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祭

馬克

心和說，這張照片是我們1965年高二時拍的。他回憶起：我們四人相約去照相館，這照相館在菜市場北側，在馬克母親店的隔壁。 亞平感嘆道：往事如煙，想起了那個時代。照片中我穿著中式棉襖，棉衣是深棕色的人造棉，罩衫是淺栗色人造棉，不記得怎么就走進照相館了，留下了心和手頭的影象！青春無悔！ 馬克回應騏騏說：半個多世紀的風霜雨雪洗滌的人生，慶幸我們仍然還在一個群里交流。 　　亞平找出了我們高中畢業的畢業證書。簽發時間是1968年10月9日，正是我們學校第一批知青下鄉的前一天，同學們懷著復雜的心情拿著這份證明信告別母校，告別學生時代。 我們的畢業時間原應是1966年7月，我們是文革史上留下深刻印記的高中六六屆。文革爆發時，畢業考試早已結束，離高考不足二十天，教室里的方匣子喇叭傳來國務院通知，高考向后推遲半年。 這張充滿革命氣息的代畢業證書，對我們的人生還是起過重大作用。 兩年后，知青的命運開始改變，憑六六屆高中畢業，亞平、肖騏等同學被上調到中學當代課老師，這份正宗的高中學歷為知青的咸魚翻身托了底。 特別值得慶幸的是，高三的四個班，我們是唯一的英語班，那年頭懂英語的可是稀缺人材。 幾十年來，整個社會一致認可老三屆，尤其是老高三，譽為有真才實學的＂知識＂青年。 　　文革期間，停課鬧革命，留下不多的記憶。 1967年春，在南郊公園草地，還是在蘆涇港的一個療養院里？印象中那里有棵高大的雪松，那年頭第一次見那么高大的樹，不驚感嘆：好大一棵樹！ 　　這張應是在狼山腳下的江邊。 心和的金嗓子一唱就是一個甲子，天生英才。 當年啟東東元六大隊僅僅七八個知青敢演全本革命樣板戲《沙家浜》，而且是全套全劇，吹拉彈唱、粉墨登場，煞有介事，估計放在全中國也是個奇跡。 希平在沙家浜中演刁德一，早在上中學時，他的單口相聲就是校園一絕。 吹口琴的演胡司令。 知青演唱的全套《沙家浜》，到底什么水平？前兩天南通大舞臺上有實況錄象，正好再現53年前的情景。 半個多世紀過去，整個社會的文藝水平提高了幾百個臺階。 今天觀眾的掌聲重新給了東元知青遲到的評價，盡管這掌聲晚來了53年，但它已從鄉間田頭搬進了大雅之堂。 　　照理說，這樣的胖瘦演《沙家浜》中的胡司令是不夠的，豈料在這幾個凈是瘦高個子的群中，瘦子里拔胖子，只有他了，演出時腰圍里綁了個厚棉背心，墊著肚子充胖子。 　　說到《沙家浜》，還有一名女主角阿慶嫂，就是上面照片中右邊的心琪，心和的親姐姐。 要知道，當年我們的演出，轟動了逾萬人的東元公社，在公社鎮上的大操場上搭臺挑燈夜演。我們的演出被人看中了，運交華蓋，那可是上百萬人的啟東縣宣傳文藝口子的大佬、縣委宣傳股的龔股長。 龔股長慧眼識珠，當場拍板，吩咐下來，叫這幫知青到匯龍鎮縣劇團去演上一場，由劇團從中挑人！ 過了幾天，我們奉命前往，演了智斗那一幕。沒料想，劇團一口氣要留四個人下來：郭建光、阿慶嫂、刁德一、胡傳魁。 中間有些曲折。 胡傳魁進了啟東縣錫劇團，郭建光不久后進了南通縣文工團， 　　上面照片中間站立的和下面照片右邊的是肖騏，班上女生中最高個子，167 cm，放到50年后的今天，也是最佳身高，她插隊在啟東東海公社。 這群發小中，亞平177 cm，心和176 cm，希平174 cm，那年頭班上的俊男美女，在學校里算得上引人注目。 我們的中學在城鄉結合部，同學來自城里、鎮上和鄉下三部分，氣質上立分高下，雅俗懸殊。 　　民國時期有一個說法：江浙人，北京話，新思維，舊傳統，這是女人中的極品。與我同軍營的作家王朔也如此說。 典型的代表是林徽因，有人間四月天式的詩歌浪漫，有設計共和國國徽及人民英雄紀念碑的聰惠才氣，有民國風范大家閨秀的俏麗文靜，溫婉賢淑，知書達理。 　　稍加比較，民國第一才女林大美人的這份氣質，我們上輩及身邊都有。 二鶴子曾與我閑聊議論，這群發小走過滄桑，每個人都有故事，身上的氣質是幾代人形成的，至少要追遡到民國說起。 