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想饃饃

吾心安處

夢中想饃饃李濟民“娃娃的肚子，饃饃的籠子”，可是，那個時候，饃饃籠子卻常常是空的，娃娃受罪，大人也受罪。人一輩子，有一段這樣的歲月，是人生的災難，更是人世的荒謬。七十歲不到，爺和婆就經常有病，住在牲口棚改造的房子里，房子里盤了一個小炕，爺和婆蜷在小炕上，腳地就黑洞洞的站不了個人，房子小而且黑。爸和娘常打發了我去給爺和婆端水送藥，進去了，我總往房梁上瞅，屋梁低矮，漏風漏雨，有啥好瞅的，可我知道，屋梁上掛著饃饃籠籠，那里面盛著娘為爺和婆特制的饃饃。饃饃不多，一兩個，稍微摻了點白麥面，家里很窮，可敬老孝老是我們的家風，房子雖說黑暗，但爺和婆肯定看見了我貪婪的渴望食物的眼光。小小年紀那里懂得這些，糧食匱乏，生活艱難，我吃了，就是在掠奪爺和婆賴以維持生命的食物。爺和婆總給我饃饃，我吃得狼吞虎咽，吃得香甜無比，吃得快樂無比，小手掬著饃饃，連饃饃渣渣都吃得干干凈凈。不到兩三年，七十一二的年紀，爺和婆就相繼去世了。從此后，爺和婆黑房子屋梁上的饃饃籠籠，就成了刻在我幼小心靈上的一道傷疤，這道傷疤輕易不敢觸碰，每一觸碰，就透心的疼痛。饃饃，和饃饃有關的童年記憶還有許多——二三月，草泛青，天變長，青黃不接，卻是飯量增加最難熬的時候。沒糧食，農業社里又管得緊，白天必須天天上工，黑了才能偷偷摸摸的去想辦法。為此，爸趕夜路，去過劉家溝，去過花園，去過青峰，去過殿溝，去過長青，去過新街，去過六川河，趕夜路，來回幾十里路，甚至上百里路，去的時候揣著家里的衣物和值錢東西，回來的時候背著糧食。糧食，被放在肩上的重物，已經被賦予了特別緊迫而特殊的意義，家里能換糧食的東西都換了糧食，只要能換到糧食，只要能夠活命，一家人能活下來成了最高的追求，啥辦法都可以想，啥值錢的東西都可以拿出去換。在確實沒有辦法的情況下，爸還冒著危險巧使謊言去過甘肅的兩當徽縣。有時真不好說，不好說的時候就不說，不說也都能在心里玩味出其中的滋味。在夾縫中求生存，生產隊辦豆腐房，別人都弄過了，三日兩后晌，最后輪到了爸，爸是老實人，厚道勤謹，仔細干凈，不缺斤少兩，賣了豆腐，剩下的豆渣生產隊里喂豬，在爸的侍弄下，豆腐房就這么一日日的轉了下去。做豆腐是吃力活，一個豆腐八擔水，磨道要走七十里，做了豆腐，爸要挑著豆腐擔子到七里開外的橋鎮街道去賣，去的時候擔的是豆腐，回來的時候擔的是糧食，都是六七十斤的實腳。娘疼惜爸，做了個小布袋子，里面給爸裝的是和家里其他人吃的稍微不一樣的金裹銀饃饃。我羨慕爸，渴望自己快快長大。和家里其他人吃的饃饃相比，金裹銀饃饃虛和香甜。或許是爸太忙，或許是爸太累，或許是爸的思想負擔太重，爸有時顧不上吃袋子里的饃饃，挑回來的豆腐擔子里，總有幾片金裹銀饃饃，有一次我無意間發現了，片刻猶豫之后，我的小手伸了過去。從此后，一次又一次，一片，或者無法控制的兩片，我注意觀察爸的豆腐擔子，偷偷的享用爸的金裹銀饃饃。是誘惑，是吸引，是俳徊，是陷落……娘知道維護一家人日子的艱難，知道爸的不易，知道爸難，每每想到這是娘對爸的顧惜，我小小的心靈就有點暖暖的酸酸的，就受到了一種溫情的感染，至于更多更深的意義，是我長大了成家了才慢慢明白的。但小小年紀，總是無法控制美味對自己的巨大誘惑。紙里總是包不住火，我偷吃饃饃的事最終還是被發現了。娘一向是溫和的，慈善的，但這次，一改以往的溫和和慈善，少有的而且是氣憤地說：“人要有血性，你也是個男娃娃，咱家里窮，你不知道你爸為了咱一家子受的啥罪，你娃咋沒長心呢!”