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作者:師玉潔</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夕陽西下了,牛羊沿著勒勒車攆下的路,紛紛回家了,哈義敖包(我們居住的地名)營子籠罩在一片霞光中,炊煙裊裊升騰,伴隨著一股濃濃的奶茶香飄到了房頂上,喜財大娘站在羊圈的墻頭上右手搭在額頭上,盡可能的擋住那一縷刺眼的霞光,但仍然把眼睛瞇成了一根火柴棍兒那么寬的縫兒,不斷的瞭望著遠方,嘴里不停的罵著她的兒子三蛋“灰猴子,羊都回來了,人不知道去哪撒野了”不一會兒三蛋從后山跑回來了,進屋揭開水缸舀了一瓢涼水咕咚咕咚就灌進了肚子里,用袖頭把嘴一抹氣喘吁吁的說“我在山上掏鳥蛋吃了,我不吃飯了,我得去聽萬祥叔(我二舅大名叫羅萬祥)說評書了。”</p> <p class="ql-block"> 二舅在我們營子里那可是個秀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每當牛羊歸圈了之后,二舅就倒上一碗端坐在房檐底下,再卷上一支汗煙卷,吧嗒吧嗒的抽著,團團的煙霧就像一朵朵彩云飄到了空中,一只手不停的剝著腳底跋山涉水走出來的層層老繭,剝了一層又一層,同時也在剝去歲月的痕跡,二舅說一碗奶茶一根汗煙就能消除了一天放羊的疲憊,晚飯后營子里的牧民們也都紛紛搬著板凳來聽二舅講八國聯軍侵華戰爭義和團將士們英勇奮戰的故事,那真是聲情并茂,還是聯播式的,三蛋為了聽廊坊大捷那段盡然壓死了羊圈的兩只羊羔子,被喜財大娘大罵了三天三夜。講完第一集二舅就會說“預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這時營子里的人們才搬著板凳都紛紛回家點燈睡覺了,想想那時的時光就是現在人們口中的歲月靜好吧!</p> <p class="ql-block"> 每年過年十里八鄉的人都來找二舅寫春聯,牧民們多半不認識字喜財大娘就把“牛羊滿圈”直接貼到家門上把“福滿人家”貼到了羊圈上,引的營子里人哈哈大笑。</p> <p class="ql-block"> 二舅小的時候也是村里的天才少年,上小學的時候全鄉第一,由于家里窮買不起本子,二舅先把字寫在沙堆練習然后再往本子上寫,正反面寫的密密麻麻的不留一點空隙,升初中的時候二舅又考了全縣第一,而且全科滿分,縣里敲鑼打鼓來接二舅的時候二舅卻嚎啕大哭了,因為姥姥家實在是供不起他了繼續讀書了。</p> <p class="ql-block"> 在我記事起,啞巴大舅就一直跟著二舅過,一輩子也沒上過戶口,所謂的“黑人”沒有土地也沒分牛羊,二舅經常說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他一口吃的</p> <p class="ql-block"> 據說大舅是姥姥抱養的孩子,在他三歲的時候有一次發高燒被村里的獸醫給他狠狠的扎了一針,從此之后就變成啞巴了</p> <p class="ql-block"> 姥姥臨終前把二舅拉到床前說“啞巴在這個世上沒有親人了,我就把他它托付給你了,你給他一口吃的就行。”姥姥死后,大舅也對著天空嗷嗷嗷的嚎了些日子,也許是覺得自己成了孤兒了無依無靠了,脾氣也隨之暴躁起來了,天天啥活也不干,讓他去放羊他就在草地上睡大覺,把羊丟的一個不剩,二舅一說他他就對二舅大打出手,而且下手還狠,甚至有一次在二舅睡覺的時候大舅用二舅媽納鞋底的錐子刺穿了二舅的大腿,鮮血直往外冒,經常還和二舅咿咿呀呀,嗚嚕哇啦的比劃著兩個大拇指并排排,還有長辮子,還有雙手合十放在耳邊把頭一側……,后來母親才終于理解了,原來是大舅想要娶媳婦兒了。在母親的一通咬牙切齒,比比劃劃,丟丟臊臊,敲盆敲碗(意思是家里窮)之后,大舅的情緒也逐漸的平息下來了,也該干啥干啥去了,雖然窮但吃喝拉撒舅媽從不磕打大舅,家里孩子們吃啥穿啥大舅都也一樣有,舅媽經常和孩子們說,好好的對善待你大爺:“他也怪可憐的,一輩子連個話都不會說……。”</p> <p class="ql-block"> 在草原退耕還林的那年二舅舉家搬到了二連浩特市里,表弟給買了樓房,單獨給大舅裝修了臥室,表姐給里里外外換了一套時髦的衣服,二舅和二舅媽說可得讓你大爺跟著咱享幾天福吧,這么多年他跟著咱也是從窮苦日子過來的。