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字,宅邊有五柳樹,因以為號焉。閑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這是我六歲時,站在母親身邊背誦《五柳先生傳》的場景。</p> <p class="ql-block">母親說:在古代,“先生”這個詞主要是稱呼老師的,第一個用“先生”稱呼老師的,始見于《曲禮》:“從于先生,不越禮而與人言”……。</p> <p class="ql-block">現(xiàn)代人對于“先生”一詞有了更多的解釋和用法,說來說去,其實在絕大多數(shù)國人心目中“先生”就是教師。當然先生這一尊稱是由中國傳統(tǒng)私塾開始,隨著社會的變更,清朝末年和民國普及于公立學校。在張藝謀拍攝的電影《我的父親母親》中,章子怡扮演的少女也是排隊輪流為新中國的人民教師送飯,扮演她母親的北京人藝老藝術(shù)家李濱的臺詞中依舊是一口一個“先生”。我在上小學和中學時,也曾當面稱老師為先生。半個世紀之后的今天師生相聚,依然保持先生稱呼,從未改口。</p> <p class="ql-block">(本文作者在開幕式當日)</p> <p class="ql-block">(先生永遠是快樂的)</p> <p class="ql-block">今天說起的這位先生是大師級的文學家、教育家、書法家,還是皇族后裔……,這就是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的啟功先生。</p> <p class="ql-block">(先生在工作室)</p> <p class="ql-block">啟功先生姓啟名功,字元白,也作元伯,號苑北居士。今年7月26日是啟功先生110歲誕辰紀念日, 7月22日上午10點,名為“堅凈——紀念啟功先生一百一十周年誕辰特展”在嘉德藝術(shù)中心隆重開幕。本次展覽由中國嘉德攜手北京啟功藝術(shù)研究會、文物出版社、北京師范大學出版集團聯(lián)合主辦,參觀者眾多。此展覽將一直延續(xù)到今年10月 。同一天在北海公園畫舫齋也舉辦了紀念活動既另一處展覽的開幕式。</p> 啟功先生的“正事” <p class="ql-block">所謂“正事”北京人認為就是是正業(yè);重要或嚴肅的事。習慣說法,就是職業(yè),啟功先生在名片上只印著“北京師范大學 啟功”。先生常說自己的正業(yè)是教師,其他都是副業(yè)。先生從1933年9月21歲進入輔仁附中(解放后更名:北京第十三中學)教書,直到93歲去世,長達72年,再沒有離開過教師的崗位。</p> <p class="ql-block">教書育人首先是要有傳統(tǒng)的功夫,啟功先生自幼在祖父、姑姑的嚴格要求下學習,祖父教授吟誦詩詞。啟功先生讀過舊式私塾,十六七始受教于吳縣戴綏之師,打下良好的古文基礎。1933年9月,啟功先生在陳援庵(陳垣)先生的提攜下,在輔仁中學擔任初中國文教師。1935年7月,啟功先生又在輔仁大學美術(shù)系擔任助教。1938年9月,啟功先生進入輔仁大學國文系任教。1945年,啟功先生被聘為副教授;1956年評為教授(此時輔仁大學已經(jīng)并入北京師范大學)。1978年啟功先生開始招生中國古代文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1982年9月,先生在中文系創(chuàng)立了中國古典文獻學專業(yè)碩士點。1984年秋,該專業(yè)被國務院批準為博士點,先生被聘為博士生導師。</p> <p class="ql-block">(左一為啟功先生,左二,陳垣校長)</p> <p class="ql-block">啟功先生在教學之余從事古典文學、詩詞的研究工作:20世紀50年代初期,參與《敦煌變文集》的編輯、校定工作。1952年,經(jīng)俞平伯先生推薦,啟功先生為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程乙本紅樓夢做注。