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媽媽,我想回家</p><p class="ql-block"> 這是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一個女孩斜臥在草地上,身后依依的垂柳,再往后是一堵學校的院墻。顯然,女孩是一個十幾歲的學生,一個可愛、溫婉、美麗的女孩。特別是那雙眼睛,清澈干凈,靜靜地凝視遠方,凝視著這個紛繁喧囂的人世,也凝視著我。我們的目光相遇,心狠狠地收縮了一下,疼,痛徹心扉的疼,我滿眼淚水,作為一個母親,我被深深觸動了。她還是個孩子啊,一個需要媽媽疼愛的孩子,而她的生命卻永遠定格在18歲的那個春天,那個桃花紅、梨花白的春天,那個你是一樹一樹花開的春天!</p><p class="ql-block"> 臺兒莊古城的春天,正是梨花飄雪的時節。 參觀者,如潮水般涌動。有青春朝氣的少男少女,亦有如我一般蹉跎半生的老人,聊發少年狂,湊湊熱鬧。 一群少女著白色古裝,打著油紙傘,衣袂飄飄,如仙女一般,在陽光下游走拍照,她們笑著,鬧著,如春天的百靈鳥,叫醒了沉睡一個冬天的臺兒莊。也有兩個小女孩,打扮得花枝招展,媽媽牽著她們的手,走過古城的青石板,如兩朵盛開的百合花,開在午后的天空,溫暖而明亮。</p><p class="ql-block"> 臺兒莊戰場遺址園,我靜靜地佇立著。女孩的照片旁,一座樓房傷痕累累,一塊塊青磚被無數顆子彈撞擊出一個個彈坑,遍體鱗傷的老屋,如一個滄桑老人,像我們訴說著那場戰爭的慘烈。我撫摸著一個個彈坑,指尖處硝煙彌漫,炮火連天。</p><p class="ql-block"> 1937年,淞滬會戰拉開了序幕,女孩瞞著父母,離開學校,偷偷參加了軍,成了一名救護兵。上海淪陷后,1938年春天,女孩所在部隊編入國民黨第50師,參加了臺兒莊戰役。她所在連隊在臺兒莊東邳縣禹王山附近遭遇日軍襲擊,戰斗十分激烈,戰士們傷亡慘重。連長被一顆子彈射中,也負傷了。女孩跑過去正想施救,一個日本軍官揮刀把連長砍死了。鮮血染紅了土地,那張年輕英俊的臉血肉模糊。女孩怒火中燒,氣憤至極,搬起身邊的一塊石頭,狠狠地砸向日本軍官。軍官倒下了,女孩被一顆流彈從身后射中,也倒下了。柔弱的身體,倒在一片焦土中,如一朵百合花,圣潔而安詳。</p><p class="ql-block"> 民工把昏迷之中的女孩救了,讓女孩在銅山柳新村一戶大嫂家養傷,一起養傷的還有五六個傷員,可是女孩的傷勢最重。無醫無藥,女孩從昏迷中醒來,又在清醒中昏迷過去。極度的傷痛,讓女孩生不如死。夜里,女孩撕心裂肺地哭喊著,“媽媽,疼!疼啊!”“媽媽,我想回家!我想回家!”一聲高一聲低的哭叫,針一樣刺破夜的寧靜,長空嘶鳴,大地悲泣。大嫂的心也被刺得鮮血淋淋。她緊緊地抱著女孩瘦弱的身體,淚水長流,“造孽啊!造孽!她還是個孩子啊!”</p><p class="ql-block"> 女孩平靜了下來,慢慢閉上眼睛,仿佛依偎在母親的懷抱里,溫暖而幸福。她每次放學回家,媽媽總是倚在大門外,期盼她出現在村口的身影,看到媽媽才算回家。媽媽張開雙臂把她摟在懷里,她咯咯的笑聲飛出很遠,很遠……</p><p class="ql-block"> 然而,不久,平靜的生活被隆隆的炮聲炸得四分五裂,侵略者的鐵蹄踐踏每一個中國人的尊嚴,雖然她只是一個學生,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少年強中國才強!她瞞著父母離開學校,和另外兩個女同學一起投入到抗日救亡的行列中去,兩個女同學都犧牲了,她也即將離開人世。可是,她想媽媽,她想那個溫暖的家。她要回家,那是她的根,那是她日思夜想的家鄉。即使活著不能回去,死了也要回家。