切齒刻骨銘心恨著斯塔洛夫。在她扭曲的世界觀里,斯坦諾夫不是善良接納她真誠溫暖她真摯愛著她而是見證了她的尊嚴盡失愚蠢荒唐的罪人。她變成了農夫懷里抱著的凍僵的毒蛇,被暖醒過來,第一個要咬死的就是她的恩人。</p><p class="ql-block"> 沒有邊界的善,讓他被傷害得體無完膚鮮血淋漓,在這個傷心的地方再也待不下去,他悲痛地埋葬了自己的愛和藝術,回到了他曾經努力逃離的僻遠家鄉。</p><p class="ql-block"> “我塑造的是一個殘忍自私野蠻好色的人,卻把他寫成了一個偉大的理想主義者?!彼顾宸驅τ诋嫾宜固乩锟颂m,也是一條打不走的忠犬。斯特里克蘭嘲笑他平庸的頭腦,他卻真誠賞識斯特里克蘭當時默默無聞的畫作之天縱才華?!盁o業游民的寒酸不會讓他難堪,王官貴族的排場也不會讓他拘束。我們大多數人妥協讓步的名利對他而言不屑一顧?!彼固乩锟颂m不在意謀生對藝術有一種狂熱執著的情感,他不知道“人要能夠生活,愛才有所附麗”,數次陷入饑寒交迫病亡的危機,斯塔洛夫一次次解救他于水深火熱之中換回的是尖酸刻薄的戲謔。到他在閣樓上病得奄奄一息,斯塔洛夫將他接回家里精心照顧,他卻勾引他妻子,任何一個有尊嚴的男子都無法容忍這種不倫之戀。斯塔洛夫卻哭泣著讓出妻子和房子,他無原則的善像太平洋一樣寬廣,也是這種善才讓他的妻子和情夫肆無忌憚公然享受魚水之樂。</p><p class="ql-block"> 不僅如此,對造成他一生最大不幸的畫家斯特里克蘭,斯塔洛夫沒有仇恨,最后帶他尋覓到了南太平洋風景優美與世隔絕的心靈棲居的荒島一一塔希提島。也是在這兒,斯特里克蘭創作自己最偉大的一部作品。故事的最后,他得了麻風病,渾身長滿了毒瘡,離開了這個世界,但畫家此生已無憾,流浪的靈魂得到永遠安寧。從某種意義上說,無斯塔洛夫沒有邊界的善,就沒有天才的畫家和畫作。因為“滿地都是六便士卻只看到月亮”的理想主義者斯特里克蘭,隨時都可能凍死餓死病死,沒有斯塔洛夫毫無條件的善待,畫家早已埋骨荒冢湮沒無聞。</p><p class="ql-block"> 斯塔洛夫的善如水澤被萬物,他熱情慷慨招待所有朋友,他借錢給所有需要幫助的人不求回報,他讓傷風敗俗的布蘭奇有一個溫暖歸宿,他讓落魄潦倒的畫家畫出驚世之作,自己在這寒涼人間,卻活成了一個笑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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