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明鏵：把二分明月播灑四方

高天流云

——文化學者韋明鏵訪談 《中華英才》半月刊記者高蓓 　　要了解老北京，不妨讀讀老舍；要了解老上海，不妨讀讀張愛玲；要了解老揚州，不妨讀讀韋明鏵。 韋明鏵，揚州人，文化學者，一級作家。揚州市第四、五、六、七屆政協委員和常委，市級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專家，巿政府表彰的當代文化名人，市名師工作室導師，市老藝術家協會副主席，揚州大學美術與設計學院、鑒真佛教學院特聘教授。 一、一個作家一座城市 迄今為止，韋明鏵已出版著作八十種，代表作有《揚州文化談片》《揚州戲曲史話》《玉璞風華》《動物表演史》《中國古代游戲文化》《中國古代時尚文化》等。他榮獲國家圖書獎、華東圖書獎、華東田漢戲劇理論獎、中國曲藝最高獎——牡丹理論獎。他的研究考據詳實，治學謹嚴，立論中肯，文風清新，著名學者陳子善稱他是“揚州的一張名片”。舉凡揚州乃至中國的歷史文化，包括戲曲、書畫、園林、民俗、賢官、美女、商賈、外交，乃至時尚、游戲、玉器、漆藝、馬術、官德、家風、城史等，韋明鏵都有獨到的研究。 他也是一個社會活動家，曾應邀到北京大學參加全國俗文學大會，到上海同濟大學參加儺文化研討，到南京先鋒書店參加藏書家集會，到瑞士蘇黎世大學參加國際學術活動，與美、英、德、捷、日、澳、挪等國學者進行廣泛交流。湖北黃岡舉辦蘇東坡紀念活動時，我和韋明鏵、許少飛共襄盛會，評論詩文，指點江山，其情其景猶如昨日。 韋明鏵的文化研究堅持一種清醒的態度，既肯定傳統遺產的精華，也批判不合時宜的糟粕。他對揚州文化的尖銳批評，以三聯書店出版的《揚州文化談片》為代表。在這本書中，他表現出了知識分子的創見與勇氣。原揚州市委書記謝正義在《揚州歷代賢官序》中說：“韋明鏵先生著作頗豐，《揚州文化談片》視野獨特，見解深刻，對揚州文化的反思給我留下很深印象。我一直認為，這本他四十歲左右寫的書，是他所有書中最有風骨和風格的。”韋明鏵在《揚州文化談片序》中也說：“如果我們嘲笑過阿Q的愚昧和狹隘，那么我們就會看到阿Q至今沒有絕子絕孫。”韋明鏵說，揚州人應當有解剖自己的勇氣，《揚州文化談片》突出表現了韋明鏵發人所未發、言人所未言的學者風骨。 韋明鏵充分肯定揚州對中華文化的貢獻，他在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二十四橋明月夜》序中用詩一般的語言寫道：“如果你沒有來過揚州，你一定要來，因為揚州是那么古老；如果你曾經來過揚州，你一定要來，因為揚州在不斷更新?！彼J為揚州是一座龐大的博物館和精彩的游樂場，在揚州，看的、吃的、聽的、玩的都可以讓你滿意。正如揚州市文聯原主席劉俊所說：“著名文化學者韋明鏵老師的書，是我們這座城市的寶，可謂一人一書一座城。” 二、一門家風幾代英才 韋明鏵的成功除了天賦與勤奮，還和家風有關。我問過韋氏的家風，韋明鏵告訴我，韋家沒有成文的家訓家規，但有相沿成習的處世教子的做派，總結出來大約有四條：一是“己正方使人正”，此系立身之本。韋明鏵的父母常說：“己不正，焉能使人正？”應當成為什么樣的人呢？韋明鏵的曾祖父韋學芳給自己的三個兒子起名長龍、長鳳、長麟，可見他希望后代成為人中龍鳳。韋學芳是一位廣泛涉獵經史詞曲的藝術家，生平在《揚州歷史文化大辭典》有專條。他的人生志向影響了子孫。