</p><p class="ql-block"> 女孩艱難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照片,兩塊銀元,一封家書,交給大嫂,說,兩塊銀元你留著,把照片和家書,幫著寄給媽媽。大嫂接過照片和信件,多么美麗漂亮的小姑娘啊,可是女孩即將離開人世,再也見不到媽媽了。大嫂的淚水再次滴落在女孩的臉上,熱熱的,女孩露出淡淡的笑容,她知道,她一定能回到家鄉,回到生她養她的家鄉!</p><p class="ql-block"> 一天后,女孩走了,一朵百合花枯萎凋謝了,凋謝在18歲的那年春天。</p><p class="ql-block"> 大嫂讓兩個民工把女孩埋在了村東的亂葬崗并插上一株柳枝,柳枝隨風而動,好似女孩挺起婀娜的身姿,遙望家鄉,呼喚爹娘:媽媽,我想回家!媽媽,我想回家!</p><p class="ql-block"> 兵荒馬亂,大嫂逃難,遠走他鄉,就把女孩的遺物藏在家里。再次回家,信件受潮,信封上的地址和信的內容已模糊不清,只有照片完好無損,照片上的女孩依然如百合花淡淡開放。信件無法郵寄,女孩也無法回家。墳墓上的柳枝卻一天天長大,她仍然執著地遙望著家鄉的方向。風吹柳動,我想回家,我想回家!</p><p class="ql-block"> 大嫂只知道女孩是湖南人,信的內容也依稀記得大概:恕女兒不孝,離家參軍沒告知爹娘,今身死他鄉,望爹娘莫悲傷,寄回女兒照片留作念想。大嫂聯系不上女孩的家人,只能守著女孩的遺物,每年清明節,這個梨花飄雪的時節,在墳前為女孩燒一堆紙錢,磕幾個頭,告訴女孩,她沒有忘記女孩的心愿,她一直守著女孩,等著女孩的家人能找到她,帶她回家。</p><p class="ql-block"> 一年又一年,女孩墳塋上的柳枝已長成大樹,大嫂青絲也熬成白發,成為奶奶。她把女孩的故事,把女孩的心愿告訴了孫子,讓他保管女孩的遺物,代替自己給女孩上墳,幫女孩找回親人,帶她回家。 </p><p class="ql-block"> 大嫂守了女孩五十多年,最終帶著一生的遺憾走了,去那邊陪伴女孩去了。她孫子繼續守護著女孩的墳墓,每年的清明節帶著孩子上墳,磕頭,等待親人的到來。</p><p class="ql-block"> 女孩犧牲 66年后,大嫂的孫子也已滿頭白發,成了年過半百的老人。墳頭的柳樹枯死了,卻并沒有倒下,有風吹來,發出嗚嗚的聲音,那是女孩的聲聲呼喚,媽媽,我想回家!媽媽,我想回家!孫子滿臉淚水,他要幫女孩回家!</p><p class="ql-block"> 孫子求助于媒體,幫他找到女孩的親人,完成奶奶的心愿,也兌現一個家族半個多世紀的承諾!因為年代久遠,信息太少,媒體也無法知道女孩姓名,更不知道她的家和家人在哪里,只知道是湖南人,就把女孩安葬在湖南長沙烈士陵園,墓碑上寫的是:無名英雄!女孩回家了,只是回到了湖南,并沒有回到生她養她的家鄉。</p><p class="ql-block"> 尋找女孩家鄉仍在繼續。</p><p class="ql-block"> 有人把女孩的照片,復印一百多張,登在各大媒體,女孩八十多歲的同學看到了照片,認得女孩是湖南省漢壽縣軍劉村人,女孩的名字叫劉守紋!是村子里一個有錢人家的大小姐。</p><p class="ql-block"> 可惜,村子里已沒有女孩的親人!</p><p class="ql-block"> 女孩犧牲74年后,終于回家了,回到生她養她的家鄉!</p><p class="ql-block"> 可是,我的耳畔仍回響著女孩深夜的哭喊聲:媽媽,我想回家!媽媽,我想回家!</p><p class="ql-block"> 愿山河無恙,愿煙火尋常!</p><p class="ql-block"> 愿每一個女孩,都能回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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