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

谷光紅

年三十的飯，是親家在深圳提前預訂好的。今年三十，除了兒媳的姥姥外，又多了兒媳舅舅一家四口，他們專程從武漢開車到深圳過年。今年春節人氣大增，這是久違的人氣。自從我們的父母去世后，我們的兄弟姐妹都去子女的城市，很難再春節相聚了。南方的年三十飯和東北不同。首先時間上。11點剛過，兒子就招呼我們走，一問得知親家酒店訂的時間是11.30。這讓我心里一時好不適應。在東北過去的幾十年春節里，三十的這頓飯，如果是在家吃，最早也得下午三點鐘以后。一般都在三點到五點之間吃飯。要是訂酒店，也是在4到6點之間。北方人講的是年夜飯，所以不能早。這就像小年，北方二十三是小年，南方二十四是小年。這就是南北習俗的差異。菜品也這樣，南方人講的是夠吃，不能浪費。北方人，尤其是東北人，年三十這頓飯，不管是在家做或訂酒店，菜的數量一定要多，必須得吃不了剩，講的是豐盛，年年有余，這是東北人不成文的規矩。記得，兩年前的兒子婚禮，親家一行七人來到哈爾濱，婚禮的頭天晚上，婆家作為東道主宴請遠道來的娘家。當時正值疫情，還好，五月份哈爾濱剛剛清零，疫情把酒店弄的開關無常，我和妻子幾乎跑遍整個城區，最后在群力找到個相對適合的飯店——繽圣源。不甚理想的是最大的房間只能坐18人，還是回民店。點菜前，我問妻子二十個菜夠不？妻子不假思索地說，不行，必須得22道菜。妻子，生于東北，母親是地道的湖南衡陽人，她身上有著百分之50％的南方基因?？墒撬亲永锏暮狼?，比純東北人還東北。今年三十飯吃的早，結束的也早。剛好回去包餃子。去年的餃子就是我和餡，都說好吃。這是多年前，一個朋友自詡是餃子館和餡師傅親自傳授他的。三鮮水餃本身是精肉、韭菜，再加上一個水餃一只蝦。蝦仁是單獨用海鮮醬油和香油味制好的，包之前，切好的韭菜撒在肉餡上，這樣的餃子餡無需秘方也能好吃。由于我的腰痛病沒好，兒媳說她和面，妻子說搟皮。兒媳是南方人，這是她頭次和包餃子面。妻子自從融入谷家這個大家庭后，每年春節前包凍餃子，她都上不去場，只能幫著擺餃子。直到我父母離世，我們自己小家包餃子，她才會搟皮和包餃子。她包的餃子，只會用一個拇指和食指，把餃子邊捏在一起，其形狀永遠是長么的，說它像老式蒸餃或枕頭都行。面和好后，每隔二、三十分鐘，我讓兒子揉兩遍面。這要跟過去，是爸爸先和好一盆面，放在靠近暖氣熱乎地方醒面，然后把盆里醒到一起的面，用刀分割，一塊塊的再揉。我兒子現在干的，就是我當年干的。過年，最能讓我們想起故去的父母，尤其包餃子，從剁餡到把餃子煮出來，每個細節，父母的身影無時無刻不在眼前。那時，凍餃子主要是酸菜餡的，一般都是媽媽切酸菜，最初媽媽總是把里面的酸菜心，切給我們吃。我們都有過剁酸菜的經歷，剁酸菜時，往往是左右手兩把菜刀，酸菜愛出水，先把菜板子一面墊高，低面地上放個空盆，接淌出來的酸菜水。時而，兩把菜刀剁菜出節奏，如同擊打架子鼓的頻率。最后煮餃子活，由爸爸來干。人最多時總得煮四、五鍋，吃是先從小的開始，老爸總是最后吃。妻子搟皮，兒媳和我包餃子，兒子擺餃子，并負責送冰箱里冷凍。