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2012年夏天，我通過朋友得到一個黃埔抗戰老兵趙少暢的消息，開始我很怕這位已經90歲的老人拒絕我的采訪，冥思苦想以后，編制了一個采訪前奏的故事，我在老人的檔案資料里知道他精通四國語言，英語和日語，還精通俄語和朝語，最后在一所大學的外語學院退休。在電話里，我撒謊說自己想移民，特別著急想跟老先生請教一下如何快速學會除了漢語以外的一種語言，并沒有提到關于抗戰問題。</p> <p class="ql-block">沒想到老人在電話里爽快地答應了，并且約好了他午休之后的兩點在他家里見面，打電話的時候是十點鐘，僅僅四個小時間，我就感覺特別漫長，因為我期待著這位曾經在抗戰期間做過日語翻譯，并且參加過南京日軍受降儀式的老人快點見面，想知道他在一個多月的時間里擔任和日軍受降部隊的翻譯工作的情況，非常期待親耳聆聽一下真實的南京受降過程。快到兩點的時候，我已經站在老人的窗戶下，他打開二樓的一扇窗戶，高喊著：“是電話里文森老師嗎？請上來吧！”我仰著頭，看到趙老穿著一件雪白的襯衣，領子風紀扣還系著，一條藍色的領帶規范地飄在胸前，雖然頭發稀疏，但是梳理的井井有條，好像還噴了啫喱水。</p> <p class="ql-block">趙老的書房里坐定之后，我發現老人家的書架上有一本張國榮的畫冊，我奇怪這么大歲數的老人還會對張國榮感興趣？趙老沖著書房門外喊了一聲：“李姐，過來一下，我給你介紹，這是要學習外語的文森老師，你停一下手里的活，給我燒咖啡！”原來李姐是趙老在日本的孩子們花錢給父親顧的保姆，她正在整理著趙老的書畫作品和回憶錄。沒有一會的功夫，房間里飄滿了咖啡的香溢，趙老給我斟滿咖啡，自己也端起來一杯說：“文森老師，我猜出來你不是來學外語的，是想了解我過去來的?！蔽殷@詫地望著趙老，他又笑著說：“你可能不相信，我會上網，我在百度上查到你的名字，于是就知道了你來的目的?！?lt;/p><p class="ql-block">我的臉感覺發熱起來，看來我錯判斷了趙老的思緒，于是我望著趙老一雙充滿智慧豁達博學的眼睛，認真地說：“謝謝您，趙老，我很想知道那段真實的歷史，當然最想認真地聽聽您的故事?！?lt;/p> <p class="ql-block">咖啡的濃郁在趙老的回憶中讓人感到越來越充滿誠摯的品味，原來趙老就是東北人，九一八事變以后，他所在的日本人的“師道大學”居然有國民政府派來的“地下工作人員”，他們的公開職業是學校的中文教師，1940年夏就是在一位中文教師的秘密指導和布置下，趙老和五位身體特別好，日語和英語都很精通的同學，經過“滿洲鐵路”特工等幫助下，經過北京前往西安，在西安黃埔戰干團學習后又到重慶，在重慶又擔任五個月西南聯大的英語教師，后隨十萬青年十萬軍奔赴印度藍姆加擔任翻譯工作......再后來1945年815以后隨新六軍到南京接受日軍受降。</p><p class="ql-block">趙老在講述他的從軍翻譯經歷似乎很自然，沒有激動也沒有感慨，好像這一切都是他的工作而已。</p> <p class="ql-block">一個小時過后，趙老又叫那邊去整理他的書稿的李姐：“李姐，再來一下，再續一下咖啡，我還要繼續和文森老師講下面的事情?！币话闱闆r下，很多老兵都很在意自己的軍隊生涯，說起來既是慷慨激昂又感慨萬端，甚至說到戰爭的激烈場面會站起來，難道趙老真正激動和感慨的還在后面？</p><p class="ql-block">李姐的再一次的咖啡在一片沸騰的繼續飄滿整個房間，趙老慢慢地喝了一口咖啡，然后仰著頭放佛對著蒼天一樣說：“我看到你對書架上的張國榮畫冊感興趣，你也會和其他人一樣奇怪，我這么年齡怎么會喜歡一位港臺歌星？”我點點頭，他接著說：“你知道張國榮有一首歌曲叫《當愛已成往事》嗎？”我點點頭說：“知道，是在《霸王別姬》的插曲，開始電影里是林憶蓮和李宗盛唱的?！蔽业脑拕偮?，趙老馬上說：“可我更喜歡張國榮后來唱的，因為他更知道劇情，所以唱的剛有悲涼和滄桑的味道。”</p><p class="ql-block">趙老從寫字臺下邊拿出一臺現在大多數人不用的DVD，然后從抽屜里拿出一張光碟，我清楚地看到上面張國榮的這照片，就是那張穿著黑色西服手里拿著一只煙的稍微側臉的照片，讓人似乎只能看到右眼。</p><p class="ql-block">DVD里想起來張國榮的歌聲，那種低沉哀怨無助痛心難耐的情感在歌聲中緩緩而來：......“為何你不懂，只要有愛就有痛，有一天你會知道.....”聽到這一句的時候，我看到趙老的眼睛開始紅紅的，再往下：....“我好害怕總是淚眼朦朧，忘了我就沒有痛，將往事留在風中......”快要結束的時候，我看到趙老的淚在眼角里終于流了下來。</p> <p class="ql-block">原來，趙老在南京受降以后，又接受了對日本非軍人的遣返工作，因為他的日語非常好，又年輕充滿活力，被派到做日本僑民的思想工作，當時有一些日本女學生滯留在南京，面對缺乏輪船而緩慢的回國失去了信心，幾乎每天都聽到日本女孩自殺的消息。沒想到一個日本18歲的高中二年級女孩愛上了他......后來，她跟隨趙老回到東北老家。