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由敵對國而成契約化盟邦,西夏和北宋的關系類之。經過幾十年戰爭,雙方轉變思路,北宋給西夏歲幣,雙方互市,于是開創幾十年和平。</p><p class="ql-block"> 明代與蒙古的關系也類之。也是在漫長的戰爭后,蒙古建歸化城,雙方互市,于是開創幾十年和平。</p><p class="ql-block"> 但這要有兩個前提。第一,雙方誰也消滅不了誰,戰則兩傷;第二,如果雙方簽約停戰或互市,就會兩利。第一條是傷害力量相當,于是可以制衡;第二條是供需條件相應,于是可以互惠。</p><p class="ql-block"> 英國大憲章的簽訂類之。國王與貴族誰也離不開誰,一方消滅另一方就會讓自己失去存在基礎。貴族只想讓國王有所約束,維護自己權益;國王做出妥協,雖然“權益”受損,但寶座會變安穩,因為敵對勢力就偃旗息鼓了。</p><p class="ql-block"> 那么春秋戰國時的中國,有無這種化敵為盟的可能性?這關系我們的文化土壤為何沒有生長出法治、沒有契約和平權觀念,而只是陷入專制的永劫輪回。</p><p class="ql-block"> 有過很多化敵為盟的時機。宋大夫華元曾經為此奔走于晉、楚,史稱“華元弭兵”。晉、楚當時為中原最強國,宋是二國間中立的力量。在華元的安排下,終于在579年,晉楚在宋國的西門外會盟。合約稱:“凡晉、楚無相加戎,好惡同之,同恤災危,備救兇患。若有害楚,則晉伐之;在晉,楚亦如之。交贄往來,道路無壅;謀其不協,而討不庭。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墜其師,無克胙國。”</p><p class="ql-block"> 結果呢,這個盟約很不穩定。晉、楚借盟約暫時休戰,等休養生息之后,楚國又發起新的攻擊,盟約破裂。</p><p class="ql-block"> 為何沒有成功?直接原因是出現了戰爭狂人,統治階層不受約束已成為慣性。關鍵是,他們并沒有見到結盟后切實的好處。西夏侵宋,是為了搶奪宋的金屬和糧食;西夏與宋貿易,是因為通過和平手段可以買到宋的金屬和糧食。總之不想被卡脖子。宋呢,和西夏打,為了平安過日子;和西夏和,更為了和平過日子。結盟互市解決了戰爭都難以得到的東西。</p><p class="ql-block"> 晉、楚都沒有對方所需的東西需要交換。農耕文明的中原諸國,一切需要幾乎都能夠在本國內自給自足。于是,契約式的和平思想,就缺乏一個前提——不能互利。沒有足夠大的引力,沒有契約足以維系的粘合劑。前提的另一個呢——“誰也消滅不了誰”?他們不信。不信自己贏不了,或者不信對方能放過自己。</p><p class="ql-block"> 周的分封制,起初滿足這種契約的需要。各大諸侯力量不相上下,在周室的旗號下,哪個諸侯想武力擴張都會被其它諸侯聯合制衡,離則有弊,合則有利。而后“禮崩樂壞”,周天子之力不再能糾合各諸侯,諸侯各懷私心,離則不見得有弊,合不見得有利,與其團結在有名無實的周室周圍,不如各自拉幫結伙,有野心的趁機舒展羽翼。齊桓公在管仲的輔佐下施行“霸道”,打旗號重新結盟,擁護周室,不過是一次回光反照。</p><p class="ql-block"> 我常常幻想:這個時期,如果各國能在此時平等結盟,偃兵息武,互通有無——就像今天的歐盟一樣,豈不是很好?</p><p class="ql-block"> 還是沒有找到互利的可能性。</p><p class="ql-block"> 歐洲各諸侯國也曾經是戰爭不斷,三十年戰爭、七年戰爭、拿破侖戰爭、普法戰爭、一戰、二戰……歐洲也是在漫長的戰爭傷痛中發現了戰則兩傷,在海上貿易的日益興起后發現和則兩利,才走到今天的格局。對比之下,當時的中國要走的路,太遠了。</p><p class="ql-block"> 這幾乎是是農耕文明和商業文明的巨大差異所決定的。春秋戰國時的諸國,冶金技術的進步提升了軍備能力,但工商業仍然停留在簡單原始的狀態,那么各國陷入攻伐之中,是有其必然性的。</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那么各諸侯國與周王室、各諸侯國國內上下各階層之間,有沒有可能產生契約、平權的可能性呢?</p><p class="ql-block"> 周的分封制下各階層是單線聯系的。要諸侯向天子負責,大夫向諸侯負責,士向諸侯負責。隔級是管不到的。所以天子只能管到諸侯管不了大夫,大夫眼里只有諸侯沒有天子。一旦周室權威掃地,各諸侯國的貴族都不太會有切身利益被傷害。