這是谷家包年餃子，最新一代傳統鏈接。兒媳婦的動手能力及悟性，達到令人吃驚程度。包餃子是我剛教的，沒需個就像模像樣，很快就熟練起來了。我也是父母不在后，開始自己包餃子。元寶餃子還是最近幾年，從網上手機視頻學的。父母在時，我和大哥專門搟皮。搟皮可是個體力活，我和大哥每年要搟二、三十斤面的皮，搟皮還得是站著才能用上力，不光累手還累腿。每年春節搟完皮，靠近拇指的手掌肚都火辣辣的疼上好幾天。兒媳看到婆婆搟皮累了，她想換換手，但她從沒搟過皮。妻子教她搟皮。開始的兩個皮不得要領，有點像搟餅。接著告訴兒媳，一手把住面餅輕輕轉動，另手搟面餅的邊。再搟了三五個，就會了，等搟十幾個時，已看不出是新手。我打趣滴說：“我們可以在深圳開餃子館了?！北M管兒媳替著搟皮，第二天妻子還說肩膀疼。餃子還沒包完，大約六點多，青島的大姐兒子——大恭，發起視頻連線，主會場青島，兩個手機視頻，其中大姐夫單獨一個。青島大姐那是4個大人，2個孩子，6口；海南是妹妹家，4個大人，一個孩子，5口；北京是大哥一家3口；我們一家4口在深圳；就剩二姐一家2口在哈爾濱。這一難得的這么多人的年三十時空相聚，讓我想起，我們的孩子當時只有現在他們孩子這么大時，在我們父母家過三十。吃年夜飯時，一個俄式大拉桌坐不下，還得外加個小方桌。17口人，滿滿一桌子菜，多到數不清。每每吃完飯才發現，自制皮凍提前切好，放到涼臺忘了；要不就是高壓鍋里的小雞忘盛了?？傊?，三十晚上剩下的菜，初一再加幾個就夠了。視頻上，看到大哥在和大家擺手示意，我們特別欣慰。大哥是二年前在體檢中發現肺部腫瘤。當時我兒子要結婚，大哥把病情瞞下來，參加完我兒子婚禮的第二天，就去了北京看病，直到今天。兩年，大哥做了十多個化療。由于疫情，我一直想去又沒能去成看望大哥。去年年末疫情放開，北京又是先陽的重災區。大哥、大嫂都陽了。大哥又是高危人群。一時間，全國去世的老人多到無法統計，據說所有火葬場都人滿為患。尤其大城市，連火化還得排號，至少排一周以后。我們真為大哥擔心。大哥真的很幸運，挺過來了，可算是劫后余生。這讓我想起抗美援朝38軍113師三所里、龍源里阻擊戰的慘烈。中學課本魏巍《誰是最可愛的人》中，寫的就是松骨峰戰斗。志愿軍戰士英勇獻身的壯烈場面，那才叫慘不忍睹。在彭德懷寫給38軍嘉獎電報的最后，又特別加上一句：38軍萬歲！這場戰役，是五零年，剛好大哥也是這一年出生。從此38軍成了萬歲軍，大哥在我心中也是萬歲哥。大哥陽后剛一轉陰，就讓妹妹捎信給我，不讓我去北京探望。并說等開春后，天暖和要回哈爾濱。今天是2月4日，立春日。在這特別日子里，我衷心的祝福大哥，春天一定能給你帶來好運，并盼早日歸來。大年初一的菜，是兒媳主動要做的。吃飯人還是三十的原班人馬。兒媳做多少菜，我事先不知道。去年我做的大家都愛吃的拔絲地瓜和東北家常涼菜，今天我還要做。我和兒媳在廚房忙乎各自的菜，兒子去超市去買活魚、活蝦。沒一會，兒子電話里說，活蝦沒有了，活魚是石斑，人家不給殺。廣東人有大年初一不殺生的習俗。我聽了后，立刻恢復道：“買吧，回來我殺。”心想，在家時多大的鯉魚、胖頭、鯰魚都殺過。石斑魚也一定沒問題。