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軼事之一--陣地上的“響聲”

老山蘭花草（付泮忠）

退休快十個整月了，困在家中和媳婦一起幫助兒子帶孫女；從來不愛撲克麻將、也不會唱歌跳舞、舞文弄墨更是一竅不通的我，在空閑的時間里，習慣一人獨坐、喝杯清茶，然后在手機里寫點自己當年老山戰場陣地上的一些軼事……媳婦一旁總是嘮叨著說：“退休了，能清閑了，你就像得了病，沒事做就知道勾著頭點手機屏幕，現在眼睛都花了，你就不怕瞎啊？坐在那里發呆、半天不說話，我看你要變成癡呆了啊？”唉！看我這媳婦說的什么話？什么“瞎子”“癡呆”的，我這是在回想一些陣地上的“舊事”；媳婦說的也不錯，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要略微靜下來，腦子里就會時不時想起當年的那些“舊事”；有人說“這人老了啊、好懷舊”，我目前可還沒有老到那個份上呢；不過話說回來，趁著自己年齡還不老，在空閑時間里，能有的“舊”可以“懷”，未必是件壞事，假如我真的有一天老糊涂了，就真的沒有什么“舊”可以去“懷”了啊。 話有點扯遠了，回到正題，今天回憶一下陣地上的那些響聲，和大家共同分享。 陣地上都有哪些響聲？不就是機槍的掃射聲、炮彈的爆炸聲、還有沖鋒時的喊殺聲么？是啊！這些確實都是陣地上最主要的響聲旋律。 當年老山對越防御作戰的陣地上，槍炮聲是主旋律，但在平日里還有其它的響聲與其交相輝映；譬如人在夜間走動時發出的聲響以及一些動物爬行時制造的聲響等，這都需要你仔細傾聽、認真判斷分析，多次的印證糾偏，從中找出各種不同聲響的特點和規律，才能加以區分出來；但這需要很多次的親身體會和實際經驗才能總結出來，真不是有一、兩次的經過就能隨便學到的。 我所在的陣地、特別是我堅守的哨位，由于是和敵人共同把守的一個高地，且敵我雙方哨位距離是相距最近的，只有7～8米遠，所以，敵我雙方相互炮擊對方陣地時，166高地極少遭受大口徑炮彈的轟炸；主要原因是大口徑火炮精度相對來講不太高、彈體爆炸產生的威力也更大，且炮彈的散射范圍較大，不容易掌握炮彈的彈著點，容易傷害到自己的一方人員及哨位，二是這兒陣地上的哨位都不太堅固，一旦有大口徑的炮彈落到哨位旁邊或者哨位頂部，則這個哨位就被炮彈爆炸給掀翻摧毀了，造成洞毀人亡的慘重結局，這可能是敵、我雙方前指都不愿也不希望得到的結果。 我在帶領戰友堅守6號哨位近百天的時間里，只聽到、感受到過六〇炮彈爆炸的聲音和威力；沒有感受到過大口徑火炮在身邊附近爆炸時，那種巨大威力和聲響到底會給人帶來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反應？ 炮彈在陣地上的響聲形式多樣：首先是炮彈爆炸的聲音；一般情況下，人距離炮彈落地爆炸炸點相對較遠時，這時聽到的是炮彈“轟隆、轟隆隆”的爆炸聲響；當距離炸點相對較近時，感覺到炮彈落地爆炸是“咣、咣、咣”的巨大聲；如果是空爆炮彈在半空中爆炸時，它發出則是猶如驚雷般的“咯喳、咯喳”巨大脆響聲；還有個別不響的啞巴“臭彈”，它們“啪嗒”一聲掉落下來就再也沒有聲息了；六〇炮的爆炸聲是“咵”的一聲響，聲很“脆”，雖不像大口徑炮彈爆炸時相對沉重的響聲那樣震人心肺，讓人魂飛魄散，但它爆炸的威力同樣使人恐懼害怕，因為它在空中飛行時基本上都是無聲地，當你感覺到好像有它在墜落時、則炮彈就已經飛到你近身處爆炸了，沒時間容你臥倒進行躲避。 