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梨花開

格格巫

突然就發現，家里樓下的梨花開了，而且開得如此徹底，就猶如胡天八月的飛雪。 記得在兩天前也曾看過窗外，那時仍在冬末，梨樹上蜷曲的虬枝縱橫，嫩綠色的花萼包裹著花苞，串串點綴在枝條之間，在窮陰颯颯寒風中搖曳。 倏忽之間再回窗前時，撲入眼簾的卻已是漫天梨花了，花團錦簇，潔白如雪。 本以為昨夜的一場大風，多少吐萼花苞盡遭摧殘，一夜間零落成泥而終作軟紅，卻不想這風竟是南來的凱風，而花也便乘風而放了。 正應了岑參的“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盡管詩人寫的是胡天八月的鵝毛大雪，卻的確是梨花迎春的真實寫照，不覺凄神寒骨，只聞其臭如蘭。 一夜春風，生氣盎然，驀然回首間，窗外已入春。 一千多年前，吳越武肅王寄夫人書中的一句“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情愫深沉，歷千年而彌鮮，為后人法。 如今又是陌上花開時節，回想一年前的四月，平谷梨花大道萬樹怒放、云蒸霞蔚的情景猶在眼前。再過幾天，那里的梨花海又要開成片了。 令人沒想到的是，這次偶遇梨花確是因為杏花。 早就聽說號稱“中國紅杏第一鄉”的平谷北寨萬畝紅杏花海迷倒眾生，于是去年的清明前去了平谷。 卻不想當年開春溫度偏低，以至于杏花仍未開放。 道路旁綿延上千米的杏樹林仍是枝格盤曲，東西施翼，細看起來，一點點紅白分明的花咕嘟掛在枝上卻也別有一番風情。 諾大的杏林里只有三兩游人。其實人少本也是一種求之不得的意境，可偏偏少了杏花，意境便成了寂寞。 聽路邊賣山貨的老鄉說，當年的氣溫偏低，因此杏樹開花比往年晚了一周。 本想享受一下“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云栽”的春風得意，在天上和云邊賞花，不想卻錯失機會跌入人間。 不見杏花海，卻意外聽說當地的梨花也是遠近聞名。于是兩周后，耐不住對花海的渴望而再次上路。 既然看不到“谷口春殘黃鳥稀，辛夷花盡杏花飛”，倒也不妨去感受一下詩人楊基筆下的“水晶簾外娟娟月，梨花枝上層層雪”。 這一次，終于沒有失望。車近平谷鎮羅營鎮山腳下，一片一望無際的梨花海突然撲面而來，恰似無際的雪原，寒意侵骨；又似觸石的浪花，噴沫四濺。 千百年來，大凡在詩中古代文人賞梨花都喜歡在月下，幽幽的月光中幽幽的詩，而我早有此雅興，卻從未有過這種機會。 不過在陽光下的梨花，卻也比月下梨花更多了些晶瑩剔透和逼真，少了些朦朧。 每年的4月10日以后，梨花就開始進入了盛花期。 迎著微風踏進梨林，一股幽香縷縷襲入腦海，又瞬間擴散開來染遍了每個毛孔。 梨樹的枝杈扭曲著伸展開，每個樹枝上都開滿了花，花色白皙，粉嫩欲滴。 那雪白的花不是一朵一朵分散著，卻是一簇一簇開在樹杈上，曾枝摶花，枝條欲彎似乎已不堪重負。 每朵花的底座有五片花萼，嫩綠色的花萼托著展開的五片巨大的花瓣，隨風顫動，冰肌玉膚，凝脂欲滴。 林中樹上，間或伸出一兩串稀有的淺碧、淡粉色花團，在白色的海洋中顯得格外與眾不同，清新脫俗。 素色的花房配著褐紅色的樹葉，文章爛漫。陽光從枝葉的縫隙透下來照在地上，形成了斑駁的光斑。 地上一壟壟盛開著淡紫色的二月蘭，也是一簇簇地麇集著，雖然燦爛，卻無法搶走梨花的風頭。花朵間蜂蝶飛舞，往來羽族，春意盎然，神采飛揚。 清風徐來，涌動的梨花波連天際，宛如瑤林瓊樹，萬頃俱白。一陣微風滑過，梨花聯翩飄落，落英就如同飛雪曼舞。 謝惠連《雪賦》里寫得妙：“其為狀也，散漫交錯，氛氳蕭索。藹藹浮浮，瀌瀌奕奕。聯翩飛灑，徘徊委積。始緣甍而冒棟，終開簾而入隙。” 潔白的雪花隨風飛飏，委積在屋脊上覆蓋了房頂，推開門簾時便乘虛入室。梨花飄落時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這片花海就是“梨花大道”的入口，開車順著一條平坦的柏油馬路盤桓而上，逐漸深入了山谷。 整條線路位于西寺峪-東寺峪-核桃洼-關上的北山之上，綿延十公里，沿途有梨樹林四千多畝散布于山谷中。 遠望山間，梨樹或成林或散布，連成片的似流云飄過；三兩株的似繁星點點。 車至半山腰，迎面一片云海映入眼簾，待近時才發現又是一片梨樹林，雪白的梨花在路邊洋洋灑灑，鋪天蓋地，云吐霞繞。 于是駐車路邊走進林中，此時已近黃昏，夕陽俄景中，落日與素花相映，竟也頗有幾分“日邊梨花倚云栽”的詩情畫意，一股暖流瞬間漱過全身。 再向上走行至山頂，峰回路轉中突然迎面一棵古拙的梨樹聳立路邊，梨花璀璨，巨大的樹冠冠徑竟有三丈許，猶如一把白色的傘蓋。 山風吹過，梨樹宛如云夢神女神采飛揚，隨風節以振袂，流波倩于將瀾。 大梨樹下，又是一片紫氈子般的二月蘭延展出去。 驚嘆之下環視四周，才發現二月蘭早已鋪滿山谷，漫山遍野，無邊無際，或散落屋旁、籬下，或斜掛山頭、坡上。 隨著夜幕四垂，山谷中的梨花林也逐漸模糊，隱入夜色中。不知今晚可有月光，如水般灑在梨樹上。 一樹梨花，一段風月。 古代文人多有梨花情結，蓋因“梨”與“離”諧音，于是梨花便有了離愁別緒的基因。 梨花樹下，羈旅徒嘆“一樹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屬何人？” 無論是杜牧“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誰此憑闌干”的孤寂獨斟，抑或是劉方平“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的美人遲暮，都有道不盡的憂傷。 而在另一些詩人眼里，梨花卻賦予了潔白如雪的品性，冷艷無暇。 有如丘為“冷艷全欺雪，余香乍入衣”的品質高潔，又似錢起“艷靜如籠月，香寒未逐風”的不與桃李爭香。 而我卻更喜歡她的“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透著熱烈和爽快。賞梨花雖不似嚼梅咽雪，卻仍能感受到“寒香沁入心骨”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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