等兒子到家，把魚從塑料袋里倒進水池里，我立刻犯難了。石斑魚雖然不大，有一斤多重，可能是一路上塑料袋里乏氧，進到水池那一刻，嘴張的大大的，兩鰓炸開著，里面紅色鰓片清晰可見，石斑魚背刺立成一排，像小扇面。嘴里、背上、分水上、魚尾上，到處都是鋒利的尖刺，讓人無從下手。我讓兒子給我拿個錘子，我用菜刀把它弄到水池角上，用錘子去敲它頭。石斑魚身子有著鯰魚般濕滑，很難敲實，連敲四五下頭，魚蹦的更厲害了。兩腮的嘎鰓暴露無遺，我靈機一動，拿起剪子，剪嘎鰓，每剪一片嘎鰓，魚就蹦一下，只好再用菜刀壓住它。當用剪子把魚肚剪開腸子拿出來后，魚還在蹦。這時兒媳用塊毛巾墊著，把著魚背，我用錘子敲魚頭，這才把魚徹底敲死。兒媳說，剩下來她弄。當我看到兒媳用菜刀鋒利的面刮魚鱗，我才發現它有鱗。我從筷子籠里拿出個不銹鋼小勺，遞給兒媳說：“這個好使?！币豢幢阒?，兒媳沒刮過魚鱗。這次我一心想學會清蒸魚。以前過年，大哥弄來的興凱湖大白魚，后來漲到一斤就好幾百元。大哥說，這么好的魚，不清蒸就白瞎了。每次大哥的清蒸白魚，味道還不如普通做法呢。兒媳把洗干凈的石斑魚身上拉幾刀，放進盤子里，盤子下面，放幾塊大塊蔥段，魚身上刀口處，夾上姜片、大蔥。把最后剩下的姜片和大蔥放進魚肚子里，上蒸鍋蒸8分鐘。出鍋后，把盤子里和魚身上的姜、蔥去掉，并把蒸魚盤里的水倒凈，魚身上鋪上新鮮的姜絲、蔥絲，再倒上蒸魚豉油，最后潑上熱油即可。萬事都是會了不難，難了不會。尤其海鮮貝類，煮熟或者蒸熟即食。譬如，海螺、鮑魚，扇貝、螃蟹。其實我做的東北家常涼菜和清蒸魚一樣簡單。兒子雖沒買著活蝦，卻買了花螺。花螺很好看，身上的斑點像豹點。吃起來口感也好。我還以為我的涼菜拌多了。正常一大盆涼菜是吃不了的。今年兒媳的舅舅一家四口來，又特別愛吃我拌的涼菜，所以全給包了了。飯桌上她舅媽還問我涼菜的詳細制作過程?；匚錆h后，給兒媳發來他們做的涼菜照片。我一看，里面有焯過的大頭菜，整體看上去，像北方的熗拌菜。其實我拌家常涼菜，也沒按正宗東北涼菜去拌。嚴格來講是山東涼菜與東北涼菜合而為一，因為主料里既有黃瓜還有白菜。這是因為過年吃的太油膩，妻子讓我涼菜里多加點菜，我就加了白菜，可算是別出心裁。這和人生一樣，不能一味的循規蹈矩，也得適當別出心裁。兒媳的舅舅一家四口，搶著吃我拌的涼菜，親家母忙著給孩子姥姥夾拔絲地瓜。其實這兩道菜，在東北再普通不過了，沒想到在這兒大放異彩。她老人家，今年85。身體非常硬朗，特別愛吃甜食拔絲地瓜。親家母用筷子去起沾在盤子上的地瓜。我讓兒子取來餐刀，用餐刀一戳，地瓜就離開盤子。過年，是為了親人團聚；過年一定要吃好的，那是為親人團聚燃放餐桌上的禮花。有一年，就我和妻子倆在哈爾濱過年，三十那天做了六個菜只為了擺樣子，余下幾天每天做一兩個菜，甚至用煮面條來沖淡節日的寂寞。節日里的孤獨，即使吃山珍海味也味同嚼蠟，這就是我們連續兩年飛往深圳過年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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