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咱小時候的那些事兒——老房子里那些蟲鼠們

梁木

一面青的房子，一面是紅磚，三面是土墻。我不明白明明磚是紅的，為什么叫一面青，小時候可覺得一面青很是氣派好聽，就像“一丈青”那么出挑有氣勢。現在想來大概早年間只有青磚，后來雖有了紅磚，但延續了習慣的叫法吧。土墻不防鼠，易生蟲。老鼠可以在墻角打洞鉆進屋里。記得有一次入夜后關燈入睡，聽見屋里有老鼠窸窸窣窣走動的聲音，姥姥說：“進耗子了！”大家就仔細傾聽，姥爺舅舅開燈去找。我嚇得縮在被窩里，雙手緊緊攥住被頭，把被頭圍成個漏著小孔的圓孔兒，就漏兩只小眼睛，緊緊地盯著聲音傳來的地方。好像生怕耗子鉆進我的被窩一樣。可一開燈，老鼠的聲音就停下來了。剛一躺下，又聽見那小東西嗑東西的聲音，咔咔，窸窣窸窣，咔咔咔咔…大人就又起來，舉著苕帚到處翻找。我看著大人們貓著腰，腳步鳥兒悄地，舉著苕帚的手好像眼看就要拍下去了。可是又一直沒有拍下去。我的心跟在空中的苕帚疙瘩上，高度警覺，仿佛隨時要跟著落下去。耗子不好找，剛剛在桌子底下看個影兒，嗖的一下又鉆進柜空兒去了。就這樣，一只小耗子折騰了大半夜，最后終于被姥爺逮著。幾掃帚疙瘩連續打下去，啪啪啪的，小耗子被打暈了，不動了，躺到在地上，長長的尾巴彎著擺在身體一邊，似乎還有知覺微微動著。姥爺提（di音一聲）拉起耗子尾（yi音三聲）巴，打開外屋房門使勁兒摔出外門外去了。大人們回到炕上，一會兒功夫呼呼入睡。而我還把自己捂在被窩里，還惦記著那只小耗子的死活，不知它被摔死了沒有。這一夜就從打耗子的掃帚底下過去了。 那時候的屋里也經常能見到蟲子。比較多的是潮蟲，就是現在有些孩子很喜歡放在手心里玩兒，滾來滾去的西瓜蟲。西瓜蟲背部光滑，首尾卷起來時就變成了一個圓溜兒溜兒、光滑滑的球。我可不喜歡用手抓，但也從不怕它。我喜歡用小棍子扒拉它。只要輕輕一扒拉，潮蟲立即就團成一個圓溜兒溜兒的球，躺在那兒裝死不動。過了一小會兒，以為沒事了，就打開身體，露出密密麻麻的淡灰色的腳來，翻個身，逃去。而那露出腳的一刻很是麻癢人，好像那很多的雜亂動著的細腿爬在了身上一樣。 和潮蟲的腿一樣麻癢人的，還有草爬子。不，草爬子更令人毛骨悚然。它長著長長細細的許多條腿，濃濃的醬黃色的身體兩邊密密麻麻的排列著長長的腿。比蜈蚣看上去更臟亂許多。它的腿有多少只，我可從來沒敢數過，實在令人難以注視。草爬子在墻上從這個角向那個角爬去，那些個腳看上去很是惡心，讓人心里感覺亂的慌。它可運用的好，若干的細草棍兒樣的腿從不打架，唰唰唰地在墻上擺布。它喜歡快速的爬爬停停。那個速度，要是苕帚在身邊就能一下子拿起來拍死。如果沒有苕帚，就趕緊脫了鞋，用鞋底拍去，但這樣一般來不及就不見了。最怕它在房頂棚上爬，偶爾失足掉下來掉到身上，還真是惡夢。 草爬子雖然煩人但不多見，我最怕的是跳騷和蝤埝（you 二聲nian輕聲）。偶爾會有跳騷，跳騷咬人疼。晚上一有跳騷，挨了咬，一定要起身點燈找到它。跳騷很會蹦，敏捷的人才抓得住它。不知為什么，我小時候就抓不住。姥姥家最會抓跳騷的要數老姨了。點開燈，在挨咬的地方輕輕的翻動被褥，翻折幾次，一般就可看到。老姨好像掌握了它跳躍的節奏，看到跳騷蹦個兩三下后，一定能用彎成勺子狀的手扣住。被咬后能抓住跳子，是很過癮的事。捻死它，算是報了血仇了，很痛快，也可以繼續放下心來睡覺了。 另一種最可怕的蟲子，是蝤埝。一種像蛇一樣爬行，卻比蛇還油滑快速百倍細小如線、黃褐色的蟲子。背部有光澤，發亮。有一次我和姥姥在炕上看見這蟲子，乍一出現根本來不及打，它三扭五扭就鉆進炕席底下去了。姥姥說，這蟲子能鉆進人的耳朵去，專吃人的腦子。我可就被嚇壞了，從此最怕這尤物。但只要看到，必要翻席子挪柜子，不惜一切代價找到它，不打死就嚇得不敢睡覺。要是偶爾耳朵有些癢癢，就會擔心有猷埝鉆進去了。這種感覺一直到很大很大的時候，居住的條件徹底好了，才漸漸忘卻。 除此之外，還有虱子、老張（蟑螂）、蒼蠅、蚊子。蟑螂、老鼠、蒼蠅、蚊子號稱四害。