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東山

扎西

龍約去東山寺。東山寺在合黎山主峰東大山中，東距張掖市區(qū)約三十華里。經(jīng)張掖火車站，向山而行，有一些以墩、堡為名的村莊。村道兩旁有高大的白楊樹，周圍是平坦開闊的莊稼地。車在一個叫做紅沙窩的村子里迷了路，我們左沖右突地跳出村子，過一段山前戈壁，就到了山腳下的東山寺。 　　寺前停幾輛小車，寺中無人，音箱里在誦經(jīng)，處處都是修建的痕跡。寺院東面突兀的尖山頂上有一座亭閣，有小道轉(zhuǎn)折而上，尖山下則有一座風馬經(jīng)幡。此為南寺，谷中另有一寺為北寺。 　　沿著寺旁的小路繞到寺后，看到一塊黑色文保碑，上面刻著“紅沙窩村紅旗渠”，為甘州區(qū)文保單位。“紅旗渠”自然是赫赫有名的，但眼前這個寬僅不過尺余的小溝，看不出什么厲害的地方。龍則淡定的說這個山里面多的很，反而讓我感到不明覺厲。 　　進入山口，兩邊山勢高聳，山坡陡峭，山谷中盡是大如房屋的巨巖。行不久，既看到巨石間聳立著幾根混凝土墩柱，左右兩邊的山坡亦各有一處墩柱，中間的兩座墩柱則直接建筑在河谷中的一座巨石上面。 　　這就是“紅沙窩紅旗渠”的一個重要工程——跨河大橋。渠水通過大橋上的渡槽從西面的山坡到東面的山坡后，一路流到山口，再到紅沙窩村。 墩柱上端浮雕“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一九七一年開工……”。 　　“風吹石頭跑，遍地駱駝草。小伙子沒人愛，大姑娘不洗澡”。紅沙窩歷來干旱缺水，是一個荒涼的地方。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為解決缺水問題，紅沙窩村社員在峽谷峭壁的半山腰鑿石填谷，開山架橋。他們白天在工地干活，晚上鍛造工具。經(jīng)過4年的艱苦奮斗，建成了全長4.6千米的引水渠，緩解了當時干旱缺水的困難。張掖“紅旗渠”的修建成功，震撼人心，成為當?shù)剞r(nóng)業(yè)戰(zhàn)線一面鮮紅的旗幟。許多地方組織人員紛紛前往參觀學(xué)習。 　　再行，河谷轉(zhuǎn)角處，峽口愈狹，中有巨石，兩邊有一寬一窄的通道。龍?zhí)嵝盐铱磶r石上的石窩，才看到這兩邊的山體以及中間的巨石上人工雕鑿出許多石窩，尤其是巨石上部的一座石槽，寬有尺余，深、長約二尺，不是簡單就能鑿成的。山坡上有文保碑，上面刻著“明長城——紅泉關(guān)口”為全國重點文保單位。這些石窩石槽正是建造關(guān)口的時候為固定寨門所鑿刻的。加上山坡上修筑的城墻，果然是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的要隘險關(guān)。 　　紅泉關(guān)口，因谷中河水呈紅色得名。元明時期，東山寺有高大的觀音堂，因此得名觀音山，口稱觀音口。據(jù)專家研究，長城下山點為紅泉口東山寺。紅泉關(guān)口既是甘州北部五大山口之一，歷來為兵家看重，防守甚嚴。明朝設(shè)九邊重鎮(zhèn)，其中甘肅軍鎮(zhèn)治所甘州，以總兵鎮(zhèn)守。甘肅鎮(zhèn)“以一線之路，孤懸兩千里，西控西域，南隔羌戎，北渡胡虜”。使甘肅鎮(zhèn)扼守著絲路咽喉，是明與西域各國交往的必經(jīng)之路，擁有超然的戰(zhàn)略地位。 　　明代北部的防御體系主要由邊墻，城堡和墩臺三大類組成，此外，還有關(guān)隘、口、和驛站，它們轄于各衛(wèi)所邊鎮(zhèn)，相互連接，互為表里，一同構(gòu)成了一道城堡相連，烽火相望，邊垣逶迤的萬里防線。 　　天氣晴好，明晃晃的陽光照著就有點曬，好在陡峭的山壁會遮出陰影，陰影里走著還比較涼快。或者會有一棵樹，為我們提供一棵樹的陰涼。從一個陰涼到一個陰涼走著，就見山根有兩頭驢子，驢子體型健碩，黑褐色的皮毛，有著白色的眼圈和嘴唇。