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羅鈞賢

在桐木嶺的春天里，清晨，被一群鳥兒早早喚醒。從一場幽深的夢里回到現(xiàn)實，吸頂燈射出刺眼的白光，似乎正在穿透我的身體乃至靈魂，反復(fù)掃視，隱隱地有種莫名的疼。屋子里的每個角落都無一幸免，如同淹沒在光的汪洋之中，逐漸失去了血色；就連剛才那些令人沉醉或者毛骨悚然的夢魘也全被照到，開始一點一點蒸發(fā)，直至消失不見。路上沒有行人，沒有牧童，沒有雨紛紛，也沒有杏花村。我只想獨自走在這樣清冷的早晨，迎著風(fēng)，沐著鳥語花香，自由而暢快地呼吸，去靜靜感受大自然的所有美好。就如那滿地殘花落葉，在別人眼里只是象征著生命的凋零，于我而言卻是它們對根的情義、向大地的致敬。 一棵老樹，依舊那樣枝繁葉茂，任它風(fēng)吹浪打，日曬雨淋。半縷垂柳，也能用愛撫與纏綿，融化這座城市的冰冷。幾朵野花，只是偶然間的一次盛開，同樣嫵媚了整個春天。 還有碧綠如玉的湖水，以及撲面而來的徐徐清風(fēng)，也滿含深情，不離不棄，以自己的方式愛著這個世界。一路上，我看到花朵們即將謝幕而葉子們正在登場，聽到鳥兒們有的竊竊私語有的唱著求愛的歌曲，我還聞到泥土的芬芳和小草們野性的清香，一切都是那么真實，又如此親切。千里之外的故鄉(xiāng)，此時也應(yīng)該是草長鶯飛、楊柳依依的景象。只不過無數(shù)墳冢又新插了五顏六色的“清紙”，像獵獵旌旗，在風(fēng)中高高飄揚。 每到這個時節(jié)，我們總是一邊緬懷過往，一邊按時生長。并非到先人墓前焚香燒紙才叫祭奠，并非痛徹心扉哭出聲響才算思念。從哪里來？又到哪里去？為什么活著？又怎樣活著？才是對人性越來越直白的拷問。兒時的記憶中，死亡是一個敏感而忌諱的話題，儼然成為不可寬恕的詛咒。人們只愿意帶著對生命的敬畏和熱愛，彼此祝福或者默默祈禱，仿佛這樣才會帶來好運，才能得到上蒼恩賜并且澤被后世。而對那些已故的先人，則以約定俗成的儀式，年復(fù)一年延續(xù)著后輩們的紀(jì)念與期盼——包括曾經(jīng)的榮光，以及苦難的歲月和悲慘的遭遇。保佑，是生者對逝者的祈求，也是人間向往天堂的理由。以前，每次去老家掃墓祭祖的時候，母親總會雙手合十，在每座先祖的墳前無比虔誠地默念：“保佑我們，保佑孩子……”那是她內(nèi)心最神圣的呼喚，她會靜靜期待每個靈驗的結(jié)局，好與不好都深信不疑。 祖父彌留之際，把全家老小都叫到床前，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對每個人說著最美好的祝福，卻做著最狠心的告別。或許那一刻，他的安祥源于對這個世界的了無遺憾，他的決絕已在冥冥之中得到上蒼的肯定，才會撒手歸西，從此一去不回。六年后的中秋節(jié)，祖母也追隨祖父的腳步，在那個清冷的早晨溘然長逝，沒來得及留下一句話，便永遠(yuǎn)地離開了。祖母走時，依然一臉安祥，看不出半點哀怨和不舍。但是，我們的緬懷與牽掛常在，盡管不能千年萬年。直到現(xiàn)在，父親還時常跟我們講起祖輩們和他自己的故事，回憶那些越去越遠(yuǎn)的點點滴滴，教育我們心系根本、心懷善念、心存敬畏、心口如一，并且要一代一代傳下去。父親說，先人們?nèi)掠兄瑫Ｓ游覀儯脖O(jiān)督我們。而癱瘓在床的母親再也不能帶著我們?nèi)吣辜雷媪耍矡o法再說出任何話語來。但我明白，在她內(nèi)心深處始終有個不變的執(zhí)念：好好活著，做個有意義的人，無愧于天地，無愧于良心。 撫今追昔，早已時過境遷；慎終追遠(yuǎn)，如有心靈感應(yīng)。腳下的路還很漫長，要靠自己一步一步去走。自己走出來的就是康莊大道，靠自己努力實現(xiàn)的夢想就是詩和遠(yuǎn)方。畢竟，生命不應(yīng)貪圖茍活，死去也不止為了紀(jì)念。永遠(yuǎn)不忘根、不忘本，才是對祖先和歷史最好的祭奠。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愿天上人間共安好。 ——2023年4月5日，貴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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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

羅鈞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