近百年來，韋氏家族在編劇、翻譯、文學、刑法、雕塑等方面都涌現出杰出人才，各有建樹。我采訪過韋明鏵的父親韋人先生，他贈我的巨著《揚州戲考》洋洋灑灑，孜孜矻矻，至今放在案頭。韋家年輕一代分別從事文創設計、文物保護、國際交往、藝術教研等，可謂文風賡續，家教昌明。二是“身教重于言教”，是為育人之方。最好的家風不是說教，而是示范。韋家常說的一句話是“身教重于言教”。這不是輕視言教，而是強調踐行。韋明鏵的祖父韋長龍有位表兄高建侯是書法家，他得知表弟做過鐵匠，愛打抱不平，在贊賞的同時也擔心言多必失，便送他一副對聯：“百煉此身成鐵漢；三緘其口學金人?！备呓ê钕Ｍ淼芤环矫嬗掠趽?，一方面慎于言語。好的家教就如同春風化雨，潤物無聲。三是“響鼓還須重捶”，實即勵志之道。韋明鏵自小聽母親吳桂蘭講《朝南海的故事》。說有兩個和尚，一個和尚特立獨行，見人就稱馬上去朝拜南海觀世音，大家對他十分敬慕。但他年年說，至死也沒有去過南海。另一個和尚平凡木訥，大家從未注意他。有一天他風塵仆仆歸來，人家問他去哪兒了，他說剛從南?；貋?。這個故事說明，比起言語來行動才是最重要的。四是“屋寬不如心寬”，斯乃養心之法。韋家人認為，精神境界高于物質世界。1998年我在北京采訪過韋明鏵的大哥韋建樺，并發表報告文學《韋建樺：真理之火的傳播者》。韋建樺是中共中央編譯局原局長，主持編譯出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和《馬列主義經典作家文庫》等宏大工程，體現了治學的廣闊視野。韋明鏵一直呼吁建立“揚州學”，他說只有打破學科之間的壁壘，實現跨界別、跨行當、跨層次的研究，治學才能更上一層樓。他認為這才是突破“屋寬”的局囿，實現“心寬”的自由。 三、一間書房百部著作 韋明鏵的簡歷很簡單：1949年生于江都；1965年負笈金陵；1979年到南京港務局工作；1981年調揚州市文化局工作；1985年至揚州文化藝術學校工作，任教務主任；1995年回揚州文化研究所工作，任所長；現任揚州名師工作室導師。 多年來，韋明鏵的夢想是有一間寬闊明亮的書房。他的書齋叫做醒堂，但其實并無一間稱得上是“堂”的地方。醒堂是隨他而流動的，他到哪里醒堂就在哪里。屈指算來，醒堂已經換了六處地方：一在洼字街，那是借住親戚家的一間廂房；二在賈家莊，那里沒有桌子，要趴在床上寫字；三在廣陵路的丘園，吃飯、寫字兼用；四在沙北三村，其實是個陽臺，朋友戲稱為“向陽閣子”；五在治淮新村，終于有了一間書房，在那里居然寫了幾十本書；六在海德莊園，終于有了一處單獨的書房。 韋明鏵兩度被評為江蘇藏書家。一次是2002年春，被江蘇讀書會組委會評為“首屆江蘇新華書緣杯十大藏書家”。一次是2008年春，被江蘇省文化廳評為“江蘇藏書家”。揚州媒體在《韋明鏵和他的書櫥》的報道中說，凡去過韋明鏵家的人，第一印象是他家藏書多，書香濃。當記者再次來到他家時，他正在翻閱自己新出版的《世界發現揚州》一書?？粗@本凝聚著自己十年心血的書，他說這是自己將藏書轉化為成果的又一見證。 記者好奇地問韋明鏵到底藏有多少書。韋明鏵粗略算了一下，說半個世紀以來他陸續收藏了幾萬冊書，大致有工具書、地方志、線裝書、詩文集、古典戲曲與戲曲研究、古代小說與小說研究、社會史與文化史、外國文史哲、中外文化交流等。他十幾歲時在南京養成每天逛書店的習慣，每次去書店都不會空手而歸，他自嘲為“日買一書”。 “我不是為了藏書而買書，我是為了耕田才磨犁?！