由于啟功先生對于滿族歷史、文化、風俗、掌故比較熟悉,因此認為是最適合的人選;同樣原因,20世紀70年代點校《清史稿》;著《古代字體論稿》《詩文聲律論稿》《漢語現(xiàn)代論叢》《啟功三語集》等。這些著作超越前人,見啟功先生深厚的傳統(tǒng)文化學養(yǎng)。</p> 說說先生的家事 <p class="ql-block">啟功先生是清雍正皇帝第九代孫,先生自己說姓啟名功,不姓“愛新覺羅”,因為“覺羅”是語尾,不是姓,是后人改加而成。“覺羅”帶有宗室意思。在清朝滅亡之后,強調(diào)“覺羅”毫無意義。先生也不姓“金”,滿語“愛新”是漢語“金”的意思。有些“愛新氏”在民族融合過程中早早改姓“金”,但啟功先生家族的這支一直沒有改。清朝滅亡后,按照袁世凱清室優(yōu)待條件,所有“愛新氏”都改姓“金”,但啟功先生家上上下下都十分痛恨袁世凱不講信譽。啟功祖父毓隆老先生在臨終前有遺囑:其一就是“你決不許姓金,你要是姓了金就不是我的孫子”,啟功謹記遵命,不能違背祖訓</p> <p class="ql-block">啟功曾祖溥良老先生、祖父毓隆老先生憑借科舉考取功名,為啟功先生今后博學起引領(lǐng)作用。啟功先生祖輩,皆能翰墨丹青,先生傳承家學,不負盛名。說到翰墨丹青,也就不得不說先生的“余事”。</p> 先生的“余事” <p class="ql-block">所謂余事,宛如長物,寫字、繪畫就是啟功先生工作之余的游戲,后因先生名氣太大,求墨寶者眾多,所受牽累,幾乎快成正事了。</p> <p class="ql-block">先生少年時立志成為畫家,在祖父的啟蒙之下,用功最勤。1927年拜賈爾魯(義民)先生為師,畫藝大進。1929年,經(jīng)賈爾魯先生介紹,投吳鏡汀先生門下學習,此后又得溥伒、溥儒二位先生賜教,受益頗多,繪畫大有長進。二十多歲開始,多次在中山公園來今雨軒、水榭及北海公園畫舫齋、漪瀾堂參加畫展,在名家畫作面前,先生雖為年輕作者,畫功毫不遜色,一時成為畫壇青年領(lǐng)袖;1956年受葉恭綽先生之邀,參與籌建北京中國畫院,由于多種原因,(57年被打成右派是其中主要原因)先生遠離繪畫界,一心忙于教書,作畫的事也就少了。</p> <p class="ql-block">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國家撥亂反正,先生梅開二度,重拾畫筆,又見淋漓于紙上,皆幼年之功。先生擅山水,喜文人之“內(nèi)行畫”,在畫界有這樣說法“內(nèi)行畫”重畫理和藝術(shù)效果,“外行畫”更偏在表現(xiàn)感受。先生說自己的畫是“屬于傳統(tǒng)意義上典型的文人畫,并不在意寫實,而是一種情趣、境界”重先摹古再創(chuàng)作。</p> <p class="ql-block">先生書法一事,也是因繪畫而起。家族中長者,以為先生字不佳,故不讓在畫作上題款。先生因而受譏諷,發(fā)憤自習書法。以祖父自己臨摹《九成宮》為仿影,又練習《多寶塔》,略識筆趣;20歲時,臨摹趙松雪《膽巴》,又臨摹董香光、黃魯直、米元章之書,為己所用;先生博取諸家之后;專心臨摹永禪師《千文》墨跡及唐人寫經(jīng),盡得隋唐筆義。再去臨摹柳誠懸《僧端甫塔銘》以利其骨。先生于書法一事,自嘲是游戲之作,向先生索求墨寶者眾多,能立等可取,這可是先生功夫?qū)W養(yǎng)的集中體現(xiàn)。</p> 對先生的“缺席審判” <p class="ql-block">先生自認為就是教書匠,從未有非分之想,教書育人就是本分。1985年4月22日至29日,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第二屆代表大會在北京召開,先生因病未出席,在會議上當選為第二屆書法家協(xié)會主席,先生事后戲言:此乃“缺席審判”。</p> 奇世寶硯 <p class="ql-block">啟功先生藏有一方綠石硯,是傳世之寶,清康熙帝御書硯銘,銘曰:“一拳之石取其堅,一勺之水取其凈”后先生取“堅凈”二字顏所居。