城里的日子大舅也不習慣,經常跑到城外的北山上向著哈義敖包大草原的方向嗷嗷大叫,半夜里經常嘴里嗚嗚嗚的呼喚著什么,二舅和舅媽說“孩子們你們帶上你大爺再回哈義敖包轉轉吧,看來他想家了,別把他憋壞了,”于是表姐表哥表弟們就經常開車帶著大舅回哈義敖包大草原故地重游,漸漸的大舅也習慣了城里的生活,沒事的時候經常去廣場看老年人跳舞,過著無憂無慮幸福晚年生活</p> <p class="ql-block"> 2016年底,大舅出現了不斷的高燒咳嗽,二舅和舅媽急壞了,“孩子們,趕緊帶著你大爺去大醫院看看吧,“他也怪可憐的,一輩子連個話都不會說……,”表哥,表弟,表姐帶著大舅去了幾家大醫院,最終確證為肺癌晚期,二舅和舅媽說:“只要能治就必須要治。在醫院治療期間,表哥表姐們輪班看護著大舅,端屎,端尿,吸痰,喂飯,擦身子……把大舅照顧的無微不至,不久二舅家的事跡傳遍了二連浩特市,多家電視臺去采訪了二舅全家,二舅和舅媽,表哥,表弟,表姐……,當記者問:“沒有任何的血緣關系你們是怎么做到如此的孝道?他們回答說:“他也怪可憐的,一輩子連個話都不會說……”。就這么簡單的理由大舅幸福的走完了他的一生!!</p> <p class="ql-block"> 2020年夏天,我去看望了一次二舅,那個時候二舅的身體已經不太好了,肺部多次感染引了肺氣腫,憋氣,時常帶著氧氣來做緩解,我們見面時他氣喘吁吁的給我講了很多的事情。他說我小時候是家里的老疙瘩,脾氣不好,但是心眼好,小時候經常和二表姐吵架,二表姐為了報復我就偷擠我家的羊奶喝,我于是向二舅承認了我多年前犯下的一個錯誤,我告訴二舅說“其實二表姐也沒占了我的便宜,我還偷著薅了你家不少羊毛,我媽還給我織了一條圍巾呢”哈哈哈哈我和二舅都笑了,笑著笑著二舅眼里就閃現出了淚花,他說“那個時候你媽活著,你媽手可巧了,給我做那棉褲可暖和了,我在農村的時候家里可窮了,你媽回去把她身上穿的唯一一條棉褲脫給了我,我說姐姐如果你真想幫我就帶我去草原吧……”他還說在他去年過年的時候把孩子們都叫回來了,也許別人不理解我過個年怎么能讓孩子們從千里之外又幾日顛簸回家呢,我呀是在用這個固定的日子把全家人緊緊的凝聚在一起,把重親情重感情都融入到每一個人的血液里,要讓孩子知道無論過的有多好心里都要揣著家,無論的走多遠 都不要放開兄弟姐妹們的手,無論面對什么樣的困難都要咬牙挺住,一輩子都要記住這三個字“在一起”</p> <p class="ql-block"> 唉!我們老一輩呀!就剩下我自己了,該走的都走嘍,我知道我也快了。”我嚴肅的對他“你這老漢瞎說啥啊?你怎么也得混個百歲老人啊,”二舅“說我呀,就像是一盞煤油燈,已經把油耗干嘍,也就像草原上的落日一樣,該下山了,不過我該享的福都享了,我們家孩子們特別孝順,這不,我愛吃榴蓮蛋糕蓉蓉(孫女)就給我從網上買來了好多,我沒有啥遺憾的了,我最安心的就是把你啞巴大舅也送走了,我完成任務了,我沒有牽掛了……。”</p> <p class="ql-block"> 離開二舅的時候我沒敢回頭,因為我知道這或許就是個永別,回過頭來我不敢去面對二舅那滿是淚水的眼……!</p> <p class="ql-block"> 去年疫情期間二舅病重了,一夜之間二連浩特市封城了,二舅也隨著這座寂靜的城市靜靜的離開人間,遺憾的是我也沒能去送二舅最后一程</p> <p class="ql-block"> 時間過得太快了,仿佛一切就在眨眼間,多年后的今天,哈義敖包營子里的好多人都已回歸了蒼茫大地……,仿佛二舅講的故事就縈繞在我的耳畔……,仿佛二舅戴著前進帽騎著二八車讓我坐在大梁上仍然穿梭在去二道井公社的土路上,仿佛二舅和我父親又抬起了杠,爭吵的面紅耳赤,不分高低。那時候大人們的青春還有很久很久,那時候我們眼里有個我們,心里有個以后的以后……,那個時候的歡聚場景,不只是懷念還有與現實的重合,因為我們還時常經歷老一輩人給我留下最寶貴的財富 ,精神比物質更豐厚,我們的從前真的不在了嗎?</p><p class="ql-block">今天,二舅走了整整一周年了,我們每個人的余生也許沒有想象的那么長了,所以親人們要在百忙之中多一次團聚多一次溫存吧!</p> <p class="ql-block">作者:師玉潔,祖籍內蒙古商都縣人,現居住赤峰市克什克騰旗,文學愛好者,曾在《內蒙商報》,《紅山晚報》,《集通報》,《百柳》發表過作品,愿用一顆感恩的心對人對己, 以一種快樂的姿態笑對人生,希望在快樂自己的同時也快樂著別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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