表f明鏵形象地比喻說，他不想成為古人譏笑的“兩腳書櫥”，買書、看書、寫書是他生命的主要內容。許少飛先生有《丙申春日贈廣陵韋郎》贈韋明鏵，其一：“筆濡邗溝水，歌賦廣陵城。硯邊植桃李，轉眼成芳林。枝頭滿碩果，遠近溢甘醇。”其二：“丘園寫談片，新鏵試深耕。昨日游三灣，開襟論古今。倏忽卅馀載，著作已等身?！逼淙骸捌诰砂耸彻刨囆藿?。燈映霜華白，醒堂駐青春。薄言風流事，應歸著述人?！痹娭械摹鞍耸痹瓰椤鞍汆保S少飛原來希望韋明鏵寫出一百本書，后來改為“八十”?，F在他的希望終于實現，韋明鏵已經出版八十本書。 韋明鏵的父兄各有著作行世。父親的著作以戲曲研究為主，兄長的著述以經典編譯為主，弟弟也各有著作問世。韋氏一家的著述加起來，總數已逾百部。 四、一盞燈火四海清暉 韋明鏵從小對外部世界感到莫大的好奇和向往。近些年來，他先后訪問過歐洲、澳洲、美洲及亞洲許多國家，與外國學者進行廣泛交流，同時把揚州文化傳播到五洲四洋。 在韋明鏵住過的地方，最后熄滅的那盞燈火，一定屬于他的書房。這盞燈火吸引來了很多外國友人。挪威的易德波博士，到他的沙北三村寓所請教揚州說書史。日本的坂田進一琴師，到他所在的戲劇學校交流明清俗曲。澳大利亞的安東籬女士，和他在揚州石塔賓館徹夜長談，并把他的《揚州瘦馬考論》譯成英文在澳洲發表。美國的梅爾清博士，到揚州和他探討清初揚州文化。捷克的包捷教授，和他討論有關《揚州畫舫錄》作者的若干問題。 在醒堂的燈光下，韋明鏵寫成了幾部研究中外關系的著作：——《風從四方來：揚州對外交往史》，東南大學出版社2014年5月出版，本書首次系統追溯了揚州與世界的交往史；——《世界發現揚州》，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4月出版，本書另辟蹊徑，從世界的視角對揚州進行觀照；——《又夢揚州》，與西班牙蒂安娜·古科合作，外文出版社2015年出版，這是中外作家聯袂介紹古城揚州的專著；——《揚州傳》，中國國際出版集團新星出版社2021年2月出版，本書從“世界運河之都”“世界美食之都”和“東亞文化之都”出發，第一次為揚州城立傳。 很多人認為，1840年的鴉片戰爭打開了中華帝國的沉重大門，歐風美雨伴隨洋槍火炮闖入古老的中國。實際上，揚州人接受西洋文明的歷史，大大早于鴉片戰爭。韋明鏵說，揚州與世界的聯系，不但應該追溯到遠嫁西域的江都公主劉細君和奮勇東渡的揚州高僧鑒真，還應該延續到放眼看世界的思想家魏源和師從愛因斯坦的物理學家束星北。 在揚州文化研究的征途上，九州出版社2022年12月出版的新著《揚州煙花臺北雨》是一種全新的嘗試。韋明鏵從浩瀚的文獻檢索與艱苦的田野作業中，梳理出揚州與臺灣之間人文、經濟、政治等密切聯系，著成此書?！皳P州煙花”期待的是故人，“臺北看雨”懷念的是離人。揚州煙花臺北雨，是兩種意象的嫁接。春花爛漫，冬雨蕭疏，一暖一冷，意韻深遠，它們好像都在期待著什么。 而在向世界介紹揚州的道路上，韋明鏵與戴安娜合作的《又夢揚州》是另一種少有的嘗試。戴安娜是西班牙人，韋明鏵是中國人，但他們看到的是同一輪明月。在這皎潔的月光下，有醒堂的明亮燈火，有夫人張秀娟的傾情奉獻，有女兒韋艾佳的溫馨協助，還有孫女樊帆在全省中學生作文比賽中一舉榮獲特等獎的遙想呼應。 全家的努力，把揚州的二分明月播灑到了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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