兩頭毛驢一大一小，看來是驢媽媽帶著驢娃娃乘涼呢。看我們走近，也沒有驚慌，就那么靜靜地待著，享受著陰涼和涼爽的山風。忽然，山谷深處傳來驢的吼叫，那聲音在山谷中回響，分外洪亮，怪不得能嚇老虎一跳呢。我們轉(zhuǎn)過山腳，看到又有七八頭毛驢，它們或站或臥，悠哉悠哉，自由自在，愜意悠閑。 　　樹用孤獨的身影，撐起紅泉谷植物界的天空。東大山南麓，處于山陽，陽光暴烈，水分稀缺，山壁陡峭，不易儲水，石質(zhì)的山體不宜植物生長，只有槐樹頑強的生長在山谷中。它們?nèi)齼蓛桑蚓奂蚍稚ⅲ嗟氖且豢脴涔铝懔愕恼局ＦD苦的環(huán)境使得它們有著低矮的樹干，不大的樹冠，枝杈茂密，而樹葉稀疏。根系沿著石縫頑強地扎進大地深處，汲取著可貴的養(yǎng)分。時間長了就與巖石融為一體，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樹抱石，或者石包樹的形態(tài)。 　　走的困乏時，龍指著山坡上的羊圈說就到了。只見前面一座大山陡立于前，山腳旁處，樹木蔥蘢，樹叢隱約有茅屋草舍，傳來模模糊糊的人聲。這是一個三面環(huán)山的山坳，山坳中間的平臺上有一座廟宇。卻是荒草叢生，殘垣斷壁，一派荒涼的景象。周圍有許多高大的樹木，可惜都已枯死，樹皮脫落，露出慘白的樹干，干枯的枝干掙扎著伸向天空，發(fā)出無聲的吶喊，更多的枯木則橫七豎八地倒在荒草叢之中，讓這里的荒涼又多了一些蕭瑟、神秘和恐怖的氣息。 　　從荒草叢生的僻徑來到大雄寶殿前，這是一座三楹殿宇，殿前有碑記:“重修東山寺大雄寶殿碑記，考東山寺之建，肇于晉時略陽郭荷覓甘峻山幽洞而隱居……”郭荷是歷史上著名的隱士，明究群經(jīng)，特善史書，而以不仕為名，后迫而為博士祭酒。他上任后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陪太子讀書，就辭職不干了。后中原離亂，郭荷隨著難民潮，來到張掖，隱居于此。廣納門生，俢典著述。與其傳人郭瑀,劉昞為河西儒學(xué)發(fā)展留下深遠的影響。 　　東山寺在文革中盡毀，此殿為近年重修。旁僅存一耳殿，墻上釘著一塊藍色文保牌，寫著:“黑虎八卦廟遺址。”為甘州區(qū)的文保單位，看起來分明是早年間的辦公室。倒是東面峭壁上另有一出廟宇建筑，矗立絕頂之上，頗有氣勢。山路狹窄，雜草掩映，腳下碎石松散滑溜，繞過一處懸崖，直立的崖壁下面是萬丈深淵，讓人不禁頭暈?zāi)垦＃瑑赏劝l(fā)軟。廟建在山頂巨巖，巖下有一窟，據(jù)說這就是郭荷隱居處。攀著崖壁上鑿出的陡峭臺階來到山頂。山頂也就僅廟的大小，廟檐以外既為虛空。另有山巖伸出去幾步遠，上面有一只九色鹿塑像。站立廟前俯瞰山谷，眼前仿佛看到，曾經(jīng)的東山寺閣樓層疊，艷霞掩映，仙霧裊裊，梵音陣陣的盛境。 　　屋檐下一斑駁的牌匾，隱約可辨“觀音殿”，殿只一間大小，進入殿中，地上一塵不染，收拾的十分整潔，寶座上供奉著觀音菩薩像。于是兩手合什，至于胸前，默念“南無阿彌陀佛”，頓覺萬事隨風，心中清靈坦蕩。近日鼻炎發(fā)作，一路上身體忽冷忽熱，眼淚鼻涕一起作亂，完全不受控制，此時卻突感七竅通透，渾身舒爽。 山風吹過，望山高處，猶有幽洞，據(jù)說是老子講經(jīng)洞。仰脖再三，只見巉巖嵯峨，亂石穿空，哎喲我去，危乎高哉！還是給自己找個臺階下山吧，龍還在下面，還要去找泉口，這會兒應(yīng)該等的不耐煩了。 大殿周圍有好多建筑基址，踏過廢墟，繞過山腳，曲徑通幽，柳暗花明。河床里一股清泉汩汩滔滔，風景頓時有了靈動之感。泉水在山石間跌宕環(huán)繞，或潺潺流過，或轟然跌落，發(fā)出巨大的聲響。泉水輕撫石面，石頭就形成巧妙的弧度，如亨利·摩爾的雕塑。 　　這些該死的石頭！ 大地只蛹動了一下，你們便翻江倒海，帶著幾萬度的高溫，從大地深處噴涌而出。