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野老散人

寫在“家訪”前 訪萬家——教育界一件“新生”的大事。 家訪——教書匠一個古老的課題。做《家訪手記》，在紙墨記錄漸行漸遠、無紙辦公咄咄逼人的今天，更是一件值得鼓吹的事情。 家訪，究其淵源，當有兩千四百多年歷史了。 有案可稽的《家訪手記》，當屬孔仲尼于兩千四百多年前為一位樊姓弟子寫下的“小人哉樊須也”。雖然只有區區六個字，但在惜墨如金的古代，用刀在竹簡上一筆一畫地刻上這六個篆字的功夫，也就相當于現代一篇百字評語了。 要知道，在“有教無類”的孔子教育思想之前，是沒有學校的。當然也不會有家訪，更不用說《家訪手記》了。以前，受教育的權利不是每一個人都有的，她是貴族階層獨享的特權。是孔仲尼離經判道，使一部分平民分享了這種權利。 古時，對老師的稱呼是 “先生”，第三人稱是“夫子”，書面記為“西賓”、“東席”，大概是古時因為讀書的地方多在西廂，老師的座位多在東北角的原故吧。既然延為上賓，一對一的教學，天天都在學生家里，家訪就不必了吧。應該只有主人下顧了。 孔子存于后世，且具不合身份語言的《家訪手記》好像也僅此一篇。通過她,我所看到的現象是：即便是德行高如孔子，民風淳如周朝的時代，也有不堪教化的刁民。孔丘的弟子追隨他們的先生還給他取了一個頗具侮辱性的名字“遲”。遲，文氣一點說是愚鈍，實際上就是一個不堪教化的無賴“糞土”——憨頭。在以“仁義禮智信”為教學理念的儒教祖師座下為甚么會出現這種事呢？因為夫子教“禮”時，他不遵守課堂紀律；教“騎”時，他混場；教“數”時，他搗亂。孔子沒法，問他：“你想學甚么，我先教你”。他居然專攻夫子的軟肋“請學稼”、“請學圃”。弄得孔丘下不了臺。更有甚者，孔子家訪，婉轉的找他索“束脩”時，他居然以“未學一術”為由而拒之，連一塊臘肉也不給。這樣的害群之馬還不讓他遺臭萬年？ 孩提時對待老師家訪的心態是幾分欣喜中稍帶些惶恐。欣喜的是老師家訪時總會為我說上幾句好話，諸如“聽話”、“愛學習”、“有造就”之類的。其實更實在的是母親在給老師煮雞蛋茶時，總會順帶給我沖一碗糖水躲在灶門口喝；特別是招待老師吃便飯時實惠更多。來不及殺雞，總會在煨蘿卜片中加幾片臘肉。當奶奶往老師碗里夾肉時，老師總會分一兩片給我，這時我就可以不受訓斥的吃上肉了?；炭值氖强偱吕蠋熛蚋改浮案鏍睢?，孩提時誰沒有淘氣的時候？再就是父親總是對老師說“不聽話就給往死里打”，雖然總沒有往死里打過，但每當聽到這樣的話時總是誠惶誠恐。 為師后每年都進行著家訪。但隨歷史的變遷，家訪內容的側重點有所不同。 上世紀七十年代是掃盲，了解學生在家是否幫助媽媽識字。八十年代則是回流輟學學生，不能讓適齡兒童成為新文盲。間周星期三晚上常規意義的家訪，大都能受到學生家長地熱情款待。雞蛋茶不用說，“預約”的家筵更加豐盛了。 沒有做過《家訪手記》。 一九九三年以后的家訪就有了家訪記錄，因為家訪中有了新的內容。教師工資的百分之六十由國家撥付，所剩部分由學校自籌（現在都還欠著哩，照上級文件精神計算，該有幾萬元）。學校既沒有校辦工廠，也沒有農田，當然只有立些教育稅附加甚么的項目向學生收取，收了錢當然得記賬。內容變了，味道變了，還有甚么不可以變的呢？“鬼子進村了”，師道尊嚴隨之灰飛煙滅。 