我雖沒有親眼見到一枚枚大口徑火炮炮彈出膛時的那種電閃雷鳴、山呼海嘯之勢，也沒有親身感受過大口徑炮彈在身邊附近的爆炸威力到底是什么感覺；但我趴在洞口以及哨位的旁邊偵察敵情時，非常多次觀察到或聽到敵、我相互對轟炮擊對方在那拉口戰場前沿陣地的情景，炮彈覆蓋到的陣地表面上，霎那間火光閃閃、濃煙升騰，轟隆隆的炮彈爆炸聲山搖地動，如山崩地裂般在山頭炸響，爆炸產生的破碎彈片和石塊如暴風驟雨般四下亂飛。 另一種聲音就是炮彈在飛行時發出的響聲，這是炮彈高速飛行時與空氣發生摩擦傳出的聲音；如果能聽到這種“嗚——”或者“呼——”的聲響一陣緊似一陣、一陣快似一陣，這說明炮兵弟兄們發射炮彈的密度大、填炮速度快且集中；一般情況下、這種炮彈飛行時高度距離地面相對都比較高，所以、炮彈的彈著點距離觀察者都較遠，相對是比較安全的；假如聽到的“風聲”近似有“嗚嗚”、“呼呼”或者“嗖嗖”的這樣聲音時，那最好還是找個相對安全的地方趕緊躲起來，因為這時飛行的炮彈應是向下墜落的狀態，也就是說，炮彈的彈著落點距離觀察者比較近，萬一有發炮彈落在了身旁、其后果可想而知；所以找個相對安全的地方避一避就是上策了。 六〇炮發射時，一般都是聽到“嗵嗵”炮彈出膛時的響聲，彈體在空中飛行時聽不到什么聲響，這可能和六〇炮這種武器裝備結構比較簡單、重量輕以及炮彈的口徑小、飛行的高度低和飛行距離較近等有關；當六〇炮彈體到達彈著點向下快速墜落時，那劃破空氣“呲呲”聲響非常清晰。 每當夜晚來臨之際，大、小青山等方向敵人陣地上的重機槍就會對我方上陣地的通路（俗稱“百米生死線”）實施半個小時左右不定時的瘋狂火力掃射，主要是攔截我方軍工戰友們的送上搶下；高速旋轉飛行的子彈穿過空氣、發出“啾啾啾”異常凄厲的嘶鳴聲；一陣陣“啾啾啾”、“啪啪啪”、“噠噠噠”的響聲，很是奪人魂魄，讓人膽寒心顫；我們趴坐在洞口邊觀察外面的情況，就感覺這子彈是在瞄準自己頭部、極速地射向自己的身體，身子總是無法控制、不由自主地隨著子彈凄厲的嘶鳴聲一次次的向洞內退宿和歪斜；高速飛旋的子彈打在山坡堅硬的石頭上，亂石塊四下紛飛，崩濺出一朵朵刺眼的火花亮光，有的子彈與石頭劇烈碰撞后會發生跳彈，它的危險性更大，這種跳彈一旦射中身體，它對人體造成的傷害將是更加嚴重。有人一定會問：重機槍子彈發射后為什么還有“啾啾啾”“啪啪啪”和“噠噠噠”不同的聲音？其實“啾啾啾”的聲音是子彈飛行時產生的響聲，而“啪啪啪”是子彈打在堅硬石頭上時的聲響，“噠噠噠”就是子彈發射出膛時的聲音。由于子彈是高速飛行，它的速度遠大于聲音在空氣中的速度，而且又距離敵人的機槍哨位較遠，所以，這三種聲音先后傳進我們的耳窩，聽到三種聲音的先后順序是“啾啾啾”、“啪啪啪”，最后聽到的是“噠噠噠”的聲響。 陣地上的地雷有兩種，第一種是七二式防步兵地雷、塑料外殼，圓柱形、彈體很小，猶如口杯蓋般大小；我們給它起了一個好聽的“面包”名字，一千克的壓力就能讓它起爆，正常情況下只“要”人的一只腳，它的爆炸聲很像人們過春節時放開門大炮仗炸響〔biang〕的聲音。 另一種就是定向地雷了，它長的很像過去建房時的一種弧形瓦片，我們就給它送了“大餅”這個雅號，它也是塑料外殼，甕鼓著肚皮，把它平豎支架起來、在這個“大餅”的兩個上角各有一個可以安裝電雷管起爆的耳朵；起爆它時、〔kuang〕的一聲巨響，凸起的弧形肚皮面里有720粒鋼珠，在高效炸藥爆炸作用力下，這些鋼珠隨著爆炸形成的高壓高溫氣浪波成120℃扇面向前飛出打去，這是消滅集群敵人的好武器；它爆炸時的威力還有向后方形成的沖擊波，距離炸點17米內都是它殺傷的范圍，離得越近、生存的希望就越渺茫。 軍工戰友全都是在夜間行動上陣地，無論是送上或者是搶下、他們全靠身背肩扛手抬，悄悄地摸索著前進，行走在山坡上只有五、六十公分寬的碎石塊小路上，這條通路的兩邊到處都有數不清的防步兵地雷，有很多的軍工弟們因為著急一腳踏出了通路的邊界外，輕的、不幸觸雷被炸掉腳掌，重者、就可能危及到生命了。 