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歲月（當年知青生活的記憶）

秋爽齋

文、圖：秋爽齋<div>音樂：知青日記</div> 不知道那些經歷是對還是錯，它卻是記憶中永遠抹不去。每個人的命運雖然與自己的許多因素有關，但主要因素是與時代緊密相聯的。 ——題記 （一）到廣闊天地去滾一身泥巴，煉一顆紅心　 　　每年一度的新生入學的那一段時間里，薛大慶常看到許多新大學生在父母的陪同下報到，這些父母們忙前忙后地辦理著各種手續，而新生自己卻無事一般地或以好奇的神態觀察新的環境，或與剛認識的其他新老學生說話等。 　　每當看到這種情景，那遙遠歲月里的情景總是浮現在薛大慶的腦海里。 　　中學剛一畢業，街道送來了市知青辦通知。遵照巨人的一句話：“廣闊天地，大有作為”。要他們到廣闊天地里去滾一身泥巴，煉一顆紅心。 　　十七歲，正是現在的孩子還是父母寵著的年齡。而薛大慶十七歲那年被分配到了最最偏辟的兩省三縣交界的公社。當時凡被分到這個公社的都是家庭出身不好的“可教育好的子女”，即意味著將當一輩子的地球修理工。 　　出發的那天，他自己拎著行李，只有母親送到車站，有的知青家里沒一個人來送。大家心頭一片茫然，可表面上都還裝得興高采烈。因為都害怕戴上一頂“對‘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政策不滿”的帽子。 顛顛簸簸的坐了一天長途汽車來到一個灰蒙蒙的小縣城，縣知青辦的人將他們安排在一個靠近碼頭的小招待所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再乘著轟隆隆的“汽劃子”（小輪船）順江顛簸了六個小時后，把他們“卸”在一個破爛的小鎮上。這個鎮（當時也叫“公社”）與他們要去的那個公社屬一個區，但要走30多華里的山路。區里派一個人在這里接他們，讓他們休息片刻后馬上出發。 （二）安家落戶 　　離家的第二天下午，大家只走到區里，晚上區革委主任召集他們開了個會。他們要去的那個公社的團委書記婁青干（當時基層團委書記被稱為“青干“）也在會上，是個當地年輕人，初中生，這在當地是最高文化程度了，屬于“半脫產”干部，據說他的政治前途很看好，但給大家的第一印象太差，不光是他滿臉的“青春愛國痘”，主要是他的目光總是在幾個女生身上掃來掃去，色迷迷的。 第二天一早，婁青干就帶著這十一個人出發了。一路上他總是搶著給一個女生Ｗ背行李。三個多小時后到達目標公社，他們要去的那個大隊支部書車支書早在公社等著了。婁青干簡單介紹了公社情況后沒有逗留，與車支書帶著薛大慶他們直奔大隊。在路上，車支書介紹了當地的一些民風民俗，最引起大家感興趣的這里的稱呼：稱父親為“嗲嗲”（音dia[陰平]）、稱母親為“母哎”、稱奶奶為“媽”、稱哥為“大”，稱弟為“乖”。 　　到達目的地時，大隊的革委主任、民兵連長、婦女主任早等在那里，還有許多看熱鬧的人。 　　給知青們準備的住處是三間土坯茅草房，兩間大的是宿舍，一間小的是伙房，伙房里土灶臺上支著兩口大鍋，宿舍里床也是土臺搭的，上邊安著一些木條。鋤頭、糞桶（扁形的，用背的方式）等農具較全。看得出所有的都是新做的，大家也知道是知青辦撥專款做的。但沒有廁所，婦女主任說旁邊貧下中農的豬圈可以當廁所。 當天晚上，生產隊里派了一名婦女做了晚飯，并吩咐說以后由你們自己輪流做飯了，每天一個人做飯，這個人可以不上工，但算一個全勞動日（十分的工分）。明天上午你們都可以不上工，但從晌午后開始上工。 　　就這樣他們就算安下家了。 　　晚飯后，突然兩個女生哭著來到男宿舍，說怕上廁所。