也可以說,“堅凈”二字是先生一生為人之道的最好寫照。當下一些學校以“堅凈”二字為校訓,如宜興城北小學。北京師范大學是世界上最大的一顆“蒲公英”,它的種子隨風散落在全國,甚至海外,“堅凈”作為為人之道即可落地生根。母親認為志堅心凈是人生最好的心理狀態(tài)。</p> <p class="ql-block">文革前我姥姥家也藏有一方“寶硯”,就是姥姥保存多年的文物“銅雀臺”硯,那是大清某王爺贈送姥爺之物。母親從小一直用它寫字,在清華大學時,母親的書法受到恩師朱自清先生褒獎;在北大時書法也是名列前茅,解放后,母親調(diào)入某中央單位工作時,被公認全機關(guān)書法第一。我們家的“銅雀臺”硯在在1966年8月23日被來家中抄家的紅衛(wèi)兵抄走,至今下落不明,可能已經(jīng)被紅衛(wèi)兵轉(zhuǎn)移海外銷贓。</p> 多加一點,事出有因 <p class="ql-block">1981年夏天,我母親去看望啟功先生,聊詩詞,談到李白的《早發(fā)白帝城》,啟功先生信佛,喜歡自稱居士的李白,揮筆寫下“朝辭白帝彩云間 千里江陵一日還 兩岸猿聲啼不住 輕舟已過萬重山”題跋為“文杰同志正 于一九八一年夏日 啟功”。母親發(fā)現(xiàn)自己名字文杰的‘杰’字右上角多了一點,便問道:“我的這個‘杰’字,你怎麼多給加了一個點?溥杰的‘杰’怎么沒有這一點?”啟功先生笑道:“溥杰膽小,你比溥杰膽大一點,文革紅衛(wèi)兵抄家時你有勇氣敢和紅衛(wèi)兵辨明是非,你比我們膽大可是不止一點半點……”。先生的解釋讓母親很滿意,大家哈哈一笑。事后母親說道:“溥儀、溥杰兄弟倆膽子小,當年北京政變(1924年)馮玉祥把大炮駕到景山上,溥儀嚇得慌忙逃出紫禁城。要是我在宮里,就是讓炮彈炸死,也不出宮,要讓全天下看看國民政府是如何不講信譽,任意撕毀《清室優(yōu)待條件》,還要拿大炮轟、消滅皇族……。我那些在旗的(北京話:旗人)同學都加入共產(chǎn)黨反對沒有誠信的國民黨……”她老人家列舉了一大堆名單。</p> <p class="ql-block">(先生為本文作者母親書寫的墨寶)</p> <p class="ql-block">文革中,紅衛(wèi)兵來抄家時,當面燒毀了母親的手稿《關(guān)漢卿與元代戲曲研究》,母親去火中搶手稿,遭到紅衛(wèi)兵的毒打。紅衛(wèi)兵勒令母親交出保險柜的鑰匙、說出密碼,母親堅決不從,最終紅衛(wèi)兵用專業(yè)破鋼工具打開保險柜。事后,母親說“如果交出鑰匙,說出密碼,算是我們主動上交;他們砸開保險柜,拿走我們家的東西,他們就是強盜行為!”確實,母親比溥儀、溥杰有膽量。書歸正傳,繼續(xù)聊啟功先生。</p> 先生的鑒事 <p class="ql-block">一九四七年五月,先生三十五歲之時,由沈兼士前輩之介,受聘為故宮博物院專門委員,負責古書畫鑒定工作,能與諸老深入學習交流,是先生最為得意之事。先生作《〈急就章〉傳本考》《〈平復帖〉說并釋文》《〈蘭亭帖〉考》《唐摹萬歲通天帖考》諸文。《平復》一帖之釋文,難度極大,盡顯先生鑒定之功。一九八六年,先生被任命為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主任委員,主持文物鑒定工作。</p> <p class="ql-block">(左為啟功先生,右側(cè)是原北京師范大學校長,著名歷史學家,國學大師陳垣)</p> 先生一生低調(diào) <p class="ql-block">啟功先生曾任北京師范大學教授,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全國委員會常務委員、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主任委員、中央文史研究館館長、博士研究生導師、九三學社顧問、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主席,世界華人書畫家聯(lián)合會創(chuàng)會主席,中國佛教協(xié)會、故宮博物院、國家博物館顧問,西泠印社社長等職。