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女人返鄉探親記

汪小汪

國慶到了，好消息是放7天假，壞消息也是放7天假。　因為深圳疫情又加重了。 繼續抗疫，繼續核酸。 你滿心歡喜又重重憂慮： 7天長假，不能好好地搞錢，也不能好好地花錢。 雖然疫情又開始反復，但深圳的政策還算友好：沒有靜默。 網友說： 只有深圳人在認真防疫，而其它地方都在防深圳人。 但你還是決定冒險回老家一趟，看望逐漸年邁的爹媽。 家鄉今年大旱，幾個月沒有下雨。你媽天天跟你念叨，菜園子的菜都沒法薅了...... 說走就走，你簡單收拾了下行李，在國慶放假之前，駕車離開了深圳。 家鄉小城已經變成了一座“光灰”的城市，數月的干旱，馬路邊的樹木奄奄一息，枯黃的葉子上沾滿了灰塵。汽車駛過，地面揚起灰蒙蒙的一片。 熟悉的城鎮熟悉的鋪，熟悉的鄉村熟悉的路，你經過數十小時的駕駛，順利回到了家鄉。 傳說中的“衣錦還鄉”并沒有出現，你的車和你人一樣，經過長途跋涉，早已疲憊不堪，灰頭土臉，宛如逃難的災民。 雖然你媽有些嗔怪你的不修邊幅，衣著拉跨，但還是以高八度的嗓音向鄰居們炫耀： 哎呀，丫頭回來啦！ 你媽的熱情讓你鼻子發酸，她震驚四鄰的聲音響徹全村，你爸一邊手腳慌亂地搬椅子，搬吃的，一邊看著你傻呵呵地笑。。。 他們喜氣洋洋地在廚房忙活，并且堅持不讓你動手。整了一大桌子菜，都是你從小就愛吃的，直到你吃的肚皮滾圓，走路費勁。 吃飽喝足，你開始在院子里溜達，聽他們訴說日常的家長里短，鄰里之間的雞毛蒜皮。 屋旁邊的板栗樹依然遮天蔽日，只是樹葉泛黃，一顆顆毛球里卻沒有充盈的果實。干旱數月，它也無能為力。 那一年，你愛上了吃板栗，你媽專門為你種下的樹。 你爹養的狗子依然是那么賊眉鼠眼，奉迎諂媚，它努力搖著尾巴，腆著笑臉，極盡討好之色。而那只高傲的貓兒，閑適癱坐在你剛坐過的椅子上，冷眼看著狗子的舉動，臉上寫滿不屑。 你伸出手去，想摸一下貓背，貓兒的背一縮，“喵”地一巴掌打過來，你有些尷尬，只好訕訕地收回手。 太陽已經下山，天邊留下一抹火紅的晚霞，襯映的天空絕美艷麗。你媽看著天邊的火燒云，無比的憂愁： 明天又是一個討厭的艷陽天！ 你媽的預測十分的靈驗。第二天，你在明晃晃的太陽光中醒來。 你爹騎著他的小電驢，帶你去街上做核酸。 家鄉的城市在防疫這方面，比你想象中更友好，除了各防疫人員的電話輪流關心，做核酸居然是免費的。 你驚訝地發現，街上熙熙攘攘，但幾乎沒人戴口罩。但這個小鎮，從沒出現過疫情。 你想起了深圳，懷疑那個人人常年戴口罩，常年做核酸的城市，是不是默默地扛下了所有。 小電驢路過你愛吃的油餅攤，你買了2張大肉餅，你和你爹各一張，蹲在墻角油乎乎地吃起來。此刻，你和你爹一個樣：一樣的蓬頭垢面，一樣的粗魯野蠻，一樣的吃相難看。。。 你忘了深圳CBD高聳入云的寫字樓，忘了你的OL裙，忘了精致的妝容，忘了一堆堆需要處理的文件。。。你已不是城里的Jane，你是村里拉跨的中年翠花。 做完核酸，吃完餅，你爹接到一通電話：有人找他有事。 他叫你把小電驢騎回家。 你有些傻眼，這玩意接近20年沒騎過了，根本不會騎了呀！ 你還在犯難，你爹的人影已不見，你只好硬著頭皮跨上了車。 你歪歪扭扭地騎著電車回家，鄰居大爺坐在門前看的提心吊膽，你心虛地威脅：別看別看，等會摔倒了都怪你。 大爺笑嘻嘻，趕緊躲進了屋子。 你的車技明顯不如你爹，幾次差點摔跤，但最后，終于還是騎回了家。你拿起砍柴的刀，開始修剪路邊那些長的肆無忌憚的雜草，都是它們，妨礙了你車技的發揮。 你正在努力干活，突然在村口發現一張熟悉的狗臉，它悄悄摸摸，低眉夾尾，左顧右瞧，猥猥瑣瑣，試圖從你身邊溜過去。 是你爹的狗子想偷出去玩！ 你大聲呵斥，狗子立馬焉了，諂媚地搖著尾巴灰溜溜地折返回家去。 你干完活，準備回家，又發現在另一條路上，你爹的狗子繞開了你，悄咪咪地跑了，狗精狗精的。 