在這種視野里,“天下情懷”和大義,在精英階層,是稀缺的。</p><p class="ql-block"> 有這樣一個現象:在被虐得最慘的中小國,才產生了更多的焦灼的思想者和行動家。華元屬于宋,子產屬于鄭,韓非屬于韓,都是在戰爭的洪流中痛苦掙扎的國家中的人。而這種弱國,是無法向強國維權的。他們的思想和行動,對歷史進程沒有太大影響作用。</p><p class="ql-block"> 而大國呢?他們總是在談王霸之道。戰爭一定也侵害了國內貴族的權益,或許因為貴族與自己領地的民眾距離太遠,或許戰爭流的不是他們的血,甚至通過戰爭,他們得到了更多利益。所以我認為統治階層對戰爭大體是不很在乎的,起碼他們缺乏向上一階層爭取權益的動力。</p><p class="ql-block"> 這與歐洲的貴族要向國王爭取權益的境況是不同的。</p><p class="ql-block"> 也許只有平民百姓的戰爭傷痛,才是人們想逃離戰爭的最大張力,是“合”的“利”之所在,是結盟的粘結劑。只有民眾有切身之痛,才有可能讓那個時代走出歷史困局——他們若能爭取權益的話。可惜他們沒有發言權。</p><p class="ql-block"> 也有為平民發聲的人。有華元們和他的同道者,有儒墨道家諸子。華元失敗了,那么諸子有沒有契約、平權思想呢?</p><p class="ql-block"> 當時儒墨是兩大入世顯學,時人不是擁儒,就是擁墨。</p><p class="ql-block"> 儒家和契約思想天生距離遠,這個學說最大的缺點是等級觀念,“平權”的思想難以從中生長,而且儒家試圖以一種模型化的政治思想,套用在流動的歷史上以為范式。我以為莊子對儒家的批判最為精準:“禮義法度者,應時而變者也”,不可以任何時候都拿來作為綱常。說孔子“不忍一世之傷,而驁萬世之患。”</p><p class="ql-block"> 墨子最是具備現代人道主義氣質的思想家,他一直為平民說話,摩頂放踵,救世之急。他的學說中有非常珍貴的近代科學思想的萌芽,是最有可能產生契約思想的學說。所以近代以來一直不乏學人猜測其源流非自生于中土,而是由域外傳入。我引用莊子《天下》篇中對墨子的評價:“墨子泛愛兼利而非斗,其道不怒。又好學而博,不異,不與先王同。”非常精到。我們一點點分析:兼利,是說無差別地利益世人;泛愛,是說無差別地愛世人。非斗、不怒,是說反抗暴力;不異,是指“尚同”,有點“絕對平等”地意味,與“和而不同”的思想境界上有所不如。我們可以看到,所有這些,都有些俠氣、義氣,是無私坦蕩的好心人,他會教人們反抗,甚至幫人們反抗,卻無法教人們去爭取權益。而且他所教的做法僅能籠絡部分急公好義、克己利他的人,難以在普羅大眾中實行,莊子說:“其行難為也,恐其不可以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雖能獨任,奈天下何。”</p><p class="ql-block"> 精英階層沒有契約意識,民眾的聲音太弱小,那么民眾的權益就沒有任何生長的空間。這就是當時的文化土壤,它缺乏那種養分,缺乏那顆種子。</p><p class="ql-block"> 真是可惜,我們的歷史就在如此背景下這樣走向了它的岔路。如果歷史再給諸侯國更多時間,大家在你攻我伐中耗盡力氣,思想家在左突右奔中找遍藥方,也許我們還有回到正路的可能性。</p><p class="ql-block"> 可惜不久,那個最不擇手段的諸侯國竟然成了最強的一個,合諸國之力都難以制住它。</p><p class="ql-block"> 還有諸侯國最后一次結盟。戰國的最后,六國生死存亡之危機關頭,六國集結在一起,打算和秦國拼了。這次六國真的是合則共存、分則同危,這次盟約有什么理由不牢固呢?</p><p class="ql-block"> 可惜的是,六國還是沒找到強大的粘合劑,一個拼合幾股力量的整體,和另一個看似相當的力量相抗衡的時候,這個各懷心思的“多”,常常就敗在了那個上下齊心的“一”面前——或許早已力量不相當,難以制衡了。</p>
主站蜘蛛池模板:
巴南区|
东兰县|
临夏县|
任丘市|
千阳县|
常宁市|
阜新|
郎溪县|
静宁县|
西乌珠穆沁旗|
澜沧|
江阴市|
资溪县|
汨罗市|
贵定县|
临漳县|
深州市|
绥滨县|
杭州市|
将乐县|
宁德市|
高碑店市|
延安市|
临泽县|
云浮市|
郴州市|
揭东县|
谷城县|
庆云县|
信阳市|
厦门市|
巍山|
唐河县|
焦作市|
互助|
德保县|
沅江市|
搜索|
沙湾县|
浦北县|
定襄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