致使我子女改變擇業方向的，是使我的心現在還在流血的一次家訪。 一九九七年七月十五日上午，我和一個同行（他是小學畢業班老師，我是初中學校招生教師）一道，由他向學生家長介紹學生在校學習情況，由我送《錄取通知書》。去時，只有學生一人在家。學生很懂事，領著我們很快找到了他爸爸媽媽經常出沒的地方，大致指出他們所在。同行向其中一人開始介紹學生學習情況。一直到介紹完畢，一向以察言觀色自負的我居然未能看出哪一位是我要找的對象，因為場面上四個人都在“三萬”“五條”的亂叫。我只好對鄰近的一位說：“借問：哪一位是某某同學的家長？是你嗎？”“不是”?！巴ㄖ獣旁谀?？”“隨便放在哪都行”，一個老板模樣的人在另一邊說。面對如此場面，在《家訪手記》里寫些甚么好呢？ 今天的家訪是要讓老傳統煥發出新的魅力，正在流血的創口在這次“訪萬家”活動中是否會得以愈合，老實說，心中無底。因為就在昨天，晚上放學后，學生在家里被一陣風刮起的灰塵迷了眼，大概比較嚴重。按常規，作為家長，理應非常著急，會立即抓緊去看醫生的?？伤麤]這樣做。而是等到第二天早晨，將學生送上校車后，估計學生到學校了，再給老師打電話，要老師給弄到醫院里去看，并說：他是學生，不該找你找誰？言語極其不恭。 面對這些“樊遲”家長，現代“夫子”該如何對待，才能既不失禮，又能順利完成全覆蓋家訪呢？ 但愿少一些樊遲，多一些顏回。 “課外活動”第一訪 對□□□同學進行家訪，成了響應號召、效仿先進學校，開展“訪萬家”活動啟動以來的第一站，雖然本學期已經走訪過很多家。 為師以來第一次家訪已經過去三十多年了。 那是一九七四年十一月的一天，天氣應該不會是很晴朗吧？因為當時尚未完全發育的我，免強直著走進學生家的時候，感覺光線不是十分明亮。 那是一棟低矮的草房，西邊一間臥著一尊土灶，現代人早已不認識的那一種。凸凹不平的灶面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些碗筷。東邊一間則滿塞著兩張“床”。進去的中間一間有一張“桌子”，兩把不完整的木椅和兩個粗陋的木凳，空間十分有限。我打過招呼，進去之后，女主人選了一把稍微完整的木椅，用衣袖拂了拂，滿臉愧色而又非常恭敬地讓我坐，盡管我當時還是個大孩子。然后擇了一隻缺口小些的粗碗，用手擦了擦碗沿，從桌上一把缺嘴烏壺里倒了一碗茶，顫顫巍巍地用雙手遞給我，面帶歉意地對我說：“老師，真對不起。孩子太小，給您添麻煩了”。緊接著去桌后雞窩里摸雞蛋，一共就三隻。正準備到鄰居去借（家鄉習俗，四個雞蛋一碗茶），被我強烈止住了。一個雞蛋三兩鹽??！ 其實真該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我本來是去道歉的。孩子受了涼，在學校拉在了褲子里，我作為老師居然不知道，還是一個堂弟回家告訴的，他當時也在這個班上。難忘！ 昨天，我們一行在班主任□老師的率領下，拖著一天的疲憊，乘著落日的余暉，踏上了“訪萬家”的征途。 經村民籌措、國家補貼修建的村級公路雖不十分寬暢，但比起雨天泥濘、晴天塵揚，坑坑洼洼、彎彎曲曲的原始鄉間小路來，就進步半個多世紀了。路邊小草在秋風中得瑟著，正蓄積著力量，準備來年春天一搏；只有幾株野菊，滿臉得色地捧著些花瓣，挺立在枝頭，點綴著深秋；農田里的油菜苗則正得意著，伸著幾片嫩葉，驕傲地向世界宣告：“我們的世界到來了！”