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太太公(生命中的66個他~01)

梅芷

太太公，諸暨話的意思，就是爺爺的爺爺，高祖父。那個時候，我才四五歲，最多不會超過六歲，住在媽媽任教的學校，袁家的大侶完全小學。老師大多是年輕人。非常奇怪，除了媽媽與另一位已經結婚有孩的女教師外，清一色的年輕小伙子。小伙子都剛剛師范畢業，多才多藝，活潑好動，一天到晚有使不完的力，用不完的勁。年輕人向來喜歡充大，在學生面前擺架子也就算了，誰叫這是他們的工作呢，師道尊嚴嘛，偏偏他們精力旺盛，放了學，學生全回了家，校園清靜下來，他們自己也成了孩子，這下好，輪到我做他們的小玩意兒了。小時候我確實傻，反正他們在我面前充大，要我這樣，要我那樣，比方給我戴一頂用梧桐葉做的官帽，比方在我臉上畫幾道抬頭皺紋再添上兩撇八字胡子……我一律照單全收。他們是不怕媽媽罵的，事實上，媽媽也不管這些。年輕老師中，說起來，他相對比較文靜，而我也同他最親?，F在想起來，可能因為他長得最好看，起碼最符合當時小小的我的審美標準?；旧?，他不像他那幾位同事那樣對我搞惡作劇，有時他甚至反對干涉，可由于我這個當事人欣欣然的樂此不疲，他也不好多說什么。更多的時候，他陪我看小人書，講童話故事，我的那篇《搖錢樹》，寫的就是他。有一天，他練書法，在一張廢報紙上寫著什么，我則候在旁邊看，看著看著，也干上了。有人進來，看我們兩人的架勢，哈哈大笑，當然，笑的是我臉上的墨污。那人說他：“你看你，還說我們，這小不點兒，都花臉貓了，你也不管？”他轉臉看我，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怎么往自己臉上抹呢，瞧！”說著，他拉我去洗臉。“慢慢來！”那一個老師伸手拉住了我，“來來來，我給你弄一下，再……”說著從我手上取走毛筆，在我鼻子底下抹了兩下，擲筆大笑。正笑鬧著，又進來幾位，見狀，無不失笑，有人開玩笑：“啊呀，哪來的老爺爺！”我還來不及搞清怎么回事，又有人開口說：“不行不行，這么個小家伙，就想做爺爺？”說到這里，這位年輕老師走過來一把將我扯身邊：“來，小東西，叫我，叫我什么？”“叔叔！”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這難不倒我，我從來不叫他們任何一個人為老師。“不對，叫爺爺！”我很好說話，不知道叫人家爺爺有什么不好，響亮而干脆地喊了一聲。這位自稱爺爺的叔叔樂壞了，摟著我一個一個點著其他幾位說：“來來來，叫他們，叫他們叔叔?！?lt;/p>這可犯了眾怒，大家一哄而上，為的是搶奪對我的統治權。我懵了，不所所措地看看這個，望望那個，最后，盯著一張故作猙獰的臉，順從地也叫了一聲“爺爺”。又有人把我搶了過去，命令道：“來，叫我太公！”這下好，七嘴八舌的，這起只比我大十多歲的大孩子，相互攀比，爭著讓我在他們的稱呼前面，多加幾個“太”。問題是，“太”字一多，我可顧不過來。最后，他們不得不相互妥協，全體升級至“太太公”。唯有年輕的校長不依，出來一錘定音：“你們，全升為太太公，我嘛，哈，介眉，以后你就叫我‘頭代’。”我不懂什么“頭代”，傻乎乎地當場就響亮而干脆地實踐了一回，樂得他捧起我直往空中扔。至于那幾位，一下子蔫了，有什么辦法，誰讓人家是領導呢。現在想來，這就是腐敗的苗頭吧。還是說跟我講搖錢樹的他吧。他并沒有要求我叫他太太公，是我對他一視同仁，或者他也不甘心比人家無緣無故地低上三輩吧，也就默認了。星期天媽媽帶我進城，吃過午飯，同爸爸媽媽一起逛街，在百貨公司門口，見他正與幾個年輕人從遠處走來，我開心地松開拉著爸爸媽媽的手，飛奔上前，親親熱熱地朗聲大叫：“太太公！”他顯然沒有料到我來這么一出，禁不住大驚失色，滿臉通紅拉著我引到路邊，幾乎用惡狠狠的口氣輕喝道：“介眉，你怎么在這里也叫？”爸爸媽媽走了過來，爸爸還拍拍他的肩膀說：“沒事，小孩子嘛，調皮?！?lt;/p>我心里大為不滿，我哪里調皮了，是他們自己要做太太公的嘛，還什么這里那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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