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刪節(jié)版存稿-夢少年(五)

安隱之地

【未刪節(jié)版存稿·2018年1月記】 夢少年 夏官營蘭空大院記憶（五） 校園里的散養(yǎng)生活出大院北門，經(jīng)過一條兩邊都是農(nóng)田的林蔭道，四五百米遠處，就是我們上學的榆中縣第六中學。最初學校是沒有圍墻的，最靠南的一排平房，是小學低年級的教室，窗外就是麥田。夏天里，風一吹，麥浪滾滾。冬天，田里一冬灌，就成了孩子們的溜冰場。我在這所以大院子弟學生為主的縣中學里，都曾經(jīng)學過什么文化知識？回望一下，可算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凈，大多還給我們那些可愛的老師們了。學英語單詞，記得最深的，就是teacher許教給我們的一個詞兒了，we we 我們我們，我們我們，we we，且是蘭州腔的，這么一遍遍車轱轆似的大聲念，就會變異出一種奇特的“外星語”。記不住的英語詞匯，就用中文發(fā)音標注。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我的中文標注——耐挖否蓋特科拉斯死揣狗。有一門水利課，課堂上老師傳授我們尋找水源的秘笈，就是兩山夾一溝，常有地下水。至今我也沒弄明白，我們的白虎山到處是溝溝壑壑卻未見一滴水，可我們那時還是極認真地背著這些知識。上語文課，寫作文《記一次勞動》，全班一大半同學作文開頭都是“天空沒有一絲云。”那時，最有文采的學生，也就是能寫兩句順口溜。上初中時，正趕上批師道尊嚴，老師在課堂上號召同學們開展批評，我們就呼呼啦啦給老師寫大小字報，老師就在講臺上熱情洋溢地念。至于他們內(nèi)心的感受是怎樣的，也許我們只有現(xiàn)在才能猜出幾分吧。相較當下孩子如山一樣重負的學業(yè)和前程擔憂，我們的少年簡直可以說如東北的溜達雞，就是些散養(yǎng)環(huán)保型小動物。冬天里，有一天，我們班最調(diào)皮的幾個男同學上課前，用煤球在講臺靠窗一側(cè)的白墻上，劃了幾道黑杠，你道這是做啥用的？原來這是他們根據(jù)每天的觀察，記住了上午每節(jié)課下課鈴響時，陽光照射在墻上移動的位置，用黑杠做了記號。上課時，我們所有的同學都知道內(nèi)情，只有老師蒙在鼓里。老師講到最后，我們早都無心聽課了，盯著墻上的陽光緩緩地漫向黑杠，我們就開始默數(shù)倒計時，當光線與黑杠重合時，下課鈴響了，教室里一片轟堂大笑。老師弄明白了，也只是苦笑一下，夾著課本走了。我們的少年時光，就在這陽光燦爛的日子里，一天天的溜達過去了。扳著指頭算一算，一年到頭，我們那些滲了水分的課時本就不多，每學期還有一二個月的學工學農(nóng)勞動，以及時不時召開的批判會、歌詠會、運動會、演講會，正經(jīng)的學習時間少得可憐。冬天，學工勞動，全校師生跑到在榆中縣水煙廠撕煙葉，數(shù)九寒天，大伙凍得手指頭都僵了。學農(nóng)勞動，連續(xù)半個月一個月去大搞農(nóng)田基本建設(shè)，地凍三尺，一鎬下去，也只能砸個小坑。夏天麥收，去幫公社割麥子，攏起麥桿一手薅過去，就會粘一手血乎乎的毛蟲。白虎山下修建的黃河引水渠，有我們師生的功勞，白虎山上一年年的植樹，也灑下過我們的汗水，盡管年年種，山還是那么禿。我們快樂地豪擲著我們青春，滿腦子是如何做一個革命小將或是成為一名英雄模范人物。在人前，時常一本正經(jīng)地講出一些大詞。也許是先進人物的閃光語學多了，我們也渴望著自己能留下幾句名言。我們的張副校長，在一個云淡風輕的日子里，坐拖拉機去夏官營公社辦事，拖拉機不幸翻到了溝里，他摔昏了過去，醒來后呻吟道： “我價不行嘍。”接著就一骨碌坐起來，蹦出那句著名的詢問：“屯學們怎么樣？”直到現(xiàn)在，這句以蘭州話發(fā)音的閃光語，仍可作為大院兒孩子的接頭暗語，憑著“屯學們怎么樣？”這句話，我們就能在天涯海角任何地方，找到我們夏官營的同學。學校的操場和教室走廊是我們的樂園，一到下課，女同學跳皮筋、跳房子、抓羊拐、掉沙包，男同學玩騎驢、斗雞、打彈球、翻鐵片、賽煙盒。我們還跑到吳謝營爬樹擼榆錢、槐花吃，比現(xiàn)在年輕人燒烤擼串健康多了，純天然，無污染。我的所有關(guān)于學校的記憶，其實都是與學習無關(guān)的。那是一種對散漫、無憂、自由生長的少年生活狀態(tài)的致禮。在我們后來歷經(jīng)了太多的社會變遷和競爭，在我們已經(jīng)日益感到了時光易逝歲月滄桑的今天，擁有過那樣看似無用虛擲的年少時光，其實應(yīng)該算是種幸運。畢竟，生命的意義，是由現(xiàn)實與記憶共同調(diào)和而成的。 趕快上山吧，勇士們。