早落種的麥芽探出了頭，遲種的則正酣睡著回籠覺，蓄養精神，或正埋頭吮吸著大地母親的乳汁，沉浸在個人世界里，暫時還沒有理會世外的意思。秋收時灑落的些稻粒，倒不識時務地抽出幾片黃葉，在瑟瑟秋風中掙扎著，呻吟著，它們錯把秋露當春雨了。路旁小樹上鳴叫著幾隻性急的小鳥，總嫌樹苗長得太慢，眼看著明年春天到樹上安家筑巢的計劃又要落空了。 萬類霜天競自由。 為躲避路上的車輛和行人，我們時慢時速，十來分鐘的光景，便來到了□□□同學的家。 一座二進的小院落。主體建筑是一幢兩間兩層的小洋樓，據“內行”說是歐派樣式。照我看來也就是多了些澆鑄浮雕模式的裝飾，以滿足崇洋的虛榮。第二進是一棟小三間平房，或許修建的早些，已顯得有些蒼白。廊下廂房則堆放著些雜物。前面小洋樓旁連體搭建著一間車庫，一輛拖拉機與一輛摩托車停放其間。 一樓客廳的門敞開著，我們禮節性地敲了敲門，說：“□□□同學的家長在家嗎？”“……？”聲音在客廳里混響著。大概是院深的原故，沒有人答應?！酢酢趵蠋熍牧伺拈T沿，大聲說：“有人嗎？”他一向聲音洪亮。“誰呀？”里面答道。隨著出來一位端著碗的婦人。“找哪個？”“……”“哦，是老師啊。來怎么不先招呼一聲呢？”“我昨天就跟你們說了的?！币粋€稚嫩的聲音在后面挺委屈地大聲說。我們總算是進了門。順著一樓敞開著的房門望去，室內裝飾、器具都相當現代化，雖然客廳裝飾不太富麗?！俺燥埩藖淼陌?？”婦人客套地說。“嗯”。我們是放學后緊隨著校車來的，再說我們計劃還有幾家要走哩。班主任抓緊時間，代表我們向她介紹了孩子在校情況，并詢問學生在家的學習情況及有甚么要求，虛心聽取了她對我們工作的一些指示?！斑€有甚么事嗎？”“沒有了”。告辭。只知道孩子的媽媽在外打工（在學校向學生了解的），其他人總未見著。 ——滿以為我們是來蹭飯的。下午五點左右本來就是吃晚飯的時候。第一訪就這樣結束了?？偣矅Z緒了幾分鐘吧。飯菜涼了就罪過了。還是識點時務，早些告辭的好。 “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lt;/p> 幸好“第一訪”后面還有“第二訪”，準確地說應該是“第一訪”的第二家。要不然，我們還真沒有了將“訪萬家”活動進行到底的信心和勇氣。 “第二訪”才能稱得上真正意義的家訪，因為在昨天訪問的第二位學生家中，我們進行了真正的家校結合、攜手育人。在□□同學的家里，我們與學生在家的所有成員——學生的爺爺、奶奶、爸爸及學生本人融洽的交流了學生在校、在家的學習生活情況，共商了學生以后的教育方式、方法，制定了較為具體的教育方案。并了解到現在家長最關心的是學生的安全，怕學生學壞。再就是反映孩子總是怕趕不上校車，把起床的鬧鈴定得太早。這樣會影響孩子的休息，對生長發育不利，希望我們給說說。“男服先生女服嫁，老師的話管用”。 告辭出來，我望著暮色中□□同學的住所，默默地想：是不是善良人總是難以先富起來？不，天道酬勤，這樣的人家一定會富裕起來的。也許是明年或者后年，這里將會聳立起一座“美式”別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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