爸卻是少有的和善，摸了摸我的頭，讓我抬起頭看著他，然后拍著我的肩膀說：“沒吃的不是我娃的錯，一家人知冷知熱才是我娃要明白的，一家人互相顧惜了，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坎，為了你們，你娘從來舍不得吃，把吃的總是留給你們，為哈，我娃要明白這個道理。”聽了娘和爸的話，瞬間，我的眼里涌滿了淚水，偷吃饃饃事不大，可我是個不想父母不顧惜父母心冷心硬無情無義的人啊，窮不可怕，而這是這么的讓人寒心和可怕呵!以后的日子里，我總是認真地看著爸和娘，看他們的行為處事，聽他們的一言一語，體會他們平凡的生活里的溫情，簡單的日子里的事理。慢慢的，經歷的，家人中，一些平常的生活細節，自自然然而又牢牢的就印在了我的心里。無論賣豆腐，還是出遠門，爸總會帶一個小布袋子，里面裝上娘蒸的饃饃，金裹銀，磨鐮石，高粱粑粑。我明白了，仔細是居家過日子的真經，能省則省，從不枉花一分錢，過分的吃喝是一種罪過。等一家人把飯吃完了，剩飯，瓜瓜，總是娘的，吃完的碗要舔干凈，碟子要擦干凈，掉下的饃饃渣渣要拾起來吃了，泔水里不能有飯渣，不能隨便倒在地上。我明白了，愛惜糧食不丟面子，浪費糧食才丟人，一粒糧食來之不易，隨便糟蹋是暴殄天物，從娘身上，我學會了尊敬勞動，學會了敬畏糧食，從娘身上，我學會了家人之間的愛護，學會了家人之間的尊重理解和謙和。難忘，難忘春天到劉家溝掐苜蓿時，大姐攆到溝邊給我的糜面饃饃，那時大姐也窮，但我從沒吃過這么味道深長的饃饃，姊妹們吃一個虱子也不忘拔一個腿，那有比這種情味更深長的。難忘，難忘大哥留給我的黃堿面饃饃，那是我最愛吃的味道，娘夸我有吃國家飯的命，是大哥讓我很小就明白了，要吃黃堿面饃饃，要吃國家的飯，就得好好學習，就得發憤圖強。難忘，難忘過年時甕中的饅頭饃饃，難忘祭灶時的灶干糧饃饃，難忘元宵節時的追粑饃饃。難忘，是難忘一種口味，是難忘一種感情，是難忘一種經歷，是難忘一種文化，是難忘一種深深的依戀，更是難忘一種人生的思考和體悟。苦日子過去了，社會富裕了，而在富裕了的時候，我們似乎又缺少了什么，社會上，有那么多的人，有那么多的不滿，有那么多的怨言，有那么多的牢騷，有那么多的不平，有那么多的苦惱，有那么多的困惑，時不時的，我們在超市，看見窩窩頭，也就是過去的番麥面饃饃，還會情不自禁的產生一種天然的感情，別驚奇，別詫異，買幾塊，帶回去，再細細的品味一下其中的味道，再細細的想一想社會的變化，再細細的想一想天底下的道理。記住，別忘了我們過去吃過的饃饃，我知道，我常常會在夢中想念過去的饃饃。 個人簡介李濟民，陜西寶雞陳倉人。創作中短篇小說《老井臺人家》《村子與狗》《鄉村人物》《賊娃子》等多篇，小小說三十余篇，散文三百多篇，詩歌數百首，百余篇在報刊雜志廣播網絡發表。檔案用“積明”，創作用“濟民”，音同意殊，繼承求變之間，常思社會不變之理，常想文學永久之責，以求文學有益于世事。通訊地址:陜西省寶雞市陳倉區西城高中電話:15091706202微信:lijimin1530607633qq:1530607633郵箱:1530607633@qq.com郵編721300【原創聲明】本文系李濟民原創作品，若轉載請注明原出處，支持二維碼掃碼打賞，謝謝贊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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