夏官營大院就像一泓始終流動的湖水，一個個小水花樣的孩子都是怎么悄悄流進來又流出去的。我們給這個山溝里的大院帶來了活力，我們自己也在這里沉淀下了許多的快樂。1969年由西安老蘭空院遷來的幾批孩子，應(yīng)該算是大院兒的土著了吧，之后的兩三年里，又陸續(xù)從武空、福空、南空和其它部隊隨遷來了一定數(shù)量的孩子。最初的幾年，新人調(diào)入，到不覺得新鮮，那是因為孩子們以往在城市生活的那層殼還未完全剝落。后來，每有新生到校報到或是在大院里那么一過，大家都有些興奮，原因無非是從新人的穿著、說話的語氣和言談的話題，都令我們感到新鮮。不過，用不了多久，新人也就完全被我們這些老資格的“游擊隊員”同化了。孩子們每天看似一群群扎鬧哄哄的結(jié)伙瞎逛，其實這些伙伴朋友群組合方式，是極有規(guī)律的，大致上是以年級和大部生活區(qū)劃分的，同年級為限，最多浮動之上下一屆，因地緣司、政的孩子常混在一起，后勤部的孩子自成一圈，若有交叉，那得關(guān)系極好方可，男生群、女生群不僅在學校，就是在院兒里，也很少有交集。女生們結(jié)伙都干些什么，對我來說至今也是個謎。我們男生的嬉鬧活動場所，在院里當然是在大操場、大禮堂和后來建成的體育館了。晚飯后，一群群孩子聚集有些地方，穿著綠軍裝，手插在肥大的褲兜里，東晃晃西晃晃，不到天黑誰都不想回家。有時小團伙也鬧矛盾，就有人挑頭商量孤立某位同學，一經(jīng)決定，幾天里都不許理他。被孤立的同學也只能獨自一人在樓前樓后轉(zhuǎn)悠，很可憐的樣子。院兒里服務(wù)社大概等同于現(xiàn)在繁華的城市購物中心吧。東邊一豎排是理發(fā)店、洗澡堂，西邊一豎排是郵局、副食店、裁縫鋪、菜店。中間南北向的一排平房是百貨商店，左右兩廂是賣糕點和煙酒糖果的地方。我們這幫孩子晚飯后，常常騎著各家的自行車，從大操場奔向軍人、家屬、小孩子都愛逛的服務(wù)社。大家都記得服務(wù)社的焦沿酥、面包和雞蛋糕的味道吧。我的味覺記憶里，排第一位的，是那時吃的伊拉克蜜棗。若說去院兒外面玩，常常是白虎山腳下或是磚瓦場。還有就是抄近路過那道大深溝，去夏官營那條街上的商店和雜貨鋪轉(zhuǎn)轉(zhuǎn)。此外，我們也會去鐵道上，趴在鐵軌上聽遠出火車開來的動靜，每次單腿站在鐵軌上，展開雙臂，做飛翔狀，望著伸向遠方的兩條閃亮的鐵軌，少年的心就會有種莫名的悵然。1973年，學校的第一批應(yīng)屆畢業(yè)生離開了學校，畢業(yè)的孩子基本上只有上山下鄉(xiāng)一條路。73屆下鄉(xiāng)的知青點在榆中縣城關(guān)公社下漢大隊，歡送那天，南門外排起了兩排長長的由軍人和學生組成的歡迎隊伍，敲鑼打鼓將這些戴著大紅花的孩子送走了。74屆畢業(yè)生去了陸家崖，75屆去了高崖公社……大院的孩子一天天少了下來，再在大院里遇到回家探親的這些學長們時，只感到一個個面相上多了些滄桑。70年代的后期，我們開始被時代裹挾著，磕磕絆絆的邁入了一個新的時代。知青返城、工廠招工、恢復(fù)高考，人們對于未來的前程有了更多的選擇和爭取的意愿。近十年的大院生活，我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仿佛在一個巨大的運動場上，一直無憂無患地自由散漫的生長著，卻從未發(fā)現(xiàn)那里還有一條跑道，終究我們得去起跑線上，開始人生的競爭沖刺。我們還沒熱身，就得奔向一個新的天地了。大院兒的孩子們由此開始分流了。一批學習成績好的同學陸續(xù)考上了大學，一批上了技校進了天水航修廠、隴西修理廠，一批參了軍，下鄉(xiāng)的也都招工進了工廠或去了部隊，加上幾年里隨家長調(diào)離的同學，至1979年底，剩余的“老游擊隊員”，也大都被部隊收編當了兵。趕快上山吧，勇士們，我們在春天里加入游擊隊，敵人的末日即將來臨，我們祖國要獲得自由解放……烙著時代印記的這首歌，陪伴并終結(jié)了我們的少年時代，飄散在了時空深處。悲愴，更生。1992年，蘭空機關(guān)整體搬遷，進入蘭州市東崗路。2016年，蘭州軍區(qū)空軍這個響當當?shù)拿栆矡熛粕ⅰｈF打的營盤已經(jīng)熔解回爐，流水的兵和我們這些大院孩子也歸于生活之海。 望盡天涯路，何處是歸程。此時，回望著遙遠的少年時代，笑談著那里的一切，這笑談中，有幾分溫情，也有幾分沉重。一群少年站在遠方的高地上，風起了，吹動了少年的衣襟，他們跳躍著，笑聲、呼喊聲，散到很遠的地方。陽光裁下了他們的剪影，像畫片一樣，在我的記憶里紛紛亂亂地飄著。我就這樣長久地注視著這些少年，在這深深的記憶里，你，永遠都這么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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