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流水浮燈</p><p class="ql-block"> 夜深時，總有些琴弦會自行顫動。二胡的嗚咽與竹笛的嘆息在暗室交織，像兩尾青鱗交纏的蛇，在斑駁的月色里游出《流水浮燈》的韻腳。黃霑先生以水墨為弦，在徐克的光影長卷中，勾出這段江南煙雨里的前世今生。</p><p class="ql-block"> 二胡是未拭的銅鏡，照見斷橋殘雪里褪色的繡鞋；竹笛是未拆的錦書，銜著雷峰塔頂消融的雪沫。一弦揉碎前塵，一管吹散浮云，弦管相和處，分明是白蛇垂落的青絲纏住許仙遺落的玉簪。絲竹聲里浮動著千年氤氳，恍若看見西湖水漫過窗欞，蓮葉托著半盞殘燈，在瀲滟波光中載沉載浮。</p><p class="ql-block"> 這曲調原是游弋的蛇信，舔舐著三更天的寂寞。五聲音階蜿蜒如柳浪聞鶯的堤岸，宮商角徵羽皆染著蓮房破籽的苦香。絲弦震顫的剎那，總疑心廊下懸著的紙燈籠在晃，連檐角鐵馬也學著銀鈴的姿勢叮當。那些被月光漂白的往事忽然鮮活起來——油紙傘沿滴落的不是春雨，是修行千年也化不開的淚；斷橋殘雪掩埋的不是足印，是輪回百世仍解不開的結。</p><p class="ql-block"> 佛殿香火熏黃了經卷，木魚聲聲敲碎更漏。我知貪嗔癡是纏在腕間的念珠，卻仍由著它們在肌膚上烙下殷紅的痕。袈裟下藏著的何止是孽債，分明是雷峰塔倒時濺起的塵，是雄黃酒潑地時騰起的霧，是金山寺檐角掛著的半闕《水漫金山》的殘譜。梵唱聲里，袈裟化作素貞的水袖，木魚變作法海的缽盂，而我跪在蒲團上，任二胡聲將魂魄抽成綿長的絲。</p><p class="ql-block"> 此刻且容我醉在這曲未央的江南舊夢里。讓竹笛吹皺的秋水漫過袈裟，讓二胡揉碎的月光綴滿佛珠。若注定要在十丈軟紅里沉浮，不如就著這盞流水浮燈，將梵音聽成情話，把相思捻作沉香。你看那盞隨波流轉的蓮燈，不正是我們被輪回沖散的魂魄？在這半暖半寒的秋夜，且讓指尖相觸的剎那，不問是緣是劫，只管在經卷空白處，題半闋未竟的《雙飛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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