</p><p class="ql-block">因為趙老的外語水平，被安排在一所大學教書，但是58年反右和文革都遭了秧，特別是文革，在那場劫難中，趙老的從東北到重慶等后來一系列的抗戰經歷都成了“罪行”，特別是他的日本妻子，更是罪上加罪，造反派干脆直接就把他定位“漢奸”，理由是娶了“日本女特務”就是漢奸。為了讓趙老盡快擺脫“漢奸”罪名，他的妻子含著眼淚告訴他：“老趙，你在明天的批斗會上就說跟日本特務劃清界限，然后把我打一頓......這樣才能保住你不蹲監獄，不然我們倆都完了，五個孩子就活不下去了。”在第二天的批斗會上，趙老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站在臺上被造反派打的頭破血流。</p> <p class="ql-block">后來有一個做僑務工作的人偷偷告訴趙老說：“讓孩子他媽帶孩子回到日本吧，這樣都安全了?！钡窃谀莻€年代一起領五個孩子迅速回到日本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最后經過幾天的冥思苦想，趙老走進當地的僑務辦公室（當時中日沒有建交），他把寫好的材料交給他們，說自己是“國民黨反動派”，利用各種卑鄙無恥的手段把日本被遣返女學生搞到手，為了防止現在他的日本妻子做“特務工作”危害國家，請求政府立刻遣返她回日本，包括她的孩子，因為他們都有日本血統，留在中國不安全。</p><p class="ql-block">真的像趙老預想的那樣，造反派和僑務人員研究來研究去，果然做出決定立刻遣送趙老的妻子和五個孩子回到日本。</p><p class="ql-block">時光終于等到慢慢地光明起來，1972年中日建交，趙老第一次接到妻子和孩子們的信，他們希望趙老能去日本和他們團聚，說到這里，我疑惑地問：“您怎么沒去？”這一問趙老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我不能去，我是參加抗戰日軍人，怎么能去日本，如果去了日本，我一輩子更說不清楚了.......”</p> <p class="ql-block">再后來，傳來他一個個在日本的孩子工作了，結婚了，有孩子了......他依然沒去日本。</p><p class="ql-block">再后來，傳來他的日本妻子病了，病重了，希望見他一面，可是在中國辦個護照比登天還難，她走了，終于沒有再見。</p><p class="ql-block">再后來，他老了，孩子們回來看他，花錢給他請了保姆，他說：找個會煮咖啡的，你媽媽會煮咖啡。</p><p class="ql-block">再后來，他看到了電影《霸王別姬》，他聽到了這首歌曲“當愛已成往事”，電影里的鏡頭讓他回到從前。</p><p class="ql-block">......2014年的有一天我接到李姐的電話，她說趙老讓我去，那天他給我一張穿著校服的女學生黑白照片，還有張國榮的光碟《當愛已成往事》，一周以后趙老走了，在日本的孩子們回來給他送葬，全部是黑色的西服，他們同意我將一頂黃埔軍?？箲鸺o念帽戴在趙老的頭上，我們在趙老的靈前聽著遙遠的歌聲“當愛已成往事”，他們含著眼淚對我說：“媽媽生前也喜歡這首歌曲，她和父親經常在電話里一起聽，現在他們可以一起讓愛成為永恒！【杰爾文森】</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歌詞：</p><p class="ql-block">《當愛已成往事》</p><p class="ql-block">往事不要再提</p><p class="ql-block">人生已多風雨</p><p class="ql-block">縱然記憶抹不去</p><p class="ql-block">愛與恨都還在心里</p><p class="ql-block">真的要斷了過去</p><p class="ql-block">讓明天好好繼續</p><p class="ql-block">你就不要再苦苦追問我的消息</p><p class="ql-block">愛情它是個難題</p><p class="ql-block">讓人目眩神迷</p><p class="ql-block">忘了痛或許可以</p><p class="ql-block">忘了你卻太不容易</p><p class="ql-block">你不曾真的離去</p><p class="ql-block">你始終在我心里</p><p class="ql-block">我對你仍有愛意</p><p class="ql-block">我對自己無能為力</p><p class="ql-block">因為我仍有夢</p><p class="ql-block">依然將你放在我心中</p><p class="ql-block">總是容易被往事打動</p><p class="ql-block">總是為了你心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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