在經(jīng)歷了晚奧陶紀的碰撞后，在大陸的匯聚和離散中，一層又一層，混雜堆積。那些風已遠去，那些雨落了，當一切歸于平靜，你們留下滿身傷痕，佝僂著蒼老的背影，牙齒脫落，須發(fā)皆白。 卵石和沙礫在沉積后形成新的巖石，風化后形成的五彩斑斕的形態(tài)，被人們形象地稱為豆瓣石。 從石頭縫穿過的通道 這個洞穴是山民的臨時住所，里面有很厚的煙熏的痕跡。 有的石頭，有著斑駁的條狀波紋，如虎踞山澗。有的質(zhì)地松散，風化鱗片，如巨蟒臥谷。有巨大的石塊巧妙的架在其它的石頭上，似有風吹草動，就會崩塌墜落。有的危巖竦峙，迎面而來。 　　移步換景間，走的眼花繚亂的，就不見了泉水，原來是一頭扎進山里，這就是泉口了。泉水從石縫中涌出，極為清澈，在泉口形成一個小水潭。這水是溫泉，水潭里就有碧綠的水藻，青蛙在水中游曳，水潭上彩蝶翩翩，野蜂飛舞。水就是生命的源泉，再想紅沙窩的社員們?yōu)榱诉@口水，硬是從山壁上開出了一條近五千米的水渠，這是一種什么樣的精神，有了這種精神什么艱難險阻都阻擋不了我們前進的腳步。 　　心里正革命地感慨呢，肚子鬧革命了，開始咕咕咕叫，人不就是為了這口飯么。已經(jīng)是中午一點多了，這一路走來，早上那根油條早都消耗沒了。就在泉口不遠處一顆樹下，趁著陰涼，干掉了在早餐店順手買的餡餅。 　　打尖后稍憩，說再往上還有溫泉和瀑布，這條山谷一直通到山那邊的紅泉堡，徒步得兩三天時間，那就是下一個議題了。今日天氣炎熱，身體不適，就此返程下山。 　　返回寺院處，寺院旁住著一位山民，他一個人隱居此處，也擔負著照看寺院的責任。沿著水渠就到了山民的房子。水渠旁種著兩排小樹，渠水灌溉著一片包谷地。房子僅陋室一間，墻上有騷客文人題壁，字寫的頗有點氣勢。屋前一小院，院子周圍樹木蔥籠，花兒開的艷艷紅紅的。 　　今日周末，有城里來的朋友造訪，已經(jīng)鋪開了場面，院子那邊架起了烤爐，這邊桌上擺開茶具。主人聞聲讓進屋里，坐定，才看到屋子雖小，卻收拾的十分緊湊。地上灑掃的干干凈凈，一櫥一幾，抹的油光锃亮，屋子中間立著一座鐵皮爐子，尤其是炕上的被褥疊的板板正正，棱角分明，炕頭的書架上還有許多書籍。 　　主人姓王，今年69歲，個子不高，黑發(fā)濃密，看起來也就是50幾歲的樣子。他倚著炕沿在面盆里和面，說是要包餃子，面粘著手，就喊屋外的朋友看茶。水是山泉水，茶是朋友帶來的好茶。我倆正走的渾身是汗，口干舌燥的，兩盞茶下肚，疲憊一掃而空。 說了打擾的話，就此別過，主人和朋友招呼我們留下來一起吃餃子。這素昧平生的怎么好意思，再說我們還要趕著下山，就連忙出了屋子。他們又熱情地指了下山的道路。 　　還是沿著水渠出了院子，水渠旁長著茂密的植物，以至于擔心會不會有一條蛇突然從草叢里竄出來，或者踩到什么不合適的東西。行約百十米后，到羊圈，才順著山坡下到河谷。按理順著水渠一直可以走出山，但有的地方已經(jīng)坍塌毀損，不好通過了。 　　下山是要輕松一點，但下午的太陽和河谷的方向一致，卻比上午進山時更曬了。一路胳膊擋著天靈蓋走著，一邊回味，有時間還得來一趟，最好小住幾日。白天幫老王干活，晚上盤在炕上聽聽老王的故事，豈不美哉。真是無巧不成書，隱者老王的魏晉風骨，竟然直追郭荷。又想，下一次要走通這條山谷，去看看那邊的紅泉堡。正回味間，從下面上來一撥游人，問還有多遠？下午炎熱，看他們走的辛苦，就說快到了。這是人們最喜歡問的話題，其實目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人生不就是個過程嗎，結(jié)果終需化入虛無，就像這山下的墓地，那就是人的歸宿。 山口南望，目光所處，走廊中的綠洲深處有幾片亮點，對，那是濕地中的湖泊，湖邊城市氤氤氳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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