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①</p><p class="ql-block"> 自從有了火化之后,喪葬儀式就變成了土葬和火化兩套程序。城里去世的一般都是火化。火化之前是如何給死者美容,如何與死者告別我沒見過。妻子的姥姥去世,火化時我去了。逝者躺在火化爐前面一個抽屜一樣的東西里面,推進去,抽屜關好,點火啟動,騰的一聲烈焰在尸體四周燒起來了。</p><p class="ql-block"> 農村差不多還是土葬的,那儀式我參加過幾次。我曾兩次給逝者穿衣服,一次是我哥哥,一次是我老大爺。這事兒對我來說不是大問題,在醫院給逝去的病人做尸體料理比這難多了。</p><p class="ql-block"> 我們家族墓地在南梁崖邊的坡上,上面從右到左四個墳是我爺爺他們哥四個的,下面從右到左四個墳是我父親他們叔伯兄弟哥四個。再往下是一段陡坡然后是懸崖,所以到我們這輩時,堂兄弟哥十六個,就不能再往下埋了,因此我哥哥去世時,只能請人另尋安葬處。請來選址的人是另一個鎮一個山溝村里的,我陪著他。墓坑也是我帶著慶眾的人挖的。“慶眾”是讀音,不知道是哪兩個字。他們負責挖墓穴,出殯時負責抬棺材,也有把他們叫“抬杠子”的。去年年前去世的人多,據說“抬杠子的”也漲價了。即便那樣還需排隊,給他們累得夠嗆。</p><p class="ql-block"> 我提前許多天就回來了,妹妹妹夫們周六早晨到家,弟弟和侄子到家時已近中午了。先去上墳,路不近。從村北走到村南,沿村邊向上走幾步,上山到梁頂,再淌著蒿草躲著荊棘推開果樹枝條,繞過山彎到另一側去。到了墳前,我已經腿軟氣喘,蹲下喝水抽煙。侄子在供桌上擺好碟子和酒杯,擺好點心倒上酒;妹妹們一邊把花兒插在墳前左右,一邊絮絮叨叨地和里面的人說著話兒;弟弟在父親和叔叔的墳前各喝一杯。下山的時候,我說這體力,過幾年真上不來了。</p><p class="ql-block"> 到山底,左手有一條水泥路,一會兒高一會兒低,曲曲折折通向另一條溝里。他們把我落下十幾米遠。弟弟放慢腳步,大聲沖我這邊說:“咋啦,走不動啦?”我說:“不用等我,我慢慢兒走吧。”</p><p class="ql-block"> 水泥路走到低處,靠山一側建有水泥石墻,防止下雨時泥水流下來。去年七月十五來時曾見一條蛇,被我們的腳步聲振動,快速逃走,鉆進墻與地交界處的一個破洞里去了。想必它冬眠也是在此吧。春暖了,它該出來了,可出來它吃什么呢?</p><p class="ql-block"> 上了坡,一下子豁然開朗。左側是高高的杏樹,樹上掛著幾支灰癟的瓜或是葫蘆,想必是去年爬上去的,主人種得太多也懶得摘它們。路右側是黃土果園,前些年曾有人在此挖出過陶片,有考古隊前來考證是新石器時代遺址。挖出的器物不多,保存在縣文化館里。</p><p class="ql-block"> 進溝不遠,向陽的山坡根兒就是哥哥的墳。侄子擺祭品,弟弟妹妹聊著過去,我坐在旁邊的地埂上想著當時帶人來挖墓坑的情景。</p><p class="ql-block"> 這條溝曾是哥哥承包的。哥哥去世后侄子要在縣城買樓房,錢不夠才把溝賣了。</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哥哥突然到了我單位的家,在我家住了一晚。晚上聊天,他說溝兩邊的坡上種了好多栗子樹,明天要到這兒附近的一個鄉鎮廠子去買塑料水管兒,鄉里可以報銷的。我說請假陪他去吧,他說不用,他知道那個地方。他睡的地方原來是廚房,后來我把廚房搭在院子里,那里就成了一個單間,放了一個沙發床。沒多久我的平房拆遷建樓了,一年后哥哥也去世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②</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一個人回老家,房子大,一個人住就更顯屋里冷了。我說冷,中原的陶老師應該沒什么感覺,東北的江江則會嗤之以鼻——太邪乎了吧,切,你那里有我這那么冷么?——冷,真冷。北京的山里比城里低五度,太陽一下山,不加衣服院子里就站不得了。</p><p class="ql-block"> 下午到家的時候,陽光正好,翻了兩池子地,接上水龍頭把返綠一寸高的韭菜澆一澆,天就黑下來了。</p><p class="ql-block"> 熱了來時帶的剩菜剩飯,吃完把幾個紙箱子翻看翻看,有的放臥室有的放廚房,就沒事可干了。沒有電視沒有電腦,手機看一會兒就想扔下。到院子里去,星星賊亮。