小時候農村衛生條件沒那么好，整天和泥土打交道。墻是泥土的，屋地是泥土的，走到院子里，院子的地面是泥土的，院墻是泥土的，園子里更不用說，當然是泥土的。那時候的孩子，真個叫土生土長。 小孩子很容易生虱子。老人說，小孩子的血甜。其實主要是衣服短少，換洗不夠。人們常常一冬天穿一條棉褲，到了春天才拆洗。加上東北的冬天酷寒，沒有條件洗澡，這就難免不生虱子。冬天晚上，脫了衣褲，老人常常就著燈光燭火抓虱子。虱子咬人不疼，但癢得難受。虱子有黑有白，有胖有瘦。根據衣服的顏色和依附的人的健康情況不同。虱子靠血養。小孩子的虱子也嫩白胖鼓，老年人尤其病人的虱子癟癟瞎瞎，個大腿長沒有肉，看著就干癟蒼老。老人們眼睛不好，抓虱子看不清楚，就用白瓷雪花膏的空瓶在衣服邊上來回的搟。虱子很喜歡在褶皺多的地方藏身，腰帶的部分最多。要是聽到咯嘣咯嘣的聲音，就是搟死了。衣褲子上就會落下或大或小的血點兒。我奶奶年輕時候，由于孩子生病去世，哭壞了雙眼，落下了白內障的毛病。記得奶奶就是這樣抓虱子的。有時候老人家甚至還沿著衣服邊用牙咬衣服，嘎嘣嘎嘣的。藏在里面的虱子碰巧就死了。她不用點燈，也不用看。我也生過虱子。夏天的時候，一陣雷陣雨跑得不及時。雨落在頭上，回家不及時洗就容易生虱子。那時候家家除了梳子還有篦子，是專門刮虱子、蟣子用的。蟣子是虱子的卵，白色極小的水滴形狀，附著在發根處的頭發上。一擠一股水兒，癟了就死了。死了的蟣子也要刮下來。不然白花花的不好看。篦子非常細密，頭發多的話不好通過。用篦子篦頭發很疼。小時候，生過虱子，長過蟣子。后來，生產隊宣傳除四害，有了農藥六六粉、敵敵畏。人們還不太清楚它們的危害，有人竟會用六六粉洗頭發。六六粉加水稀釋后撣在炕上、墻縫兒里，果然虱子、跳騷很快就沒了。就是那味道令人作嘔，聞了頭疼。那時候的農藥，有農藥味兒，讓人天生就會回避。其實對人們，尤其小孩子是一種保護。不像現在的農藥又加上各種掩蓋藥味兒的添加劑，擾亂人的嗅覺。讓人對它不那么敏感了，不能產生厭惡、畏懼。蒼蠅也有了蒼蠅藥，但怎么也藥不沒。院子里養豬、養鴨、養鵝、養雞、養狗，蒼蠅一堆一堆的，到了傍晚全往屋里飛，房子前面的紅磚墻上趴著很多。到了中午，大部分又從開著的窗子飛向外面去。這時候往外哄蒼蠅是事半功倍的，蒼蠅向陽，喜歡溫暖。巴不得在陽光好的時候飛出去。到了太陽西下，氣溫轉涼就得趕緊關門關窗，不讓它們進來。那時干活的人們歇晌兒睡個午覺，是很難睡好的。蒼蠅哄哄的繭的人難受，比被蚊子咬還膩歪。后來有了紗窗，再用蒼蠅拍打打，屋子里的蒼蠅就少很多了。但每天開門進進出出還是難免有許多只會飛進來。 小時候的蟑螂都被叫做老張。老張滿鍋臺爬，一見人就鉆進土墻縫兒。白天不怎么出來，晚上一開燈就看見鍋臺上有好多奔走逃竄。小時候膈應它，但不太怕，它躲人。因為它的靈敏回避，很少有爬到身上的情況。偶爾在白天能看到打到的老張，一定是老弱病殘了。后來長大幾乎再也見不到蟑螂的時候，了解到了蟑螂的頑強和危害，反而怕了。再后來，又了解到，蟑螂其實是和人類差不多同時起源的古老生物，一直陪伴著人類的生存。并且在昭著的惡名下承擔著分解地球垃圾的重任，這時，又對它生出了些許莫名的敬意。 蚊子不消說，和今天人們在農村或多草的地方所見到的也差不多。只是那時熏蚊子用的都是青草、火繩（艾草青蒿等草編的繩晾干）。夏天的傍晚，在院中小坐，總要點上一兩條、一兩堆，才能安坐。 …… 說不盡的老屋，講不完的蚊蟲。許多60后70后的人回憶童年，常常只見得那時自然的美好，人情的淳樸。而那時與人類共生的蚊蟲絹蠕卻極少被提及了。然而，在往昔歲月的深處，它們從未缺席。 發展永遠是雙刃劍，有利有弊。如今的農村，衛生條件不比城里差很多。各種蚊蟲害蟲少了不知多少。但土地也被農藥化肥糟蹋得嚴重。大概已經很不適合蟲兒們生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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