原來她們上廁所時被豬嚇壞了。沒辦法，薛大慶與另兩個男生送她們全部五個女生集體到三百多米外的小樹林里去解決，男生在外邊放哨。 　　睡下不久，聽到女生宿舍里一陣陣哭聲，但聲音不大，聽得出是被壓抑著的哭聲。這哭聲也引起了六個男生悄悄地流淚了。過一會后，薛大慶鄰床的男生（后來給他的綽號叫“毛狗”）輕輕唱起一首當年在知青中普遍流傳的一首歌：“望不斷的長江水，流不完的辛酸淚，船兒呀船兒你慢慢地行，讓我再把家鄉望一望......”，這歌在大家讀書時就會唱了，所以毛狗這一唱，大家都輕輕地跟著唱起來，女生們沒再哭也唱起來了。 （三）灰蒙蒙的記憶　 　　“我坐在油燈下，低頭思故鄉。風兒呀風兒你輕輕地吹，捎個信兒到我故鄉。”——知青歌曲之二 　　一年過去了，吃過的苦不用再說了。這兒的人們多是善良淳厚的。大隊的車支書、民兵連田連長、婦女主任婁玉香，還有生產隊里的許多老老少少都還是非常照顧著他們的。但也總有那種顯得很“革命”的人和趁火打劫的人。 　　一個是生產隊長，叫什么名倒忘了，因為他腳有些跛，當地人都叫他的綽號“歪板兒”，很少人知道他的大名。據說他曾祖一輩也是大地主，但他祖父和他父親兩輩人抽大煙就抽產蕩了，全家人死的死跑的跑，在解放前夕就剩他一個孤兒了，是解放軍在路上救了他。但他表面一方面感激共產黨，另一方面改不了解放前夕那種流氓無產者的惡習，對人總是欺軟怕硬，當地真正的貧下中農都瞧不起他，說他是個專門欺負死老鼠的瘟貓。知青們當面叫他田隊長，背地里與大家一樣叫歪板兒。在他的眼里，這些知青是接受勞改的犯人，處處叼難。什么活兒不管你剛開始會不會，他都要大家與其他貧下中農一樣做，動不動說：“你們是可教育好的子女嗎？我看不是，而是老子反動兒混蛋，本性難移了。”這個歪板兒雖說群眾不喜歡（大隊干部們也不喜歡他），但他是時事造出來的人，聽當地人說，文革之初，他一個人將原來的區委書記揪斗了兩個小時，因此而出名成為縣里造反派的紅人，后來還被封為“戰天斗地”的模范，學大寨的典型，是縣區社三級革委的成員。大字不識，但新名詞不少。他亂用新名詞出了不少笑話。一次他參觀大寨回來，晚上召集社員開會，大家干了一天活兒，實在太累了，開會時許多人都打瞌睡，歪板見狀，大發脾氣說：“看你們一個個的沒有一點兒騷氣（朝氣），人家大寨的年輕人個個騷氣勃勃的。外面形勢好得很，到處是轟轟烈烈、熱火朝天、烏煙瘴氣的。”還別說，經他這么一說，大伙兒沒瞌睡了。 　　另一個就是公社的那個婁青干（當時管團委書記叫青干）。三天兩頭往知青點跑，一來就到女生宿舍去，找這個談話，那個談心。他糾纏得最多的是Ｗ。大家都知道他沒安好心，但又不能得罪他。有一天剛好是該Ｗ在家做飯，婁青干又來了（他可能知道知青們的排班），Ｗ說我要做飯了，你自己在宿舍里坐吧。他就在Ｗ的床上翻，看到了一本《普希金詩集》，馬上找到Ｗ，說，這是蘇修的書，你居然敢帶來看（當時我們國家與蘇聯關系很緊張，稱他們是修正主義國家），要不是被我發現，別人看到了你馬上就會被打成“現行反革命”。后來他以此要挾，逼Ｗ與他好了。 　　好了沒多久，區里有個領導知道了，找婁青干談話說，要他與Ｗ斷掉關系，因這兒的知青都是家庭出身不好的，會影響婁的政治前途，并給他介紹了區革委副主任的妹子，婁欣然答應了。但這時Ｗ已經被婁騙了身體，并有了三個月的孕。這在當時是絕對不能暴露的。幾個女生一齊來找男生想辦法。男生中有個叫“麻貓”的（大家都有外號，男生是三狗三貓——毛狗、彎狗、豺狗、麻貓、野貓、山貓子，薛大慶就叫山貓子；女生是兩姐三妹——崔大姐、秦二姐、妹苔兒、花妹兒、幺妹兒。Ｗ就是花妹兒），麻貓在江對岸認識一個重慶知青，這個重慶知青的大姑就在江對岸公社衛生院，通過她，我們把花妹兒送去秘密做了人流。