你媽不在家。 她正在村里和鄰居嘮嗑，那帶著驕傲的高八度的嗓音，讓你能立即辨認她的精準方向。你走過去，和鄰居們打招呼。都是長輩，都是看著你長大的大媽大嬸。 你和她們聊天聊的理直氣壯，底氣十足：結了婚，生了娃，沒離婚，有工作，沒下崗，沒暴富。身體健康，家庭和睦。 讓八卦無可八卦。你的人生就是這么中規中矩，讓鄰居們索然無味。 只是你的拖鞋短褲和臉上的清湯掛面，竟然給鄰居一種假象：傳說中的苦逼深圳人其實都過得無比的悠閑。 做完核酸第2天，你得到了當地24小時核酸陰性的報告，感覺自己金鐘罩護體，自信沖天。終于可以在家鄉亂竄了。 你開著你那部老破車，興致勃勃地帶著爹媽出去玩。臟兮兮的老車，載著年邁的父母，走在很有歷史年頭的老馬路上，竟然契合無比。 車子進入景區門口，被人擋住了，因連月干旱，防火已是林區第一要務，要求全面檢查，才能進山。 你爹搖下窗戶，說：小子，是我。我們不抽煙，沒打火機。檢查員見是熟人，馬上放行了。他了解你爹，比你可能還了解。你將車順利開進了景區，你爹的“人臉識別”碾壓一切高科技。 景區人跡寥寥，你們聊天，拍照，比?，一路歡聲笑語，暢快自由。 你要吃西瓜，你媽要吃蘋果，而你爹，自從戒煙之后，口味奇特，他要吃用礦泉水泡的爆米花，還要加白糖的那種。你對你爸嗜好的“黑暗料理”不知可否，只要他不讓你吃就行。 現已是金秋十月，雖陽光刺烈，但徐徐涼風夾著秋意，吹在臉上十分舒服。你們站在山頂，山下的小鎮，村落，湖泊盡收眼底，你爹拉著你媽，告訴她下面每個村落的名字，每條湖泊的歷史。 年邁的他們卿卿我我，十分親密。 父母的相愛就是最美的風景，你心頭慰籍，眼里有淚。 過了幾天，你媽的牌癮忍不住了，對于一位常駐麻將桌的資深老牌友，終于對你下了手。 她熱絡地開始把你拉到牌桌上。你和你爸打麻將都是被逼的。在家里的牌桌上，你媽永遠都是一缺三。 這不重要，一缺三整成了三缺一，于是你和你爹陪著你媽打起了三人麻將，照樣順溜。 你爹連胡了幾盤之后，慢慢開始興致高漲，他的聲音逐漸高亢，麻將扔的啪啪響。而你媽卻開始了不高興的嘟嘟囔囔。你打著哈欠，強撐著精神，卻總是心不在焉，連輸了好幾盤。你爹的毛票子逐漸增高，你的鈔票漸漸減少，而你媽，錢盒子已經空空如也。她大怒，對著你爹罵罵咧咧并拒絕再給錢。你爹嬉皮笑臉，麻將照胡不誤。 天色將晚，你媽丟出殺手锏：你們再不讓我胡牌，我就不做晚飯了！ 你和你爹眼神對視，心照不宣地開始放水。 你媽終于贏了，毫不例外地大胡了一把，她興高采烈地數著剛收到的毛票子。然后喜滋滋地去做飯了。 你看見你爹開始伺候他的那些小生命們。他提著食桶闊步向前，后面跟著兩只鵝，一群雞，浩浩蕩蕩，好不威風。 吃完晚飯，一家子坐在院子里乘涼，你像小時候一樣，躺在涼椅上看滿天的繁星，銀河系清晰可見，震撼無比。 時間過的飛快。一轉眼，假期余額已不足，你就要返回深圳了。天還沒亮，你媽就在廚房忙碌，你爹在給你車尾箱塞東西。積攢了很久的各式特產，他們舍不得吃，都往車尾箱塞。你不知道他們是怎樣面對離別的心情，但你有千言萬語，卻發不出一言。 你心底有淚，堅強微笑，默默地將車子啟動。背后，你的父母緊緊挨在一起，他們翹著頭，千叮萬囑，眼巴巴地看著你驅車離開。你媽，將繼續開始麻將桌上輸贏五塊錢的快樂；你爹，年輕時也曾經叱咤于他的江湖，老了歸隱田園，繼續專注于伺候他的小生命們；而你，轉頭，回深圳，繼續自己高速陀螺運轉的生活。 短暫的精神相融，能給彼此無形的滋養，你的父母帶著這幾天的美好回憶，又可以抵御很長時間對你的牽掛與思念。而你，內心新生出的盈盈力量，變成你的鎧甲，變成你生活里的光，帶著你勇敢向前，奔赴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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