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在市場買菜，蔬菜已經捆扎得井井有條。我在飯店吃飯，食物已經盛在盤中。</p><p class="ql-block">如同一切已成定局。我一日三餐，無盡地勒索，維持眼下這副平凡虛弱的肉身的存在。明明吃一碗飯就夠了，我非要吃兩碗。</p><p class="ql-block">我那些可笑的心事，可笑的悲苦，可笑的尊嚴——好像我活著只是為了將它們無限放大，并想盡辦法令它們理直氣壯地存在。</p><p class="ql-block">我泡沫般活著，還奢望這樣的生命能夠再長久一些，再有意義一些。</p><p class="ql-block">到了眼下，面對與我息息相關的一塊田野，我卻無話可說，無能為力。</p><p class="ql-block">我只好拼命地贊美，贊美種子的成長，贊美大地的豐收。我握住一把沙也贊美，接住一滴水也贊美。我有萬千熱情，只尋求一個出口。只要一個就夠了。可荒野緊閉，旁邊的烏倫古河日夜不息。我贊美得嘶聲啞氣，也安撫不了心虛與恐慌。</p><p class="ql-block">我不得安寧。無論生活在多么偏遠僻靜的地方，我的心都不得安寧。</p><p class="ql-block">我最嘈雜，最貪婪。我與眼下這世界格格不入。</p><p class="ql-block">眼下世界里，青草頂天而生，爬蟲晝追日，夜逐月。風是透明的河流，雨是冰涼的流星。</p><p class="ql-block">只有我最簡陋，最局促。</p><p class="ql-block">我醞釀出一份巨大的悲哀，卻流不出幾行眼淚。我全面坦露自己的軟弱，捶胸頓足，小丑般無理取鬧?？扇f物充耳不聞。</p><p class="ql-block">我無數遍講訴自己的孤獨，又講訴千萬人的千萬種孤獨。越講越尷尬，獨自站在地球上，無法收場。</p><p class="ql-block">選自《遙遠的向日葵地》，李娟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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