肖騏姐妹從小生活在十里洋場上海，優雅端莊的母親來南通當了重點中學的高中語文老師；亞平的父親是中國最早最大棉廠的設備科長、工程師；心和爸爸是這個萬人大廠的總工程師；周洪父母都是新四軍中的知識分子，媽一直是我們小學的校長；二鶴子的爸是南通解放后第一任外貿局長（當時稱外貿公司），母親身上透著大家閨秀的氣質；映明的父親給人一種飽讀詩書老學究的沉穩印象；我爸三十年代畢業于蘇高中，并在上海圣約翰大學專攻英語，在花旗銀行工作… 幾代人的積淀，即使被時代的塵埃掩埋，那份脫俗的儒雅風骨終究還在。 　　珍貴的照片！ 1969年夏秋之季，東元知青赴東海，男生住在肖騏她們新砌的房子里鎮鬼，打的地鋪，晚上大家講鬼故事，半夜嚇得沒人敢出去小便。 圖中右一的心琪與右二的明華與我一開始插隊在同一個小隊，吃同一鍋飯，一起下田掙工分。夜幕降臨，煤油燈下，我們會哼唱一些喜歡的歌曲，用《松花江上》深沉的歌調抒發我們內心淡淡的憂傷。 大隊里的小學放假了，我們把學校的風琴借來，邊彈邊唱《深深的海洋》。 深深的海洋， 你為何不平靜…． 　　這代人吃過幾代人的苦，受過工農商學兵各種磨煉，歷經滄桑。 肖騏憶起：我記得幾十年前在東元，亞平曾說剛下鄉時到海邊是為了觀海，到后來卻變成為改善生活了，當時我聽了心里酸酸的。 　　亞平回應：@騏騏很多事都藏在大腦的旮旯里，不提起也都忘了。記得我曾經跟著生產隊一個跑海的漁民下了一次海，出到海堤外七八里齊胸深的水里扳網捕魚。漲潮了，周邊茫茫一片海水洶湧，不辯東西，差點葬身大?！，F在想起來，能多活在世上一天，就好歹享受一天的生活吧！ 　　兩年之后，我們的命運開始變化。 希平當了縣里農藥廠的廠長，亞平成了縣重點中學的代課教師，我去當了海軍。 　　1973年從部隊回家探親，兄弟相聚。 　　九十年代初期，亞平已身為南通市糧食公司的廠長，隨代表團來美國訪問，異國他鄉兄弟相擁。 我在美剛剛脫貧，買了第一個房子，價亷物美的Duplex two family house，國內翻譯成雙拼別墅。樓下是客廳、餐廳、廚房，樓上三個臥室，有兩個半衛生間，車庫可停兩部汽車，木板籬笆圍住二三百平方米的院子，當時買進僅九萬六千美金相當于人民幣七十多萬。 那些年，同學的命運隨國運在變，我則在海外打拼。 亞平回憶起，這張照片是1996年8月29日，希平設宴為剛從海外回國探親的我接風。也正是我們這批知青高中畢業三十年后的重逢。 三十年后，每個人的命運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我們又一起回到了原來插隊落戶的地方，可以說，我們經歷了人們在電視連續劇中才能看到的各種故事，這是一部知青的《渴望》，這是這一代人的《人世間》。 　　又過了二十年，時間到了2018年，又一次相聚。 人生連蹦帶跳，從少年到白頭，只在幾框照片之間匆匆過去了。 照片中最右邊的是同一條街同一巷子里長大的發小二鶴子。 二鶴子從皇城根下發來感慨。 他又是我們這代人的一個傳奇，1977年恢復高考第一屆清華大學高材生，一直在北京部里工作，是個響當當的京官。 　　這一代人的共情共鳴，會令人熱淚盈眶。 　　前天，心和在群里發了個充滿童趣的帖子。 　　這真是一群有趣的靈魂，兒時充滿靈氣，老來童心未泯。 　　心和發來照片，這批人真的奇怪，怎么歲月忘了令他們老去，她們怎么使青春永駐？ 人生苦短，再輝煌的人生不過四個二十年，而第四個二十年是為自己活著的開始，同時又是結尾，千萬不要錯過，錯過了將錯過一生！ 　　怎樣才算此生沒有虛度？一千個人是一千個哈姆雷特，會有一千個答案，我隨口謅兩句： 全中國走一遍，全世界走一遍，走一回長征，吃幾回米其林… 從此以后，再不必說一句假話，做一件自己不喜歡的事… 當然，先提條件是早已不為幾兩碎銀犯愁。 三年疫情之后，劫后余生的我們又在春天里相聚，為我們永恒的友誼干杯！ 　　一年又一年，我們手拉著手前行，珍惜昔日時光，珍惜每一個來日的黎明。 　　唱一曲半個世紀前耳熟能詳的樣板戲吧。 　　印在生命中的歌，只要前奏響起，就會從心底里迸發出來！ 　　當年的知青又唱起了年輕時激情澎湃的歌，歌聲中還有青春的旋律和高亢。 　　不知不覺，老已經陪伴了多年，我還假裝在迎接他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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