先生從不向外人介紹自己的多種職務,及部級領(lǐng)導待遇身份,一生平和待人,自我介紹就是個教書的教師。</p> 家有賢妻 <p class="ql-block">啟功先生的婚姻是包辦婚姻。先生說道:“我的老伴兒叫章寶琛,比我大兩歲,也是滿人,我習慣地叫她姐姐。自從結(jié)婚后,我的妻子面臨著生活的艱辛,沒有任何埋怨和牢騷,她自己省吃儉用,不但要把一家日常的開銷都計劃好,還要為我留下特殊的需要:買書和一些我特別喜歡又不是太貴的書畫。特別令我感動的是,我母親和姑姑在1957年相繼病倒,重病的母親和姑姑幾乎就靠我妻子一個人來照顧,累活兒臟活兒、端屎端尿都落在她一人身上。成年累月,她日益消瘦,直到送終發(fā)喪,才稍微松了一口氣。我無以為報只有請她坐在椅子上,恭恭敬敬地叫她‘姐姐’,給她磕一個頭。”</p> <p class="ql-block">(左一,啟功先生,左二,啟功的夫人,右一母親,右二姑姑。)</p> <p class="ql-block">1957年,對于啟功先生來說是煎熬的一年。先生被劃為“右派”,降級為副教授。先生沒有給任何人提過意見,從來沒有說過可以被人抓到的言論。結(jié)果居然有人在他給畫家徐燕蓀的贊語“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中羅織了一條“罪狀”,說啟功先生用這首詩是“不滿當時的大好形勢,意欲脫離黨的領(lǐng)導……”。啟功被戴上“右派帽子”后很無奈,擔心老伴章寶琛著急上火,還勸慰老伴說:“咱們也談不上冤枉,咱們是封建余孽。你想,資產(chǎn)階級都要革咱們的命,更不用說要革資產(chǎn)階級命的無產(chǎn)階級了。現(xiàn)在革命要抓一部分右派,不抓咱們抓誰?咱們能成‘左派’嗎?既然不是‘左派’,可不就是‘右派’嗎?”</p> <p class="ql-block">談到老伴章寶琛在文革中,不顧個人安危幫助自己收藏手稿時,先生是這樣說的:“在文化大革命中,隨時可能引火燒身的情況下,一般人惟恐避之不及,能燒的燒,能毀的毀,但她(章寶琛)卻把我的大部分手稿都保存了下來。文化大革命之后,當我打開箱底,重新見到那些底稿時,真有劫后重逢之感,要不是我妻子的勇敢,我這些舊作早就化為灰燼了。 在她生前我們一路攙扶著經(jīng)歷了四十年的風風雨雨。不幸的是我老伴兒身體不好,沒能和我一起挺過漫漫長夜。她在1971年患嚴重的黃疸性肝炎,幾乎病死。到了1975年舊病復發(fā),我急忙把她再次送到北大醫(yī)院。那時我正在中華書局點校《二十四史》,中華書局當時位于燈市西口,與北大醫(yī)院相距不遠,我白天請了一個看護,晚上就在她病床邊搭幾把椅子,睡在她旁邊,直到第二天早上看護來接班,就這樣一直熬了三個多月。她撒手人寰后,我經(jīng)常徹夜難眠。當年我和妻子曾戲言如果一人死后另一人會怎樣,她說如果她先死,剩下我一人,我一定會在大家的攛掇下娶一個后老伴兒的,我說決不會。果然先妻逝世后,周圍的好心人,包括我的親屬都勸我再找一個后老伴兒。還有自告奮勇,自薦枕席的,其犧牲精神令我感動,但我寧愿一個人,也許正應了元稹的兩句詩:“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先生人品高尚,愛情始終如一,是中國文人典范,吾輩拱手仰望。</p> <p class="ql-block">啟功先生不愧是教育界、文化節(jié)的楷模。今天我們紀念啟功先生,愿“堅凈”成為吾輩及后輩做人準則;愿后學者能承續(xù)先生之衣缽,愿先生思想和藝術(shù)授受不絕,薪火相傳。</p> <p class="ql-block">(班禪大師向啟功先生學字,臨摹啟功先生的“堅凈”二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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