那些遙遠的星星里,有沒有一顆也住著人?有沒有一個人也坐在院子里看星星?如果有一艘外星飛船停在我的頭頂,我是不是會被嚇死?院墻右邊就是黑黢黢的山,房前房后沒幾家亮著燈,還是回屋里吧。</p><p class="ql-block"> 靜得出奇,沒有貓叫狗吠。</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沿著河邊棧道向上,去看另一個村子。</p><p class="ql-block"> 一般公路修的時候都盡量靠近村莊,方便人們出行;這幾年新農村改造,離公路遠的,河對岸的,住山溝里的,都搬遷到公路附近的新居里了,每個村還剩三五戶沒錢買新房或不愿走的。我要去的村子,它所在的土山向前凸起,把河頂得向對岸后退,形成一道彎。它的略顯神秘,是因為平日沿大路走,不管步行還是坐車都看不到它。我很小的時候,孩子們就為玩兒去過一次,到那兒就回來了,沒留下什么印象。</p><p class="ql-block"> 還因為,哥哥年輕時喜歡這村的一個姑娘。那時父親的一個朋友死活要把他的外甥女嫁過來,說了許多次,父親婉拒,因為那位朋友比父親小一輩兒,他的外甥女自然比我哥哥小一輩兒。但那人說什么都不在乎,只圖你家人好。父親算勉強答應了,但哥哥不同意,我們這才知道他喜歡了干溝門的一個姑娘。說起那個姑娘,我和妹妹們都很吃驚,因為上學三里八村的,哪個村的孩子差不多都認識的。父親的意思,已經答應人家了,何況人家主動提親,農村人家男方是多大的面子啊。</p><p class="ql-block"> 路越走越不好走。前年發大水,村南的木板吊橋在河中間的橋墩都被淘空了,橋下圍起的一片靜湖也被沖垮了,沙灘上裸露著石頭和倒下的枯樹。洪水像強盜,把樹放倒后,還給它掠走樹枝剃了光頭,揪下樹皮扒了衣裳。再向上走,通往河對岸的水泥孔橋也被推得七扭八歪,斷了脊梁。水應該漫過了棧道,橋面和立柱還掛著水沖過來的枯草呢。</p><p class="ql-block"> 向上看,看到那個村子了。棧道換成了瀝青路,瀝青路因下面的沙石已被淘走而分崩離析,碎塊哀怨地隱在沙石中。村子和通村道路都在我的上方,村子和河邊之間是一塊塊農家的菜園,一條樹木荊棘雜草的河溝橫在其間,過不去。再向前走吧,再向前總會有路再兜回來的。看到河對岸另一個村子的模樣時,果然發現了轉回這個村的路。一條寬只能走一輛車的土路。路上沒有人,只有路邊的一座墳,墳上插著新花。不久,身后有摩托車響,回頭看是一個禿頭。我站到路旁,假裝看河邊的風景,心想這荒郊野外的,我這文弱的書生,一看就不是這村里的人,反正我只有一個手機,手機里也沒有多少錢。路坑坑洼洼,他的摩托一彈一彈的,顫到我心里去了。</p><p class="ql-block"> 村子原來就不大,是“大隊”下面的一個自然村。后來取消大隊幾個村合并成一個村了。有幾家舊房已經破舊得不成樣子了,有幾家新翻蓋的但也看不到人。一個穿著整齊的男人從一個大棚里鉆出來,鎖上鐵門,騎摩托車向新村去了。哪個是那姑娘的家呢?她后來嫁到哪里去了呢?出了村向新村方向走,很長的一段路,我的腰腿酸疼,杯中的茶已涼了,喝一口水強努著走。</p><p class="ql-block"> 終于來到了公路上。站牌下坐著一個穿黃背心的二大媽,她邊上停著一輛電動三輪車。我問,那個村還有多少戶人家?她說,還有十幾家,租房嗎?我說,不租,我就是下邊村的。她說,你是誰家的?……哎呀,我管你爸叫老姨夫呢。她把她手縫的棉屁股墊子讓給我坐,她坐到電動三輪車上。她說她也是我姥姥那個大隊的人,只是不是一個生產隊,她后來嫁到這村來的。她的兒子都在縣里住,閨女嫁到臨縣,在一個旅游區搞開發,掙了不少錢花錢也大手大腳的,你哥哥愛說。我說咱們這邊的人,能到外面折騰的不多,有錢就花唄說明還是有錢。我說你們為什么不到城里住,七十來歲了。她說城里住不慣,我家你姐夫前幾年得病了,抽煙多,住院插管子流出的都是黑湯子,他晚上一咳嗽我就知道他又偷著抽了,他老咳嗽住城里找兒女煩呢……。她真能聊,但我又累又困又渴受不了了,想趕緊回去躺會兒了,就告辭了。</p><p class="ql-block"> 這條路從我家到鎮里大約八里地,上學的時候一天走兩次,當時不覺得什么。今天轉了一個圈還不夠八里路呢,腿已經疼得鉆心似的。第二天看手機,一去一回走了將近六公里路。</p><p class="ql-block"><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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