人走在碎石塊的小路上，雖然都是非常的謹慎小心，但腳下鞋子仍會有踢到碎石塊的時候，于是就會有“呼啦啦”或者“呼啦”“咕嚕嚕”的石塊滾動聲響傳出；當人踩動石塊時、碎石和大石塊間會發出近似“咯吱、咯吱”的輕微摩擦聲；每當腳下有響聲時，特別是有人踩落石塊時，人總是稍作停頓，審視一下四周的情況，而后再采取行動，這種石塊和石塊間的摩擦聲以及碎石塊掉落滾動的聲響會斷斷續續的隨著行人前行的方向而不斷改變；經過多次的觀察分析，經驗就不斷地積累，時間一長，夜間行人弄出的聲響就容易判斷出來了。 陣地上還有一些小動物，比如蛇和老鼠，它們在夜間爬行時，有時也會弄出些響聲，但這種聲響相對都較小或者說是很輕微，主要是因為它們的體重都很小、很輕；它們無法觸動身體下的大石塊，只有很碎小、稍有觸碰就要掉落的那種石塊，才可能在它們經過時滾動，因此、這種小石塊滾落的聲音較輕、都不大，“嘩啦”“咕嚕”兩、三下基本上就停止了，這和大石塊掉落翻滾時的聲響截然不同，大石塊掉落會引起其它碎石塊一起滾落，所以，會有“嘩啦啦啦”甚至“咕嚕嚕”的較大動靜傳出。 白天、人在貓耳洞內躲避敵人的炮彈，吃喝拉撒全在里面，因此，也會弄出聲音來；由于我們距離敵人的哨位只有七、八米遠，因此，我們哨位的戰友們都是全裸著身體，并且還是赤著腳，所以、肉體和洞內的石壁摩擦碰撞不會有聲響傳出；平日里說話交流問題，大家都要低下頭、面面相對，輕聲低語，也就是交頭接耳；不許說笑、不許高聲咳嗽，放屁也不能用勁，打嗝也不行、實在有的話，一定要捂住自己的嘴，并且盡力忍住要小聲的解決；開啟罐頭食用時，一定要用衣服方面墊在下面，并且要多墊幾層衣服才可，因為柔軟的衣服可以吸收開啟罐頭盒時的輕微聲音；用空罐頭盒接收大小便時、堅決要輕拿輕放，防止與石壁發生碰撞“當當作響”的聲音傳出；戰友們夜晚采取輪流潛伏，休息的戰友不能打呼嚕也不能囈語，若誰存在有這樣的毛病，就必須堅決清理出6號哨位。 我們哨位使用的手榴彈，都是事先把木柄后端的蠟紙捅破，把拉火環以及拉火繩輕輕拉出來，再用罐頭盒上的包裝紙把木柄洞塞實；這在夜間投擲時，殺傷敵人的效果非常好，最主要的作用是起到保護自己不暴露目標、還能有效消除導火索燃燒時的“呲呲”響聲，這是我們在一次次的實戰中，總結出來經驗。 越軍使用的手雷，彈體外形像菠蘿；每當向外投擲時，總能先聽到“咔”的輕微聲，然后就是“咕嚕嚕”的滾動聲，最后是“咣”的爆炸聲響，大家猜猜這輕微“咔”的聲音到底是怎么回事吶？ 我們6號哨位戰友平時都不使用槍支戰斗，除非萬不得已必須使用槍支戰斗時，那就是沒辦法的辦法了；主要還是怕開槍射擊時槍口噴出的火舌以及“嗒嗒嗒”的槍聲會暴露自己的目標方位；最主要的是怕敵人慢慢地摸清了6號哨位的具體位置后，我們將會面臨更加巨大的危險和無法預測的災難后果。 隨著高科技軍事技術以及信息化智能化等技術的迅猛發展，現代化戰爭已徹底顛覆過去傳統的戰爭模式，我記憶中的這些陳芝麻爛谷子將永遠不會再次在戰場上出現。對越自衛反擊戰或許將在中國的戰爭史上、成為傳統技術戰爭向高科技現代化智能化戰爭轉變的分水嶺。 由于時間過去太長久了，腦海中支離破碎的記憶，再用文字去描述，一定會有記憶和描述與當年實際的情況個別存在些差距或者差錯；那就只好留給其他參戰的戰友弟兄們評說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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