回來后，大家看到花妹兒身體太弱，伙食又沒什么油水，更談不上營養品了。晚上男生們就到烏江支流的小河對面本省另一個縣去偷雞（兔子不吃窩邊草這道理他們是懂的）。后來公社武裝部長知道了此事（他老家原是那邊的人），就對男知青們悄悄地說，狗才是大補之品，并給了三發７９步槍子彈，暗里吩咐田連長借給他們兩天的槍。（這件事使薛大慶后來對人的看法影響很大：民兵連長和武裝部長都是在解放軍里當過兵，他們的善良和淳樸應該和部隊教育有關，所以薛大慶后來對軍人一直很尊重。有一次他帶著兩歲的女兒出差，在車站薛大慶要上廁所，正愁沒人照看女兒，正好有位軍人來到身邊，薛大慶忙把女兒交給了他。）第二天下午男生們就到江對面的四川（現屬重慶）去打狗。誰知槍一響，驚動了當地人。六個人分兩路跑，一路三個人帶著狗和槍從相反方向繞道回隊里，薛大慶與另兩人一路大叫著“快跑”直奔江邊，掩護其他三個帶槍和狗的。看著當地人快趕到他們了，拐了個彎后薛大慶突然看到稻田里棚著的稻草（那時種的是高稈水稻），就帶著另兩人進了稻田把稻草棚棚頂在頭上蹲下，當地人追到江邊沒看到他們，以為知青們潛水過江了。等到天黑，薛大慶他們三人才繞道回到隊里。女生們看到他們滿身的田泥，都哭得一塌糊涂。 （四）天亮了 鄧公復出后于1975年初被任命為國務院第一副總理，點燃了知青們返城的希望。在這一段時間里，一些老干部落實政策，重返領導崗位。彎狗和秦二姐的父親也從“走資派”又變成了領導干部。這一年這個知青點第一次得到了一個招工指標和一個工農兵學員推薦指標。雖說也走了一番過場，但最后還是彎狗到市機械廠當工人，秦二姐到省醫學院讀書。 　　這一年夏末，市農業局組織人赴海南島“南繁育種（雜交玉米和雜交水稻制種），分了一個名額到我們點，當時最有希望的是野貓，因他父親也正在落實政策中。但一天開會時，歪板兒講話沒個完，野貓認為自己快離開了，有點想出出氣，大聲說道：“毛主席說：‘不需放屁’！”歪板兒馬上叫喊著讓民兵把這個“現行反革命”抓起來，說野貓歪曲侮辱毛主席語錄。田連長說：“隊長，你讓他說說嘛，如果毛主席真沒有這樣說過再抓他也不遲”。野貓不慌不忙地從衣袖里抽出一張報紙，上面頭版上刊登著毛澤東新公開發表的詞二首，其中第二首是《念奴嬌.鳥兒問答》，這詞的最后一句就是“不須放屁，試看天地翻覆”。歪板兒這時也無話可說，但他卻記恨在心了。所以在推薦時，野貓落選薛大慶就被推上。但他心里卻很難受，找到野貓，野貓大大咧咧地說：“山貓子，我知道你要說什么，別說了，你去還好些，因為過了這一次你幾乎沒什么機會了，我還有機會的。” 　　就這樣薛大慶踏上了去海南的路，一去就是兩年。七七年恢復高考，但這一年全國各省不是統一考，待他返回時本省高考已過。薛大慶在家里待了三個月才回點上。這時只有野貓和豺狗還在點上，但豺狗已與隊里一當地女青年結婚不住在點上。（據說他八十年代初開拖拉機翻了后就再也沒醒來）。其他人有的招工返城了，有的已經被大學、中專錄取了。 　　七八年春節后，野貓也到市糧油加工廠上班去了。 　　薛大慶從海南回來時就打算什么招工都不去爭，破釜沉舟考大學。 <div>（五）后記</div><div> 后來的薛大慶大學畢業后當了多年的中學教師，考研后留校成了高校教師。</div> 歲月悠悠，一晃四十多年就過去了。薛大慶已是某高校的退休教授，他與當年知青集體戶的同伴們天各一方，從未見過一面。他常在心中念叨著：愿當年集體戶的朋友們，平平安安！到天堂里時大家再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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